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法》小猫笑我

5、第五节 肖像画•意外

　　“咚……咚……咚……”
　　低沉的钟声从金蔷薇城凡尔赛宫最高处的钟楼上响起，然后以金蔷薇城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开去。格桑城、拉玛城、逞罗城……美利沙王国的每一个行省、每一座城市的钟楼上，同样的钟声渐次响起，这响亮的钟声，汇聚成了一股巨大的洪流，回荡在美利沙王国的每一片土地，每一个角落。
　　一下，二下，三下……整整二十七下！
　　听到钟声，行走的人们纷纷停下了脚步，忙碌的人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满面凝重，向着金蔷薇城所在的方向，脱帽、立正，敬礼。
　　凡尔赛宫正门前的金蔷薇旗帜降到了一半，无精打采的低垂着，金蔷薇城中的居民们，纷纷在房门口挂起了白色的祭幡。
　　一位老人回归了龙神的怀抱。
　　随着他的去世，一个时代即将结束，而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开启。
　　龙之子辞世，美利沙王国举国哀悼。
　　当全国各地的大多数人都在忙着筹备悼念仪式，缅怀这位为美利沙王国奉献了自己一生的老人的时候，在龙神教总会，寻找下任龙之子的工作也紧锣密鼓也拉开了序幕。
　　教会开始了行动。
　　元老院开始了行动。
　　革命者开始了行动。
　　笼罩在失去一国之主的悲痛中的美利沙王国，表面平静，私底下暗流汹涌。

　　在通往金蔷薇城的官道上，米罗策马狂奔。
　　米罗是一名邮差，他每天的工作，是不断地往返于逞罗城与金蔷薇城之间，为那些有钱的贵族大老爷们，传递邮件和包裹——邮资太高，普通的老百姓是享受不起这项服务的。
　　米罗的工作很辛苦，米罗的报酬很低廉。
　　其实米罗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一个很隐密的身份——革命者派驻金蔷薇城的地下联络员。
　　邮差的特殊身份，为米罗暗地里从事革命者的联络工作起到了很好的掩护作用。
　　就像现在。
　　按照邮政署交待的任务，米罗今天的工作，就是在日落之前，将满满一大包的邮件，送抵金蔷薇城。
　　紧了紧身后的大包裹，米罗现在最在乎的，是包裹中的一幅画。
　　“请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把这幅画送抵金蔷薇城，交到深蓝大道安东尼装裱店一个叫尼奥的装裱学徒手上。拜托！”
　　就在两天前，杰西亲自把这幅画交到他的手中。
　　那是米罗第一次见到杰西。
　　对于这个年纪轻轻就坐上革命者首脑位置、并以自己的实力和功绩赢得了这个团体中绝大多数人尊敬的年轻人，米罗仰慕已久。
　　画被很好的卷起来，静静的躺在米罗的邮包中。
　　米罗不知道画上画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这幅画要用来做什么，不过能让杰西请自出面，他相信这幅画一定相当的重要。
　　官道的尽头，金蔷薇城宏伟壮丽的轮廓遥遥在望。
　　长出了一口气，米罗现在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他已为革命者工作多年，各种各样的任务，不管多么艰难，米罗都能很好的完成，从来都没有出过半点岔子。
　　送一幅画，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最多还需要不超过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个任务就将顺利完成。
　　入城之后，米罗没有前往邮政署覆命，而是策马直奔安东尼装裱店。
　　太阳就快要下山了，他需要抓紧每一秒时间。
　　金蔷薇城又被人们称为不夜城。
　　在晚霞的掩映下，明亮的灯火在城中各处次第亮起，倒映在赤水和云苍两江火红的江面上，星星点点，如梦似幻。
　　日暮时分的金蔷薇城，热闹繁华，更胜白日。
　　不过此时的米罗，却无心留连这些美丽的景致。
　　他在深蓝大道上策马狂奔，一路之上，行人纷纷避让。
　　过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再往前行五百米左右，就是安东尼装裱店。
　　任务即将完成，米罗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
　　看了看前面平坦宽阔的大道，他在马屁股上又加了一鞭。
　　马行更急。

