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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蝶梦庄周 ...

  •   星积聚成河,洒满前进的道路。冷风簌簌地响,骑了一路马的三人被这风吹得酒醒了大半,小心翼翼地避开村民的菜田,继续向东。
      风将住,光未熄,洛水自西北而来,奔涌的河水带走了这座城池所有的污秽,却带不走人世间的黑暗。
      昌阳打了个呵欠,腰再弯些都要趴在马背上了,“啥时候能到啊,感觉转了一大圈。”
      星光映照下傅淇原本白皙的脸变得苍白,加上他挺直的腰板,仿佛来自迷雾中的鬼魅一般。“看,好像在那边的水潭边。”
      三人下马,将缰绳系在路旁的树上,朝着水潭方向走去。
      水潭在星光下波光粼粼,这应该就是小湾村,不,现在叫桃花村的小湾了。谭面似镜,一座约两丈(一丈大概2.3米)高的庙清晰可见,甚至组成庙墙的砖石上的莲花纹都依稀可见,祥云纹的石砖铺路,材质用料不是十分昂贵,可这做工之精细一看便知。这座双花庙背朝小湾,直面伊水和洛水。
      一旁的桃树枝繁花盛,正可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想到那两位少女,只叫人悲恸双花无法宜家宜室,拥有美满的人生。
      看着这座双花庙,表面没什么奇怪,只是这花粉中透着妖异的红,让人心中惊艳,不自觉被吸引,但傅淇只觉得诡异,泛起不适。
      比他更不适的就是昌阳了,那醇厚清香的桃花酿就属他喝得最多,怪不得腹内酸气上涌,直泛迷糊,杜衡赶紧拉住他,二人扶着他到一旁吐出酒气暂作休息。
      “芳州,我这儿有瓶花露。”傅淇担忧地看了一眼昌阳,从袖中取出一个琉璃小瓶递给杜衡,“有劳兄长了,我想先去拜祭二位少女。”
      “好,全五有我照顾,你且去吧。”杜衡接过小瓶,走到昌阳边,微微向傅淇点头,随后轻轻拍打正在呕吐的昌阳背部为其顺气。
      进庙一定会被泥像吸引,这少女泥像栩栩如生,手拿桃枝,灵动可爱,好似姐妹二人正在踏春游玩,尤其那双眼睛透着机灵、狡黠。匠人技艺不可谓不精细,连那泥像下的石台都刻上了祥云纹。相比之下,泥像前的木制案台就显得十分敷衍了,没有雕刻花纹,没有涂漆上色,贡品对于这个小村庄来说倒是十分丰盛,只是没有香炉来供奉香火。除此之外,庙内就没有其他装饰用品了。
      二女为溺死,可整座庙背对小湾,面对洛水和伊水,却独独不刻避水纹,明明处处精致,香案又如此简陋,桃树泛红更是古怪,傅淇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这时,一道听起来轻佻又好像是真的在询问的声音传来,“你是山精鬼魅吗?”
      傅淇转身,冷白的星光似乎带着一丝温暖,在它们的映昭下,青色的衣衫在月光下像是传说中的鲛纱织就的,整个人仿佛一块上好的暖玉雕刻而成的美人回首像,乌发柔顺,虽只一根木簪挽发,但难掩丽色,微微上挑的眼角本应带着摄人心魄的魅惑,但眼中的清澈让他整个人带着股柔和的清冷,不应该说他是山精鬼魅,应该称他为从月宫翩跹而来的仙子。这如冰霜降世般的仙人模样直直映入了男子的心里,即使后来过了几十年都不曾褪色散去。
      说话带些轻浮的男子身形高大,傅淇自觉自己也算正儿八经的八尺男儿,虽然还差一寸,这人竟比自己还高了半头,身着锦衣,虽然看不清什么花纹想必一定是权贵之家才用得起的织锦,腰带配错金带钩、香囊、玉珏,心下了然此子必定是哪家的纨绔子弟。抬眼望,眼前男子面若朗星,眼窝深邃,虎狼般锐利逼人的眼睛里闪着笑意,未戴冠,只用一根玉簪挽发。心下思量:我未及冠,所以簪发,他看上去比自己年长,竟如此随意任性,既不戴巾又不着冠,确实是个放荡之人。倒是暂时压下了此前对这庙的疑惑。
      “你还没回答我呢?”
      见他直直地盯着自己,傅淇只觉此人看上去气势逼人,又带着些憨直的淳朴之气,甚是可爱,开口道:“鬼魅无影,吾有影。”眼眸垂下,向来人示意身后的影子,不见男子动作,抬首,他竟然还直直地盯着自己,少年人天生自带的淘气便压抑不住,唇角上翘,“所以我乃此处精怪。”说完也争锋似的对上面前之人。
      男子见此一笑,微微弯腰逼近,食指轻轻敲了敲傅淇的佩剑,“原来精怪也要佩剑呀!会使吗?”
      这一句不带虽不带一丝嘲讽之意,却还是激起了傅淇的胜负心,自他记事起就跟随师父学剑,竟然有人问自己会不会用剑,顿时气血上涌,面上也红晕更盛,越过男子,走到门口,身也不转,只挺直腰板,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不妨一试!”
