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妄念 ...
-
烛火阑珊，高悬的圆月又被厚重的云层遮挡，视野又一次黯淡下来，昏暗无光。
周月安努力地眨了眨眼，想要看清眼前人此时的神情。
她想借着这一夜的暗色去看清他的模样，一点点去描摹他的轮廓，只是这夜色吞噬的不止是他，更是她。
她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无法辨清，遑论去看清他。
周月安指尖微微蜷缩，碰到那只边角仍有些锋利的兔子时，心中五味杂陈。
在夜色里，谢闻璟的黑眸亮得惊人，他目光如炬，紧紧凝着她，却偏偏又保持着距离，目光侵略又克制。
周月安无声地弯了弯唇，她是开心的，只是喉间苦涩。
周月安将兔子往袖间藏了藏，努力平复自己的嗓音，让它听上去平静冷淡。
“谢大人心灵手巧，颇有童趣。”
谢闻璟黑眸微沉，扯唇：“闲着无事。”
他是闲着无事才会特意出来等她，结果就等出这样几句话。
他不知道她到底在怕什么，她总是有意无意地疏远他，可明明谢闻璟直觉并不是这样。
就像是一方烈焰，你既在身旁，怎会感受不到炙热的温度。
周月安回避掉谢闻璟迎面投来的目光，她垂下眼：“大人对这儿熟吗？现下我回去有些麻烦，不知大人是否得空，劳烦大人送我一程可好？”
谢闻璟紧紧盯着她，可周月安无动于衷，身姿端正直挺，礼仪恭敬礼貌。
谢闻璟有时候恼她，可偏偏又忍不住靠近她。
“我凭什么帮你？”谢闻璟勾唇，黑眸泛着点点寒光。
人有时候是要逼一下的，周月安这种性子，更是这样。
谢闻璟淡着一双眼，干脆绕过她，斜斜倚在一旁的柱子上，眉梢微挑：“我是有空，但我为何要帮你？”
周月安闻声一怔，她抿着唇没说话。
谢闻璟嗓音凉淡。
“我记得我一开始就与你说过，我不是个好人，我向来不爱管闲事，还有，人不为己，路难走，天难容。”
“我教你权衡利弊，明哲保身，我告诉你流言可畏，权势为大，我说与我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甚至，我比虎狼更猖，你没有任何好处。”
谢闻璟笑意凉薄，他微微起身，凑近周月安，低声问她：“月安是忘了吗？”
“我一直以来，都是凉薄自私的存在。”
周月安指尖微紧，不经意间紧紧拢住了手中那只竹编兔子，竹叶锋利，指尖刺痛。
谢闻璟长睫微垂，投下的阴影覆盖住他的黑眸。
黑眸里波光潋滟，亮光却逐渐暗淡。
谢闻璟低声唤她，嗓音低沉悦耳。
“月安这一路来，几乎每一处都在犯我的人生禁条，可我都视而不见，”
话落，周月安身子狠狠一颤。她浅淡的眼眸中瞬间闪过慌乱。
她不知道细闻璟想说什么，但是她此刻，既期待又害怕。
她没有勇气再往下听去。
谢闻璟见到她的反应，眸光一顿，犹豫一闪而过。
“月安，曾经我以你为棋，想在这破碎狼藉的山河之上开辟一条新的山脉，”谢闻璟黑眸微暗，他缓缓道出自己过往心事，像是一种剖白。
周月安心口酸涩，但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再继续听下去了。
她哑声：“大人不必自责，我也与你说过，月安心甘情愿。”
她避开他的视线，眺望远处，“大人说的对，是月安冒昧，月安僭越，大人本没有任何理由要帮月安。”
周月安忍住颤意，强撑着身子，想福身行歉礼。
谢闻璟眉目一厉。他伸出手挡住她的动作。
“你非要与我算得这般清楚吗？”
一来一回，恭敬疏离。
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这死板规矩。
他的怒意显而易见。
周月安心口滞愣，曾几何时，谢闻璟会有这般明显的情绪波动，他好像从来都是让人看不真切，捉摸不透的，情绪向来隐于那双凉薄冷淡的黑眸之下。
