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归剑入鞘 ...
-
仲夏至，晏云之坐在小院中小憩，树影斑驳，阳光透过洒落一身，似天上碎星，落在衣袂之上。眼眸微闭，躺在藤椅上，蝉鸣声渐盛，扰了他的清梦。
晏云之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倦意未消。他至井边停下，水中映出他的面容，多年未改，看来这个地方也待不长久了。
在井中水镇了许久的西瓜被取出，切成小块，入口冰凉解渴，消了暑气，让人感到神清气爽。晏云之今日并未出摊，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
倒是那小道士，整日摆摊挣钱，早出晚归，为了偿还那两尊大佛欠下的债，不辞辛劳。晏云之并未阻止小道士还这笔债，人活着总要找一些事情做，有些理由撑着，才能感觉到自己真正活着。
晏云之掏了掏耳朵，这鸡精的叫声聒噪，他早已不胜其扰，于是打开了笼子，放了这鸡精，言语之间透着股柔和的冷漠与敷衍。“快点走吧，以后我们不会再去抓山鸡了。”
这鸡精每日夜半就开始鸣叫，扰人清梦，打鸣不准时，也不下蛋，要说吃肉，他也下不去这个嘴，留着他就是浪费粮食，晏云之的耳根终于清静了。
看来得买一些小鸡了，养养鸡，捡捡鸡蛋也不错，晏云之顶着日头便出了门。行至茶铺时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进来饮一壶清茶。
这茶铺本是供来往客商的歇脚之地，茶水粗鄙，也登不了什么大雅之堂，一壶清茶解渴便足够了。再配上几个小菜，盐水煮的毛豆，切做细丝拌了香油与陈醋的咸菜，既解了乏，又有小菜借味儿，好吃得下干粮。
今日茶铺中倒是多了个说书先生，人们一边饮茶，一边听书，倒是消了饥渴，又打发了时间。许多人听至兴处茶水空了，又招呼小二再续上一壶来。
“这里原本叫无妄山，传说三百年前曾有一场大战，此后数年间都有传闻，说是此地有龙气聚集，三界众生皆有灵，若能得此灵气，便可飞升成仙，一时之间引得众生蜂拥而至。”
“传说那蛟妖与神仙相斗，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玉石俱焚，还撞塌了无妄山半侧，如今成了这断崖，断崖之下深不可测，不知何人在此处布下结界，一切法术，法宝凡是有半天灵气的都无法飞度断崖。”
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可不是嘛，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就这样下去了！估计也就够妖物塞个牙缝！”
“如今凡妖两界灵气凋敝，各修仙门派也有数百年无人飞升。近日那修仙第一宗门——青云剑宗竟派弟子来此地！”
晏云之痛饮了半壶清茶，才消了渴，瞥见一男一女，邻桌端坐，既不听书，也不吃东西，连桌上的茶水也原封未动。桌上还放着两把佩剑，就差把我们是青云剑宗弟子，几个大字刻在脑门上了。
那女子着一身黄衫，明眸皓齿，倒是有几分仙资。而身边的男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正是他的挚爱亲朋，小道士口中的师傅“广华天师”，如今这副人模狗样，不仔细看，他差点认不出。
“客官还要添茶吗？”店小二走到晏云之身旁，便随口问了一句。
正好此时，说书先生讲完了一节，惊堂木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一时之间，茶铺内鸦雀无声，只听见这小二的声音，众人纷纷侧目，朝晏云之这边看过来。
晏云之赶紧用袖子挡着脸，摆了摆手，压低声音，“多谢，不必，不必了……”扔下两文钱，便落荒而逃。
胡璃在屋里等了许久，也不见晏云之回来，不免有些担心，正想出门找找，却见晏云之一手拎着酒，一手提着竹篓回来，里面装着几只毛茸茸的小鸡仔。
晏云之放下竹篓，猛灌了几杯茶水，坐在藤椅子上，缓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我这还是头一回知晓，原来买小鸡仔，还要学会怎么分清公母，不然买回来全是公鸡，到时候又下不了蛋！浪费粮食……”
