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流绪微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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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闲窗春色深，晏云之不由得感叹，来的真不是时候，他转身回了厨房，将药放在小炉上温着。
这小道士凌慕青躺在床上，面色绯红，发出微弱的沉吟声。病气未消，一到夜里他便会发起高热，已经快要神志不清热了，豆大的汗珠挂在额上，烧的骨头也痛了起来，耳后也起了疹子。
嘴里一直嘟囔着什么，玄昭侧耳在他唇边才听清。“我想回家，我想阿娘了，阿娘……”
玄昭不懂那小道士说的什么，他自出生起便是手足相残，天性使然。最后只有他活了下来，在山中修炼了数千年，才开了灵智，修得人身，自然不懂得人世间的七情六欲。
只是见这小道士眼角垂了一滴泪下来，没由来的，觉得心口有些堵，真是没用！
玄昭化了原形，钻入了小道士的衣衿中，一触到他的肌肤，便安静了下来，缠绕着小道士，恍惚间让他也觉得有些发烫。
玄昭本就冷血，属寒。他的头伏在小道士的胸膛上，听见小道士砰砰的心跳声。这是他第一次不为猎杀，不为捕食，违背天性，就这么轻轻的缠绕着一个人。
凌慕青也拥着他，努力的汲取每一丝清凉，玄昭听着这心跳声，怱然觉得自己的心跳也急促了起来。
他探出来头，却看见小道士似醒非醒，眯着眼，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他？于是装作凶狠的模样，吐了吐信子，在他面前张开了血盆大口，而凌慕青只觉头昏脑热，突然有一丝寒气涌至面前。
他伸手将那股寒气拥住，面颊贴了上去，口中干涩，便将嘴唇也触了上去，玄昭只觉头顶一片软热，便怔住了。突然觉得自己不像妖了，论迷惑心智，自己竟比不上这小道士……
“阿娘，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接我的……”
玄昭听见他的梦呓声，突然想起了那小道士的身世，有的人比畜生还要薄情寡义，如此惦念，又有何用。
万物萌发生长，清明前后，风啸之声不止，云雨密布，不久就要变天了。
小道士想出门打水，却担心马上会下暴雨，于是来到院后的一口井边，这口井平日里便无人敢靠近。
都说这口井里锁着龙，他见过很多龙，有画在画里的，雕在屋檐上的，还有嵌在柱子上的，别人说还有飞在天上的龙，可他唯独没见过锁在井里的。
每年清明前后，都会有许多人来道观中供奉长生牌位，添香火。于是凌慕青与师兄们从早到晚开始叠金纸。
小道士觉得今年金纸买的质量比较好，所以问师兄，烧的时候我能不能放几个烤红薯在最下面，感觉会很好吃！！！
师兄默默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你是不是有病？但是还是纵容了他，悄悄放了几个红薯在下面。
凌慕青吃的很开心，还分了两个给师兄，虽然脸上沾了些灰，手上也不怎么干净，但是心里甜滋滋的，便自告奋勇，要去打水……
到了井边，看见自己的脸像花猫，抹的乱七八糟，于是打了一桶水在洗脸，一不小心将师傅给自己的簪子掉到井里了。
正当他愁眉不展时，一个人影出现了，这人真是奇怪？手里拿着一根金簪子和一根银簪子，问他想要哪个，小道士哪个都不想要，他只想要师傅给自己的簪子。
“噢，你师傅是谁？是不是叫清衍？”
“我师傅别人都叫他广华天师，但是他已经云游四方去了，我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那怪人将簪子还给了小道士，“你放本尊出来，本尊还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
“你是神仙吗？我好像没什么愿望，师傅说我不能离开这里，别人都说我活不过十八岁，马上就到我十八岁生辰了，我想去看看我爹娘……”
“本尊不是神仙！那本尊就允你十年余寿，让你为你爹娘养老送终，在此之前，你要跟本尊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无妄山！”
天色骤变，云天半身，阴阳割昏晓，一面乌云滚滚，闪着紫电奇光。一面湛蓝澄澈，万里无云。