她不禁苦笑。
她喉间的涩意让她几近哽咽，周月安在黑夜里不禁红了眼。
“是，大人与我，本就清清楚楚。”
嗓音掷地有声，清越动人，但更让人心寒。
谢闻璟眸子渐沉，他另一只掩在玄衣之下的手不经意间紧紧攥起，青筋毕露。
周月安嗓音浅淡，竟比这山中夜露更让人感到寒意彻骨。
“若大人今夜不帮，本就是情理之中之事，月安不该相求；若大人心善相帮，那乃是月安幸事，但月安不凭白受大人恩惠，大人可还记得，曾经大人与我相约，欠我一言允诺。”
周月安仰起脸，看向他的方向。
谢闻璟方才没退开，此时周月安突然扬起脸，二人距离极近，他黑眸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一张脸本是素净冷淡，许是浸了许久汤池，而又吹了山间夜风，她此时鼻尖眼尾都泛着一层薄红，倒是更显绮丽动人。
他沉着眼看她，认真地听她的一字一句。
一言允诺，记得，他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他去雍州前，他欣赏她的胆识而做下的承诺，或许那时她也是和现在一般，认为那是他与她进行的一场平等的交易吧。
谢闻璟曾经也以为是这样的。
只是那一夜，偏偏就是那一夜，她不要命地冲到他面前，混沌不清的他凭借本能掐住来人，只一声熟悉的呜咽便让他下意识地松了手。
他不知道那一夜是有什么东西变了，还是那一夜他意识到什么了。
但都不妨碍她对他而言，不一样了。
以至于后来，他总是时不时就回想他与她过往的点滴，一遍遍回忆，他早就烂熟于心。
他怎么会不记得，他与她之间有一个承诺呢。
只要她说，无论是什么，他都会帮她实现。
即使她想要他的命，他也愿意交付。
可现下，她竟然在此时提了出来，仅仅是说作为他送她回去的谢礼，把这个作为一份筹码还给他，为了与他两不相欠。
谢闻璟盯着她，周月安面色平静，谢闻璟顿时恨得牙痒，周月安，你真是好样的。
周月安看不清他，却知道他就在她不远处，于是又稍稍仰起头，继续张口问他，“大人觉得，这个承诺今日可以用吗？”
谢闻璟低头，黑眸沉沉地凝着她，她唇色嫣红饱满，明明惑人至极，却偏偏也伤人至深，
谢闻璟眸色渐暗，他情不自禁地俯身逼近。
周月安眸色浅淡，在他身影之下，眸中没有反射任何光亮，盲着一双眼，对周围感知微弱。
谢闻璟黑眸沉亮，亮得周月安的眸子里仿佛都出现了一抹亮光。
二人呼吸交错，周月安感到他的凑近，身子一僵，她僵直着背脊，一时不知作何动作，想说话又不知该如何张口。
谢闻璟喉头上下滚了滚，锋利的眉眼一瞬间柔和，他黑眸微闪，猝不及防间他略带薄茧的指腹重重地碾了上去，周月安脑子一瞬间空白，顿时紧张得不敢呼吸。
谢闻璟颇用力地压住她的红唇，恶狠狠道：“不准说了。”
声音近在咫尺，周月安指尖发麻，僵着身子不敢乱动。
谢闻璟黑眸满是侵略意味，只是借着夜色藏匿，“那个承诺算数，但不是用在这种地方，你没有真心想求之事吗？你为何在这种事情上要与我算得这般清楚？我是你什么很见不得人的人吗？你为什么要把我推那么远？周月安，你没有心。”
一句句质问颇为凌厉，但最后一句竟是委屈意味。
但周月安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因为谢闻璟紧接着命令道，
“周月安，你给我记好了。”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也心甘情愿，我也可以做你的棋子。这些小事都不算什么忙，是我乐意之至的事情，你记住了没有！”
只要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把我推开除外。