望着空荡荡的鸡笼，胡璃无奈只能宠溺一笑。他趁着晏云之外出之时，用竹子围了一圈篱笆，正好用来放这些小鸡，安置好了小鸡，又准备了一些小米，放在食盆中。
这时小道士也正巧回来，今日他也是遇上贵人了。一男一女在他这里求签解卦，抽了个上上签，出手极为阔绰，便直接给了他一两黄金，当做打赏。
不知为何，玄昭倒是冷着个脸装死，叫他也不应一声，只缠在他腕上，今日竟一句话也没有跟他说过。脾气倒是渐长了……
凌慕青将这一两黄金递给晏云之，晏云之倒也没有推辞，便从怀中取出一把碎金子，挑了几颗大的，递给了小道士。
“如此便两清了，多日以来叨扰晏兄了，明日一早，我们便要离去了。”小道士向晏云之拱手作揖，行了一礼以表歉意。
“道长言重了，相逢即是有缘，那今夜我便在此设宴送别，备几个小菜，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月下花前，屋内饮酒设宴，酒不醉人人自醉。饮尽了这一壶酒后，小道士便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晏云之戳了戳他的脑袋，见没有反应，便离了席，进了厨房。
从米缸底下取出了他珍藏的陈年佳酿，名叫醉生梦死。只是这酒还缺一味引子，陈酿许多年还未成功。这经年累月所积，此酒已是世间难得。
看惯了斗转星移，潮来潮去，任这天地之宽，日月星辰如何变幻，晏云之仍觉得心中空洞无物。一醉竟醉得忘乎所以，倒在花丛中，好似将所有前尘都尽数忘却，看着胡璃许久才露出熟悉的神情。
犹如这人间种种，繁花似锦。他日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如今胡璃跟在他身边为的，到底又是什么？我又如何能让他得偿所愿。
“你来了……”晏云之伸手想要起来，却一个踉跄，没站稳，摔了一跤。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反倒是落在一处柔软的地方，晏云之倒在了胡璃身上也浑然未觉，只嗅见一股香气，口中又开始说胡话，而胡璃就这么静静的听着他说。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受万人敬仰，高高在上，直到有一天我失去了所有，才我发现……”
“原来我也会饿肚子，会觉得口渴，冬天会觉得冷，夏天会觉得热，别人说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就能混口饭吃，就这样日复一日。”
“我学会了自己做饭，种花，打扫院子，抄写书信，酿酒，我才感觉自己真正活着。”
“如果有一天，我不是我了，你也会离开我吗？”晏云之突然凑到胡璃跟前，灼热的呼吸拂在他的脸颊，随后又倒了下去。
“无论如何，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胡璃的手指轻轻的点了点晏云之的脸庞，仿佛眼前的人一不小心就会碎了，戳破了这场梦。指尖流连在他唇边的小痣上。
他凑近蜻蜓点水似的一吻，落在了晏云之的额上，他一直蹙着的眉头，终于展开。
晏云之细若无声的轻哼让他暗了眸色，他涨红了脸耳朵都快淌血了，也只是轻轻的拥着，吻了吻他的嘴角，一滴泪顺着他的鼻翼划落。
晏云之做了一个久远的梦，久远到自己都快忘了这些记忆……
仙界冷清，他素来少言寡语，性子孤僻，不与他人相交。在旁人看来，都觉得他性子傲慢，高不可攀。又凭着一把神兵，上天入地，无人能敌……
只有广华仙君厚着脸皮与他搭话，又赠了他一块刚玉。他便日日打磨，将它做成了一枚小剑，倒是锋利至极，一不小心便割破了他的手指，血沁入这玉中。
于是他又寻来一块万年玄铁，日日锻造，铸成了这小剑的剑鞘，归剑入鞘，倒也是十分契合，事毕，他又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
那日广华仙君又来找他吃酒，他推辞不过，便只能由着他来了，酒酣耳热之时，无意瞥见了这小剑。
