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欲晚》日落蛾

1、 晚香楼

　　景和四年，垂髫的小春烟被卖到晚香楼，幼时方才年少不知进了这以后的艰难险路。

　　比起旁被贩犊的面黄肌瘦的小女娘，春烟瞧着生得圆润可爱，虎头虎脑，可想在家时并不少吃穿，若没有此波折，该是在父母膝下撒欢。

　　初入此间，年幼的春烟和其余买来的女娘被龟奴从楼里偏僻的杂房一路带到后院廊下，四方的庭子露天，青石砖长久曝晒在烈日下燃得滚烫，唯一见丝凉意的属高庭台檐内，四周角落具有嬷嬷双手交腹侧立，正中则摆放一把白酸枝六角瓜棱椅。

　　春烟个矮，站在前排滋溜着圆滚滚一双杏眼好奇打量四下，看什么都瞧着气派。

　　她们那没一个女娘这么打扮，春烟以往见过最标准的就数村长家的二丫，可现下来了这，春烟是被惊着的，她没上过学堂不识字可也知道是非好坏，到底是陌生地界，春烟内心冲满防备。

　　接管她们的老嬷嬷事先早早儿训过话，告诫以后进了楼所以都依楼里规矩来，切毋聒噪，乱视听。

　　回廊里吹不进点凉风，巳时刚过，日头就渐毒，春烟依旧着她离家时御寒的对襟小袄，透红地脸蛋，冒汗的鼻尖。内里盗汗已不知不觉浸润小衣，挨着皮肤一阵粘腻，只余点点领口发散热气。

　　春烟热得眼冒金星，大滴汗水往下淌，已是挺到极处。

　　领头原还在训话的嬷嬷忽地静声，退至一旁，寂静间才盼见楼里妈妈款款而至，妇人香肩薄衫行到棱椅处，旁侧的嬷嬷龟奴皆欠身行礼，

　　跟着妇人身后，是个身形臃肿，脸上点点麻子的胖嬷嬷，只见她弓身低头朝妇人回话：“这季新选的丫头都在这了，还请妈妈发配赐名。”

　　妇人手倚胖嬷嬷手背侧坐棱椅上，细眉微促，纤指勾起胸襟吊挂的绢帕捂紧口鼻，嫌弃的明明白白，显是被廊下的‘泥丫头’熏晕头，娇声发话：“挨个凑近奴仔细认认。”

　　妈妈发了话，两边的龟奴把女娘们分为两列，成对听号上前。

　　春烟原就排在前头，龟奴打量她个矮没动她的位置，又推另个和春烟样大的女娘在旁。

　　庭上端坐的妈妈，是小春烟见过顶顶好看的女娘，柳叶弯眉，绯红朱唇。

　　春烟是害羞的，台上妇人扫过垂头的春烟目光定住左侧，招手：“你，上前来几步。”

　　春烟埋头被唤得心惊，慌忙抬头，口齿结巴，“我……”

　　拂刚仰头，身边带过一阵风，春烟才意识不是叫的自己。

　　和春烟挨着并排的是杨姐儿，杨姐儿和春烟是同乡，两人在贩徒手里相互依存，春烟不懂这是什么地方，杨盈稍大她几岁已到知事的年纪，遂清楚现下的窘境。

　　“多大了。”
　　“回妈妈，过了夏就满幼学。”

　　妇人又细细打量，才偏头和胖嬷嬷对眼，“这小身板，看着不像幼学，倒还要小些，你仔细照顾着。”

　　胖嬷嬷人精样，当即明白妇人的话外音，笑起来脸上横肉淤堆，“嗳，奴记下。”

　　杨盈是实打实被爹娘卖出禾江村的，闹饥荒的年代为着几斗米，完全可以舍弃这样的赔钱货，杨盈与此从没觉着丁点难过，更多是麻木，后觉。

　　妇人让杨盈站到檐下庇荫地，纤指来回翻动桌上名册，“瞧着梅园还差个缺，就补上她。”

　　蔻红葱指在空缺处轻点两下，胖嬷嬷应声提笔在梅园二字花个对勾，细声问妇人：“可定下花名。”

　　妇人思虑间又递眼檐下女娘，满是审视，这是卖家对自个货品沽价，瞅看值不值当。

　　春烟还跪在庭内，小嘴干涸起皮，周遭的声音听到耳边已变成嗡鸣，金乌灼得头顶发烫，晕眩。

　　“就叫……”
　　“春烟。”

　　春烟晃一被人喊，懵从瞌睡里惊醒，瞪着来人，“玉翘姐姐你又捉弄我。”

　　玉翘捻起手绢挡住半张脸，笑得花枝乱颤，“你说说你，站着都能睡着，可当心遭妈妈瞧见，又罚你饿上几天。”

　　春烟是被罚怕了嘟着肉脸，抓住玉翘衣摆来回晃悠，谄媚二字明摆在脸上，“好姐姐，我再不敢了，你可帮我瞒着妈妈。”

　　“我看你也合该饿上几天，这楼里女娘就属你最肥，在不克制到时怕是胖嬷嬷都不及你了。”

　　“哪有。”

　　春烟不服气，她本就生得张圆脸在加上还没到少女抽条，比各位姐姐确实圆润，可也算不上胖。

　　玉翘晓得春烟性子，就只打趣到点也不过界，玉指挥开春烟揪皱的衣摆，眼珠子滴溜半圈，让春烟凑近，“我听说今儿晚上楼里要来位贵人，你实话与我说，妈妈前个可有唤锦笙交待。”

　　春烟愣头愣脑没回过神来，“我怎么知道这事，再说楼里不夜夜来贵人有什么稀奇。”

　　“这怎么一样。”玉翘被她一脸呆样蠢到，懒得和她细说个中区别，眉眼闪动。“我再问一遍，你当真不知。”

　　春烟脑袋摇得如拨浪鼓，玉翘看春烟的模样确不知情，也不稀的再和她打趣，扭动腰肢。“行吧，时辰不早了，我得准备去了，你也快快醒了你那瞌睡，别再让旁地撞见。”

　　春烟是她们那批女娘里年级最小的，大家都多少对她宽松，当她是个家中幼妹。

　　玉翘模样身段都生得极好，本该也是楼里的顶柱子，可百花宴前验身玉翘竟非完璧，当时楼里嬷嬷都叹可惜该是个好苗子的。

　　楼里女娘共分三等，艺，妓，和凌驾二者之上的花魁，虽是拉皮肉生意可也做得高雅。

　　上京城里不缺各样貌美女娘，晚香楼更胜，华灯初上，上京的夜晚比较白日更喧哗明亮，勾着人如痴如醉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