　　这一鞭，让米罗悔青了肠子。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米罗的马刚刚冲到十字路口处的那一刹那，他惊恐的发现，一辆四匹马拉的装饰华丽的马车，从十字路口的左侧建筑物的巨大阴影中闪出，向着自己直冲而来。
　　撞车！
　　哦，不对，应该是撞马！
　　四匹马撞一匹马。
　　一匹马当然撞不过四匹马。
　　无论是质量还是速度，米罗的坐骑都远逊于那辆华丽的马车。
　　于是，按照物理力学公式，在横向而来的巨大冲击力的作用下，米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高高飞起，在半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的轨迹，然后狠狠的砸向地面。
　　当米罗飞起的时候，他背上那个巨大的邮包也随着他高高飞起，然后，在半空中——解体。
　　天女散花。
　　男人的惊呼声和女人孩子的尖叫声回荡在深蓝大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停住了脚步，震撼地看着十字路口的半空中落下的无数抛物线。
　　撞翻米罗的马车没有作丝毫的停留，甚至根本就没有丝毫的减速，就向着深蓝大道的尽头直冲而去。
　　当被撞得七晕八素的米罗强忍着全身的剧痛从地上爬起，想要好生问候一下那位马车车夫的历代先祖的时候，他只来得及看见大道尽头处马车豪华的车屁股的幻影。
　　看到车屁股上那个闪闪发亮的金蔷薇图案，米罗把想要骂的话全部吞回了肚子，只偷偷地向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比了一下中指。
　　金蔷薇！凡尔赛宫的徽记！难怪这辆马车会如此专横霸道——轻轻摸了摸自己凉嗖嗖的脖子，米罗的嘴角漾起一丝苦笑，自己都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竟然跟美利沙王室的御用马车撞了个正着！
　　好险，看来马车的主人是有急事顾不上自己，要不然——“冲撞美利沙王室”，单就这一项罪名，米罗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从地上爬起来，米罗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邮包。
　　一些好心的路人也走过来，问候他，帮他收捡邮件包裹。
　　当然也有人借帮忙之机混水摸鱼——这些邮包的寄件人都是一些贵族大老爷，包裹里面不乏一些值钱的小物什。
　　场面很混乱。
　　当地上可以看得到的最后一件物品被收进邮包之中，米罗惊恐地发现一件事实：
　　那卷画，杰西亲自交到他手中的那卷画，不见了！

　　就在米罗在深蓝大道上疯狂的寻找那幅失踪的肖像画的同时，在大道的另一头，一辆装饰华丽的、车尾处有着醒目的金蔷薇标记的四匹马拉的马车，静静地停在安东尼装裱店的大门前。
　　装裱店的学徒工尼奥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师傅斯科特•安东尼提着装裱工具箱，踏上了马车。
　　而他要等的人，确切的说，是他要等的那幅肖像画，到现在，还没有来。
　　和米罗一样，尼奥也是一名革命者。
　　装裱是从比红土大陆更古老的东方大陆流传过来的一门神秘的技术。
　　装裱师的工作，就是给画穿上一件外衣，两头加上卷轴，以方便其长期保存。
　　好马配好鞍，一幅好画离不开精致的装裱。
　　装裱是一门技术，更是一门艺术，好的装裱可以让一幅画增色不少，糟糕的装裱会毁掉一幅经典的传世之作。
　　装裱师也许不像画师那样有地位，但这个行业相当的挣钱。
　　在美利沙王国，装裱技术都是父子相传，像尼奥那样的学徒工，一辈子都只能打打下手，绝对学不到这门技术的关键。
　　而安东尼家族，正是近百年来美利沙王国最有名的装裱世家。
　　就在三天前，安东尼家族收到来自龙神教的照会，邀请当前家族中最好的装裱师斯科特•安东尼，在今天傍晚时分前往凡尔赛宫，装裱已过世的伽西亚大人留下的那幅下任龙之子的肖像画。
　　对于这项邀请，安东尼家族并不惊讶，事实上，最近的数百年间，安东尼家族一直垄断着历任龙之子肖像画的装裱业务。
　　伽西亚大人出任龙之子的肖像画，就是由斯科特•安东尼的爷爷胡古•安东尼装裱的。
　　斯科特至今所用的全部装裱工具，都是他的爷爷胡古遗留下来的，包括存放这些装裱工具的那个巨大的胡杨木的工具箱。
　　斯科特是个已经年过六旬的老人，一辈子谨小慎微，但为人还算是和善。
　　他对待尼奥那样的小学徒们并不坏。
　　得知师傅斯科特将亲自为下任龙之子装裱肖像画，尼奥很为他高兴。
　　作为斯科特最小的学徒，尼奥不仅跟着斯科特学手艺，也负责侍候他的膳食起居。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给斯科特送去晚餐。
　　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房里有谈话声传出。
　　斯科特的房间里有一个陌生人。
　　就在尼奥在为是敲门而入还是转身离开犹豫不决的时候，房中传出的谈话声引起了他的兴趣。
　　然后，尼奥偷听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这个神秘的客人，竟然是元老院鼎鼎大名的迪拉•康奈尔公爵大人。
　　他给斯科特带来了一幅画——一幅龙之子的肖像画。
　　诱人的价码，慷慨的许诺，一个偷天换日的计划。
　　透过门缝，尼奥请亲眼看到师傅斯科特从康奈尔公爵手中接过了那卷画，放进了他的胡杨木装裱工具箱。
　　一笔肮脏的交易在两个人的握手间完成。
　　在那一刻，尼奥发现自己曾无比敬爱的师傅，面目突然是如此的可憎。