“清衍仙君的手艺竟如此灵巧，似乎与仙君的神兵一模一样呀，在下佩服！佩服！”
“广华仙君若是喜欢，便赠予仙君……”清衍仙君已饮了数杯，仍旧面不改色。
广华仙君顿时喜笑颜开，将此物收进了腰包里面。“你看你整日总是冷着张脸，好像谁欠了你几百两黄金似的，若是有一日你下凡历劫，你还板着张臭脸，肯定会吃不少亏的……”
“黄金不过是一些俗物，我自不会挂在心上，这些凡俗之事离你我甚远，广华仙君还是多研习一下仙法，免得有一日大敌当前，难堪大用……”
“哎，你这个嘴巴真是得理不饶人！看在你送我东西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广华仙君仍是一副不急不恼的样子，赶都赶不走。
终是到了那一日，下界的蛟妖以逆天之法，吸食两界灵气化龙，攀附天柱而上。他奉了天帝之命下界斩杀此妖。与那妖物缠斗了三天三夜，杀得天地色变，日月无光。
自他悟得归墟之境后，修得本体神兵，三界之内，再无敌手，很久没有人与他这样杀的天昏地暗，难分胜负，心中竟有一丝不忍之意，这是他第一次张口劝降。
“蛟妖，收手吧！现在悔过，我会禀天帝留你一命……”
那蛟妖以吸食灵气化为己用，竟凝出了龙气，只差一步便能化龙。滚滚雷云之中，泛着黑金的鳞甲不停的翻腾着，若隐若现。庞大的身躯，既使无数雷电加身也丝毫未损……
“我定要颠覆这三界，不死不休！！！”
龙吟之声响彻九霄，天地为之震动，突然，一把巨剑自那雷云之中劈出，朝着那蛟妖袭来！那蛟妖躲闪不及，被硬生生击飞，撞塌了半边天柱，坠入凡界……
那蛟妖跌落凡尘，身躯庞大，击垮塌了半边山峰，坠入深渊之中。清衍仙君行至面前时，他化了人形，匍匐在地，却硬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吐出一大口鲜血。
“你奉为天帝的神，他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正确的吗？你竟然在消耗自己的元神，就为了除掉我吗？哈哈哈……”
“你行如此逆天之法，为祸三界，人人得而诛之！”
“好一个人人得而诛之，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神仙，自一出生便是神仙，又怎会懂得我们这些低如蝼蚁的妖物，为了修得人身，登上仙途，付出过多少努力？你们只需要高高在上的俯视众生便可！！！”
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那蛟妖神色一怔，一把巨剑刺在他的脚边，“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我就取出你的元神，将你的肉身囚禁在此处，直至你悔过为止！”
一只手向蛟妖的头顶处袭来，如此轻易的就取出了他的元神。以神兵为困，镇压蛟妖于无妄山之下……
“罪仙清衍，撞毁天柱，诛妖不力，废去一身修为，入诛仙台受刑，贬入凡尘，受尽凡人生老病死之苦，非召不得回……”
清衍被贬入人间，一睁眼便看到了，远在天边的云。从前他从未觉得天有多高，一切都在他触手可及之处。
如今白云苍狗，变幻无常，从此天地之间，任他逍遥……
晏云之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没有一丝一毫法力，他只能做一个凡人。渐渐的，他有了自己的名字，学会了许多东西，也学会了怎么做一个凡人。
从食不果腹，四处流浪，到有能力让自己吃饱饭。有地方可以落脚，有了谋生的手段。再后来他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小院子。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种菜，养养花，直到有一日，他碰上了一只小狐狸，伸手摸向它时，竟然还舔了舔自己的掌心，让他感觉到一丝温度……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归剑入鞘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