玄昭化身腾飞，抓起小道士便直上天际，风卷残云，徒留水桶在原地，小道士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给师兄打水，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未做……
这小道士本是一位富商巨贾的老来子，自生下便体弱多病，旁人都断言他活不过三岁，谁知一日，来了一位云游四方的道长，为报一饭之恩，便带他入了青云剑宗，做了外门弟子。
可怜这小道士已是强弩之末，耗尽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也只是泥牛入海，尽力而为，也只能保到他十八岁，凌慕青本想，能偷生这十五年，也足够了，只是遗憾自己不能尽为人子应尽的孝道。
这数百年间，玄昭曾传音蛊惑过数百人，所求都是些金银财宝，田庄铺子，娇妻美妾，更有甚者，做了春秋大梦，想当皇帝，长生不老，唯有小道士一人，所求甚寡，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那日锁龙井链断，玄昭被囚数百年，被小道士意外放出，便答应满足他一个愿望。凌慕青便向玄昭起愿，若能求得十年余寿，为双亲养老送终，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自记事起，凌慕青的双亲便很少来看他，银钱香火也不曾少过，于是他也总安慰自己，双亲年事已高，车马颠簸路途遥远。可当他第一次窥见父母膝下承欢的幼弟时，心却怎么那么痛？
那少年与他年岁相差无几，模样也有几分相似，甚至比他高上半头。他站在门外，却被当成前来招摇撞骗的云游道士赶走。
想必平日里是受了双亲骄纵，将谁都不放在眼中。玄昭见那小道士不说话，也不出进去，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许久。
“天赐，怎么了，是谁在外面？”
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他便慌乱的逃了。
“为什么不进去？”玄昭十分不解，这一路上舟车劳顿，那小道士也并未有半分疲态，如今只不过一刻钟，就面如土色，走过一段距离之后，才堪堪停下，咯了一大口血出来……
他自生下便体弱多病，连名字也不曾起过。如今的名字，还是那云游道人为他求得的。这是他的报应，叛出师门，与妖魔勾结，是他罪有应得！！！
玄昭妖力尚未恢复，便让小道士带他去趟无妄山，事成之后便能如他所愿。临行前小道士想去看一眼许久未见的双亲，这一行便要了他半条命。
“不需要了，不要再耗费你的妖力救我了……”
玄昭不通七情六欲，但重承诺，妖从不轻易起誓，但若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现在你的这条命，是本尊的，本尊要你什么时候死，你才能死！”
凌慕青再次转醒时，身体已经恢复如初，四下寻觅，却不见玄昭的身影，抬起手腕时才发现，一条小蛇缠在他腕上。
一滴泪顺着脸庞滴落，落在了那小蛇身上，它才悠悠转醒，睁眼的一瞬，那双金瞳与玄昭如出一辙。
窗外骤雨倾泻而下，屋内春光旖旎，烛火幽燃，影影绰绰，一阵怪风袭来，攸的灭了，也将所有爱恨痴缠一并吞没。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晏云之推门而出，见墙根上生了许多苔藓，这个节时，雨水似乎比往年多了数倍。不知是睡得昏了头了，还是眼花了？
竟看到院中多了一头小猪，正在泥水里撒欢打滚，好不痛快。见到了他也不躲，还开心的迎上来，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前几日他还在为生计发愁，凭空多了三个人，三张嘴。如今竟有野猪送上门了，吃厌了山鸡，正好换换口味。
灶上的热水已经沸腾，野猪已经被晏云之五花大绑，嘴巴里也塞了个严实，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个野猪肥是肥，就是毛有点多，鼻子还有点长，看来一会儿用滚水得多烫一会儿，才方便拔毛。
