《蒂法》小猫笑我

7、第七节 肖像画•起点

　　红土历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伽西亚大人辞世的第二十一天。
　　在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来自于红土大陆各地的贵宾纷至沓来，陆续踏足金蔷薇城。如今，这座名动天下的美丽都城中，名流齐聚、冠盖云集。
　　红土大陆上大大小小的一百八十二个国家中，有一百三十七个国家专门派出了使臣，很多国家派出的都是国中重臣，其中甚至不乏亲王、王子和公主。而那些路途遥远不能及时派人前来的国家，也纷纷递上国书，国书的样式各不相同，不过内容相当一致——对伽西亚殿下的辞世表示深切哀悼，同时祝愿美利沙早日找到继任龙之子。
　　美利沙的三位红衣大主教，十七位黑衣主教，四十六位行省总督，元老院二百一十八名元老……美利沙王国的权力中枢，也在这一刻齐聚金蔷薇城。
　　如此隆重，如此阵仗，只为见证一个历史的时刻。

　　十二月的晨风透着浓浓的寒意，不过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太阳早早的探出了头，毫不吝惜地将它灿烂的光辉撒向大地，凡尔赛宫殿群状似金蔷薇花的、金灿灿的穹顶，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绚烂地怒放。
　　凡尔赛宫正中心，金蔷薇花的花蕊所在，帕特加龙神庙。
　　这是整个凡尔赛宫殿群中最为宏伟壮观的所在，支持整个神庙穹顶的三十六根立柱,每一根都高达数十丈，需要六、七人才能合抱，立柱上三十六根盘龙昂首向天，似乎随时要凌空飞去。最难得的是，这些立柱全部是整根的原木浮雕而成，无论是原木材质的珍贵，还是雕刻的巧夺天工，都令人叹为观止。
　　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穹顶上，精美绝伦的壁画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穹顶之下，荟萃了来自于红土大陛各地名流精英们。
　　大殿正前方的神台上，在三位红衣主教的拱卫下，龙神教的圣女筱萝肃然而立，一袭雪白的长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一个耀眼的金发尽显她的高贵典雅，发际一朵洁白的小花表明了她服丧的身份，也将她略显清瘦的面容衬得更加妩媚动人。
　　经历了失去父亲的苦痛，如今的筱萝，少了一份少女的娇蛮与任性，更添了一分成熟与沉稳。
　　她双手交叠，优雅地垂放在身前，神色微敛，目光从左至右，缓缓扫过全场，眼光所及之处，人人心中都顿觉得她在看着自己，纷纷停止了动作，一时间，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神台上这位美丽少女的身上，容纳了近千人的诺大神庙中，再无一丝声息。
　　深吸了一口气，筱萝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为了今天这一刻，她已做了太多的事情，也已等了太久太久。
　　“尊敬的各国来宾，各位亲爱的龙神子民们，今天，我们有幸受到龙神陛下的召唤，齐聚在这里，共同迎接一个庄严神圣的时刻……”朱唇轻启，少女清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神殿中反复的回荡，仿佛是来自于远方的天籁。
　　哀悼过世的龙之子伽西亚殿下，向龙神陛下呈上丰盛的祭品乞求保佑美利沙繁荣昌盛……大典在筱萝的主持下，有条不紊的进行。
　　最关键的那一刻终于来临了。
　　在元老院七位常任元老的近距离监视下，一卷装裱得富丽堂皇的肖像画，顺利地通过了三位红衣主教的灵识检查，被认定是上任龙之子伽西亚大人的真迹。然后，这卷画被盛放在纯金打造的长方型托盘中，由三位红衣主教大人共同呈送到神台上。
　　在场上近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圣女筱萝以金盆净手三次，双手庄严捧起托盘上的肖像画，将画面朝着神台下观礼的众人，缓缓打开——
　　在肖像画打开的那一刻，筱萝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筱萝的心在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
　　大半个月的等待，大半个月的焦虑，为了完成父亲伽西亚大人的最后遗愿，为了顺利将自己同父异母却又素不相识的哥哥杰西送上龙之子的神座，筱萝已经如她向父亲承诺的那样，毫无保留的动用了她全部的智慧和力量。
　　成败在此一刻。
　　咦？
　　神台之下，依旧是一片肃然，筱萝想象的中震惊和混乱并没有出现。
　　为了应付肖像画公布后可能出现的骚乱，筱萝至少推演了七、八种可能出现的状况，准备了二十四种完全不同的应对办法。
　　她唯一没有料到的，是现在这样——
　　怎么可能，难道没有人认出画像上的人吗？元老院怎么可能会没有一点儿反应？
　　就算是因为距离太远光线不够明亮看不清没人认出来，可是，父亲大人那幅作品的“七彩斑斓”与“惊世骇俗”，筱萝再是清楚不过，单凭这一点，台下也绝对不该如此安静才是，莫非大家都集体选择性失明了?
　　三位主教大人来到筱萝面前，从她手中接过画，挂在神台最高处的神座上。
　　现在，筱萝终于有机会看到她在众人面前展示的，经过三位红衣主教确认的，父亲伽西亚大人的遗作。
　　随着继任龙之子肖像画的就位，凡尔赛宫的礼钟鸣响，金蔷薇城中礼炮齐鸣，神圣美妙的赞美诗的歌声笼罩了整个帕特加龙神庙。
　　不过筱萝已经听不太清也看不太清了，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她的心中，全都是肖像画上蒂法纯真的笑颜。