　　尼奥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他在第一时间将偷听到的消息上报了革命者总部。
　　接到尼奥的上报，革命者的高层以最快的速度作出了反应。
　　将计就计。
　　元老院可以偷天换日，革命者为什么不可以偷龙转凤？
　　不管元老院将谁推上龙之子的王座，对革命者而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既然有这样的大好机会，不横插一脚，实在是对不起自己。
　　于是，便有了米罗千里送画一事。
　　而尼奥接到的最新任务，则是用米罗送来的肖像画，将沉睡在斯科特胡杨木工具箱中的康奈尔公爵大人送来的那幅画换出来。
　　作为斯科特的学徒，尼奥有很多机会可以接触到斯科特的装裱工具箱。
　　不过，革命者的计划失败了，因为那个小小的意外。
　　带着康奈尔大人送来的肖像画，斯科特独自一人，登上了凡尔赛宫派来迎接他的马车。

　　走在凡尔赛宫汉白玉的铺就的廊道上，虽然这是寒冬，斯科特的全身，却已经被冷汗湿透。
　　从进入凡尔赛宫正门开始，午门、宣华门、安平门……入九门转七关，斯科特和他手中那个胡杨木工具箱，已经被搜查了整整十六遍。
　　装裱工作被安排在一个华丽的大厅中进行，在斯科特装裱肖像画的整个过程中，至少有五名宫廷侍卫，守在他的四周。
　　他们肩负着两个重要的任务，一是保护斯科特，二是监视斯科特。
　　安东尼家族和龙神教签下了保密协定。如果在龙神教正式对外公布肖像画之前，斯科特私自泄漏了画中人的形象，整个安东尼家族，都将为斯科特陪葬。
　　为了防止除斯科特以外的其他人看到画中人的模样，这些宫廷侍卫被要求站在大厅的四个角落，每人距离斯科特不下十五米。
　　这给了斯科特机会，变魔术的机会。
　　看管不可谓不严密，不过龙神教会忽略了一件事情，对于一个玩了几十年画的老装裱师来说，趁着从胡杨木箱中取装裱工具的时机，以他熟练的手法，在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将桌上的画和工具箱里的画调包，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五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老装裱师的面前成了瞎子的摆设。
　　在宫廷侍卫的面前，斯科特非常认真的装裱着手中的肖像画，不过不是伽西亚的那幅，而是康奈尔公爵的那幅。
　　伽西亚所画的以杰西为蓝本的肖像画，此刻正静静的躺在胡杨木工具箱的夹层中，就像四十年前，伽西亚自己的肖像画，也曾静静的躺在那里一般。
　　四十年前，正是斯科特的祖父胡古，在当年的红衣主教特纳克的授意下，用这个胡杨木工具箱，将伽西亚的肖像画带入了凡尔赛宫。
　　这个秘密，安东尼家族已经谨守了四十年。
　　这是他们的资本，也是他们的软肋。
　　就在他们打算继续谨守这个秘密的时候，康奈尔公爵找到了斯科特，不经意的，在他的面前透露了这个秘密。
　　斯科特不知道康奈尔公爵是如何探听到这个秘密的，不过他知道，要保存自己的家族，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康奈尔公爵合作。
　　于是，便有了尼奥所见到的这桩肮脏的交易。
　　斯科特很感谢祖父胡古的这个胡杨木工具箱，夹层的设计相当精巧，帮助他逃过了凡尔赛宫宫廷侍卫们的层层检查。
　　装裱工作在第二天凌晨时分结束。
　　带着自己的工具箱，以及工具箱夹层中那幅伽西亚大人亲手绘制的、龙之子的肖像画，斯科特踏上了归家的马车——接他进宫时的那一辆。