话落，谢闻璟松开了手，往后退开半步。天地一片寂静，山间幽鸣，只余二人浅浅的呼吸声响。
周月安似乎还没回过神来，沉静地立在那儿。
谢闻璟平复了许久，黑眸落在她的眉眼处，似乎轻叹了声，他低声呢喃，“周月安，你什么时候才能看看我呢。”
他的声音很小，小得周月安快要听不清。但话落那一瞬，周月安瞳孔骤缩。
若是说，方才那些话都是谢闻璟对她的控诉，周月安都愿一一认下，她甚至感到抱歉和愧疚。
因为她当然知道谢闻璟讨厌什么，他也根本不是什么会那般计较小气的人。
她故意小题大做，故意要借那种话把他往外推，本就是她的过错，她的一己之私，这些负面影响不该无端由他来承受。
但是她此刻无法接受他最后一句话。
谢闻璟猜得出她的心思，他看得透她，他知道她是故意的，他知道她故意说那些话的目的是什么。
既然他一切都知道。那为何还要容许她这般无理取闹，为何还要与她一一解释，为何要这么包容她……
因为只是想被看到而已。
周月安眼眶泛酸，她怎么会看不到呢。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明明答案都很清楚了吧。
但是她又不确信，她不敢相信，她也不愿意去接受。
怎么会有人爱这样的她。
一个明明都不会爱人的她。
一个破碎残缺不成样子的她。
一个丝毫没有过去明媚影子的她。
谢闻璟没有直白的说出爱意，周月安也就当个傻子一样装作不知道。
一个克制含蓄，一个装聋作哑。
周月安眼角沁出一滴泪，自嘲笑着。手中那只兔子仿佛还带着谢闻璟掌心的余温，她侧过身，任由那滴泪滑落至脸颊，砸进衣领间消失不见。
她嗓音微哑，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更装作什么都没听懂一般，嗓音略含笑意，有些刻意地缓和方才的气氛。
“多谢大人这般待我，月安幸甚，可月安无以为报，大人可想清楚。”
谢闻璟闻言呼吸滞闷，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心无力，不得解脱。
谢闻璟沉着一双眼，从她身上瞥过。
一个玲珑剔透的人，怎会听不懂他的话。
谢闻璟苦笑，怕是她不愿意听懂。
谢闻璟拳头紧了又紧，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无奈松开，妥协接下话头，
“山间夜寒，此处也不例外，我送你回去，你好早些休息。”
周月安还要张口说什么，谢闻璟堵住她，“方才说了，这个不算，等你真的心有所求之时，再来与我说，何时都可以，不必着急今日。”
不必着急想要今日就与我划清界限两不相欠。
周月安眸光微动，她确实心有所求，但是现下并不是说这件事的正确时间。
谢闻璟抬起一只胳膊，递到她面前，“夜黑，我带你回去。前面应该有侍女值夜。”
周月安察觉到到面前横着的身影，犹豫间搭上了他的手腕，隔着玄衣锦绣，周月安也能清晰地感知到他那一处规律有力的脉搏，莫名让她感到心安。
她随谢闻璟一路往前，绕过了几扇竹门，眼前渐渐亮了起来，烛火光亮逐渐明显，视野逐渐清晰了一些。
她抬眸看向眼前宽厚的背影，腰身劲瘦，周月安垂眼看向她掌心，谢闻璟玄衣之下手腕骨格坚硬，长指骨节分明，周月安红着眼用并不清晰的目光一一描摹。
耳边突然传来谢闻璟低沉的嗓音，“前处就是了，那一处正好一个人，我送你过去还是你自己过去？”
谢闻璟回眸看她，语气询问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被察觉到的期待。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妄念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