寒光一闪，一刀便斩在面前的砧板上，离那野猪不过一厘，真是死到临头，那野猪竟然爆发了惊人的力量，一跃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四肢都被绑了个结实，就像毛毛虫一样在地上蠕动。很快便到了厨房门口，结果顶在门槛上，怎么折腾也翻不过去。如此剧烈的挣扎，让口中塞着的布团也散了，发出刺耳的哭嚎声！
胡璃听到声响，连忙赶过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刚想踏进门槛，脚便停在了半空中。看到了这一地狼藉，让他哭笑不得。
辟寒浑身脏兮兮的，一边啜泣，一边抱着玄昭的小腿，“呜呜呜……尊上！！！你要为我做主呀！我刚才差点被那个凡人吃了！！”
“你这个废物，离本尊远一点……”玄昭嫌弃的将自己的脚挪开。
晏云之故意敲打辟寒，探一探她的底，凡妖两界灵气凋敝，对妖物而言确实不利于修炼，如今在他手底下，究竟是毫无还手之力，还是在藏拙，还犹未可知。
又演起戏来，“实在对不起，我以为是一只野猪……”
“你才是野……，我可是食梦貘妖……”辟寒刚想骂回去，就见胡璃飞来一记刀眼，让她如鲠在喉，气势顿时弱了下来，声音也小了许多……
辟寒这几日并未吸食凡人梦魇，加上之前又被胡璃所伤，实在不能维持人形了，化为原形在院子里玩水，差点被晏云之宰了！还是胡璃渡了些妖力给她，这才又变回小女孩的模样。
“好了好了，别哭了，给你吃糖……”晏云之从怀中掏出一小包饴糖，用油纸细细包着。
辟寒这才止住了哭声，展露笑颜。把她当成三岁小孩子糊弄吗？没那么容易，她一边吃着糖，一边盘算着，看来这下不能再偷懒了。还是等入夜，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
胡璃见这食梦貘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还吃了自己最喜欢的饴糖，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
晏云之自然是看到了胡璃的小表情，他悄悄走到胡璃身旁，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衣袖，一大包饴糖便被塞到了胡璃手中。
“我给你留了一大包饴糖，开不开心？”晏云之抬头看向胡璃，却发现他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开心。
胡璃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包含了许多他看不懂的情绪，蹙着眉，将他的手握得很紧。“他们很危险，不宜在此久留，但是我会保护你……”
“我只是个微末凡人，真要杀我，他们早就动手了，不必为我忧心。”不知从何开始，他发现小狐狸有些变了，不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反而开始像人一样思绪万千。
晏云之盯着胡璃的眸子，看了许久，眼底涌现出一丝笑意，却盯的胡璃有些害羞，连忙低着头。
“小狐狸长大了，要是以前，谁随便给你一包糖都能把你骗走！”
“不会的，我只心甘情愿被你骗，也只会跟着你走……”
胡璃也发现，想自己想要的东西更多了，再也不像以前一样容易满足，他想要晏云之的全部，想让他的目光只为自己而停留。
“饭要煮熟了，我得去看看……”胡璃看向自己的眼神，让他不知如何招架，只能岔开话题躲避……
日落西山，天边燃起一阵残云，绵延千里而不尽。一如往常，小院之内早早点上了灯笼，散发着温暖的光晕，院中支起了火盆，烧的火星噼里啪啦作响。
一张八仙桌上杯盘碗筷俱全，饭菜已经备好，蒸腾着热气慢慢向上消散，晏云之盛了一碗野菜粥，招呼着众人落座。
将盛好的粥放在小道士面前，大病初愈，见不得荤腥油腻，粥水养胃，最适合此时吃了。
野鸡仍旧是常客，晏云之心想，日日这么吃，怕是整座山的野鸡都要被吃绝了，若是这山上有野鸡修炼成精，定是要捶胸顿足，杀到自家门前，为自己的子子孙孙鸣不平！谁知真的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流绪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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