　　银白的月光透过小小的车窗照进车内，并随着马车的辙辙前进而有规律的抖动着。一驶出凡尔赛宫的宫门，斯科特就迫不及待的取过他的工具箱，打开了那幅伽西亚亲手绘制的龙之子的肖像画。
　　斯科特清楚的知道，在马车前行的终点——深蓝大道的安东尼装裱店，康奈尔公爵大人的人已经守在那里，等着从他手上取走这幅真正的龙之子的肖像画。
　　斯科特用脚趾头都可以猜得到元老院的那帮老东西会用怎样的卑鄙手段来对付这位可怜的真正的龙之子——相信不出一个月，这幅画中的人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消失，就像他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相对而言，斯科特倒并不担心他自己的安危，龙神教会的人不是傻子，康奈尔公爵也不是笨蛋，如果安东尼家族派出的装裱师在完成下任龙之子的肖像画装裱后就突然意外身亡，白痴都可以猜到这里面一定会有问题。
　　一旦龙神教会就此展开调查，那就不是元老院想看到的结果了。
　　况且斯科特已经是个垂暮的老人，他并不畏惧死亡。
　　不过老人也会有强烈的好奇心，而且其好奇心之甚，更胜孩童——伽西亚大人会在下任龙之子的肖像画上画谁？
　　带着这股强烈的好奇心，斯科特展开了手中的肖像画。
　　然后，他怔住。
　　这——这是什么乱七八遭的东东？
　　籍着若明若暗的月光，透过画面上乌七八糟的油彩和五彩斑斓的迹印，斯科特只能勉强分辨出画面上的人物的大体形象。
　　这幅像顽劣孩童信手涂鸦一般的作品，难道就是伽西亚大人手绘的、下任龙之子的肖像画？
　　汗，狂汗，瀑布汗……
　　就算自己相信这是伽西亚大人的作品，自己又能用什么办法让康奈尔公爵相信，这幅画就是他冒着巨大的风险，历经千辛万苦从凡尔赛宫换出来的，真正的龙之子的肖像画？
　　想象着元老院可能加诸于安东尼家族身上的雷霆手段，斯科特只觉得全身发软，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马车猛烈的颠簸了一下，受惊过度的斯科特浑身一个激凌，肖像画从他的手中滑落，自动卷起，骨碌碌地滚进了马车的座位底下。
　　斯科特跳了起来，俯下身子，把手伸到天鹅绒布的座位底，费力的去掏那幅画。
　　好在画滚进去不算太深，他很快就摸到了。
　　斯科特已经是一位老人，捡画这个动作费了他很大的力气，躺在座位上喘息了几口气，斯科特随手把画扔进了他的胡杨木工具箱，然后愁眉苦脸的望着天上的月亮，心里盘算着怎么应付康奈尔公爵大人的质疑。

　　如果斯科特当时再把这幅画打开来看看，他的心情一定不会如此糟糕。
　　马车的座位底下，原本已经躺着一幅龙之子的肖像画——在深蓝大道的十字路口发生的那起撞马意外中，杰西所绘制的那幅以蒂法为蓝本的龙之子的肖像画正好落入车内，滚进了马车的座位底下。
　　这就是米罗满大街都找不到那幅画的原因。
　　而现在，这幅画已经稳稳当当的躺在了斯科特的胡杨木装裱工具箱中。
　　而伽西亚大人手绘的那幅以杰西为蓝本的龙之子的肖像画，此刻正静悄悄的躺在马车天鹅绒布的座位底下。

　　命运女神轻轻弹了一下她的凤仙花指甲，某人的命运在不知不觉间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大弯。
　　“啊嚏——”睡梦中的小侍女蒂法打了个大大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