　　怎么……会变成这样？！
　　身为圣女，十多年严格的训练和培养，最终确保了饱受刺激的筱萝没有在神台当场晕厥，并能够在接下来的仪式中继续保持她招牌式的亲切微笑,周旋于来自于国内外各位王公显贵、达官贵族之间。
　　筱萝是聪明的——在最危险的那一瞬间，她做出了最明智的抉择。
　　如果她一时冲动，在众人面前宣称那幅画是假画，那么现在她已经身陷囹囵——圣女是没有资格认定龙之子肖像画的真假的，在今天的仪式前，她应该和这里的其他所有人一样，没有见过下任龙之子肖像画的资格。
　　只要自己还在圣女的位置上，只要下任龙之子还没有找到，那么，美利沙的王权，在一定程序上，最起码在名义上，就还掌控在她筱萝圣女的手中。
　　权力，代表着利益。
　　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金蔷薇城龙之子肖像画公示大典的十天后。
　　今天是个好天气。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进屋内，蒂法舒服地躺在床上，仰望着蔚蓝的天空中棉花糖一般的白云，心里盘算着要是能咬上一口，那该有多好。
　　对格桑城来说，今天是个大日子——格桑城的最高行政首长雷米诺主教大人，将在城中最大的布拉格广场上，亲自向全城居民展示下任龙之子的肖像画。
　　这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整个格桑城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人们纷纷穿上了节日的盛装，前往布拉格广场，等待那个神圣时刻的降临。
　　就连包法利夫人，都特许给公爵府所有的下人们，放了一天的假。
　　蒂法从来都不喜欢凑热闹，她打算好好利用这一天的假期，先睡个大懒觉，然后再回家看望维拉——她已经快半年没有回过家了。
　　不过她的梦想很快就破灭在以莉莉娅为首的一众小侍女们的尖叫声中：“蒂法，大懒虫，快起来了，去布拉格广场看龙之子去！”
　　唧唧喳喳的破门而入的小侍女们没有给蒂法表达个人意愿的机会，她很快就被大家七手八脚从床上拉起来，罩上和大家一样的灯笼裙，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置身于大街上前往布拉格广场的匆匆人流中了。
　　等蒂法她们到达广场的时候，广场上早已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广场正中搭起了一个布置得很华丽的高台，蒂法站在广场的最外沿，手搭凉棚，穷尽目力，依稀可见雷米诺主教大人身着深紫色的主教袍，站在台上，正手舞足蹈、激情澎湃地发表着他的演说，看起来他讲得相当投入。毕竟，向全城居民公布下任龙之子的肖像画，这样神圣的工作并不是每位主教都有机会得到的。不过，横扫了一下人声鼎沸的广场，蒂法绝对有理由相信，即使是站在最前排的人，也未必能听清雷米诺大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她现在就连想听清站在她身边莉莉娅的声音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就在蒂法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打退堂鼓的时候，莉莉娅已经坚决地拉起了蒂法的手，勇敢的领着一众小侍女们，冒着汹涌的人潮，向着雷米诺主教大人所在的广场中心开始了艰难的挺进。
　　好在小侍女们的统一着装给了她们很大的方便——天蓝色的灯笼裙在阳光下很是显眼，可以确保大家不至于跟丢，事实上，很多人在注意到了这套带着郁金香徽记的制服后，都自觉的主动让出了通道，得罪这帮公爵府小丫头们实在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即便如此，从广场边沿挤到高台下也足足花了她们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在高台下寻了个视线比较好的落脚处，小侍女们一个个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不过她们的精力很快就被台上的雷米诺主教大人所吸引了，她们到的时间刚刚好，最精彩的一幕即将开场——
　　一个教会的高级神职人员恭恭敬敬地捧着一只金灿灿长条匣子来到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雷米诺主教大人打开匣子，小心奕奕从匣中取出一卷装裱得非常精美的卷轴。
　　主教大人将卷轴高举过头，将封口向外，绕着高台走了一周。卷轴封口处，完整的金蔷薇徽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台下的人们老远都可以清楚的看到。
　　验过封印，主教大人的双手缓缓落在了捆住卷轴的金色绸带蝴蝶结上。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云集了上万人的大广场，在这一刻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微一用力，金色的蝴蝶结飘落，卷轴在主教大人的手中，在广场上万千格桑城居民的眼前，徐徐展开——
　　巨大的卷轴上，一位阳光英俊的少年，银盔银甲，横剑立马，手持象征权力的龙神杖，威风凛凛。
　　“龙之子万岁！”
　　“龙之子万岁！”
　　广场下的人群沸腾了，整个格桑城沸腾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整个布拉格广场，宏亮的钟声、轰鸣的礼炮声在城中的各个角落次第响起。此时此刻，整个格桑城已成为欢乐的海洋。

　　深深的看了蒂法一眼，莉莉娅的大嗓门一如既往：
　　“呵呵，果然是半点儿也不像蒂法你啊！”
　　一众小侍女们也聚拢来，一个个似笑非笑地看着脸红到了脖子根儿的蒂法——那天午餐时莉莉娅就龙之子肖像画调戏蒂法的小玩笑，公爵府的小丫头们早已人尽皆知。
　　蒂法低着头，两眼看着足尖，只恨不得地上能有个洞……
　　“说实话，我倒觉得有点像看门人约翰，特别是那双眼睛……”小侍女云依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哈哈，云依暗恋约翰啊，在这儿发花痴呢！哈哈——”云依的话引来的是妮可儿夸张的暴笑，“龙之子是什么身份，约翰算什么东西，也配？我倒觉得特像我们尊贵的卡特少爷，瞧那鼻子、那嘴……”
　　“可是我觉得更像我们村里的加纳……”
　　唧喳声中，小侍女的话题很快就转移到画上的龙之子长得更像她们认识的谁谁谁上面去了，再没有人注意到可怜的蒂法。
　　摆脱了困窘的蒂法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时间还早，她决定快些回家，现在，她特别想念维拉。

　　蒂法所在的红土大陆是一片神奇而古老的土地，不过可惜的是，在这片古老的大陆上，一种名叫“复印机”的东西，暂时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散发全国的搜捕令是由画工们描摹的，但像龙之子肖像画这种无比尊贵的东东，当然不给交给那些低贱的画工们。
　　按照王国的行政程序，龙之子的肖像画由龙神教总会下发各分会，再逐级下发到各个行省、城市、村镇……
　　每一次转发，都必须由当地最有名望的画师来临摹。
　　美利沙王国的画师们，以能临摹龙之子的肖像画为最高荣耀。
　　画工们是工匠，但画师们是艺术家。
　　工匠和艺术家的最大不同，就在于工匠们总是照葫芦画瓢，而艺术家们总是充满了非凡的想象力。
　　每名画师在临摹的时候，总会在不自觉中将自己的某种美妙的想象加诸于画中人的脸上。
　　脸部轮廓更硬朗一点，这样看起来更加有男子气概……
　　眉毛稍微浓一点点，这样眼睛会比较有神……
　　鼻子稍微挺拔一点，这样看起来更加帅气……
　　古老的东方有一句成语，叫做“以讹传讹”。
　　谎言在被说了一百遍之后就成了真理，而真理在被念了一百遍之后呢？会成为笑话！
　　于是，那幅在帕特加龙神庙公开展示的、原本是以蒂法为蓝本的肖像画，在辗转经过了十六名高级画师的转摹后，画面上那个阳光英俊的少年，看起来和蒂法的样子再也没有半分的相似之处。
　　于是，小侍女蒂法的命运在转完这个三百六十度的大弯后，终于再度回到了——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