      夜色更浓,夜幕中只能看见阵阵寒光闪过。二人收剑入鞘,相视大笑,恰似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地上闪起一串血珠,可二人都没有受伤,血又是从哪里来的?
      风起,卷着沾着血迹的桃花瓣吻在脸上,像是缠绵的情人般。
      桃花在星辉下红的胜血,已经不含半点初见时的粉了。
      接住这血红花瓣,诧异非常,傅淇一时愣住。男子熟络地凑近一齐观察花瓣,从他手上夺过花瓣,看着他懵懂疑惑的眼神,忍不住左右移动花瓣逗弄他,傅淇没好气地转过眼神,刚好瞥见桃树,被砍断的枝丫像是断了手指的人,血汩汩往外流。只是这树木不能像受了伤的人撒泼打滚喊疼,不然怕是喊声阵阵。
      “草木无情,桃树怎能流血。”傅淇走近桃树,抚摸着这伤口,不可思议道。
      “确实怪异,事出必有因,定有蹊跷之处。”男子收起了调笑的脸,凝视着这处断痕冷静道。
      这时候,两道声音同时传来,打断二人的思考,“元瞻!”“伯猷!”
      “绍玄,我这就来。”男子大声回应道。接着不容傅淇置喙,十分强硬地将佩戴的玉珏挂在他的腰间,抬头贴近道,“小精怪,看来你我都要走了啊。我叫司马徽,以后会再见的!”
      傅淇无可奈何,只得僵直着身子等待他佩戴好,心里想着:不管怎样还是收了这玉珏,身上也只有师父受赠的匕首和剑最为贵重。于是叹了一口气,叫住他,从腰间取下匕首递给他。
      这匕首看着普通,既没有错金又没有玉石点缀,但是司马徽还是将这其貌不扬的匕首郑重地插入腰带中,满脸笑意道,“这就算交换了信物了!”说罢赶忙跑开,跑到半截,突然转身。
      本来是向着杜衡他们走去,不知为何,心中惴惴,傅淇转身,正对上司马徽幽深如潭水般的眸子,“唤我傅淇!”不知怎的,直愣愣将自己的名字报出,傅淇心下觉得尴尬又期待。
      “傅淇!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司马徽在马上冲他招手,朗声大叫道。一旁叫绍玄的男子看上去比司马徽年长几岁,也是锦衣华服,不同于司马徽,傅淇只感觉他的视线叫人不舒服,仿佛自己是个任人玩乐的物件,不待司马徽转身,傅淇便转身向友人方向赶去。
      确实是醉得不轻,死猪似的,难为杜衡将他架过来,傅淇不禁舒展开眉毛,快步走去架起昌阳的另一个肩膀,“芳州,醉成这样,恐怕我们没法翻墙进学舍了。”
      杜衡仔细地与傅淇一起将昌阳横着放在马上,翻身上马道:“元瞻,崇明观离此处近,顺着洛水往上游方向就能到,听说这观主也十分好客,想来借宿一宿也没问题。”声音沉稳,如同他的身材一般持重,让人不禁信服。
      “就依芳州所言。”
      身影慢慢远去,星光也渐渐黯淡下来,在他们看不到的黑暗里似乎走出了条条人影,正慢慢走进双花庙。在这无人的地方,在寻找的又是什么呢?
      二人正准备敲击门上的铜环,一名小道童再次从观门中探出头,打开大门“郎君们,子虚真人早知道你们要来,便叫我等候在这儿带二位入观。”
      疑惑地对视一眼,由于架着昌阳,无法拱手,只能微微颔首,“劳烦小郎,多谢子虚真人。”
      小童在一旁等候三人入门,转身关紧大门,插上门闩,“诸位请随我来。”
      崇明观不愧是武帝下旨建造的,其中亭台楼阁,遍地奇花异草,若是白天观赏,恐让人以为误入昆仑仙境。
      将昌阳安置好,本想向子虚真人道谢,小童说真人在接待别的客人,最好不要前去打扰,于是他们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客房床铺旁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绢帛,上书:“天道贵生!”这字龙飞凤舞,想来是大家之作,只是傅淇此时无心欣赏,回想双花庙,十分怪异,这么一个小村庄,怎么能请得起如此手艺的工匠?突然出现的两株桃树,误伤流血,桃花血泪?明日新的北都尉上任,自己也是正式任职,要早些到。幸好印绶在身上,北都尉府也有一套官服,不用回学舍了。越想思绪越像是一团乱麻,所有相干的不相干的缠绕在一起。
      桃树流血,花瓣正好飘落在自己的脸上。突然灵光乍现,莫不是——以人作肥,魂魄养树,但真的会是如此恶毒的巫术吗?施展这等高深的术法,稍有不慎亦会伤及己身,只是拘魂吗?
      压下各种不受控制冒出的想法,强制自己睡下,却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只能强行闭着双眼,明日是任职第一天,第一天得表现好,就这样反复催眠着自己。隐约间花瓣顺着月光穿过纱窗飞到这个无法入眠的年轻人脸上,感受到脸上凉意的触感,右手取下花瓣端详,搓着花梗转圈,一个完整的桃花似乎复原了,今年可真是好春光,不似去年这时还飘着雪,庄稼也没法种。右手变握,半空包着花瓣,闭眼继续催眠自己。
      霎时间,突然睁开双眼,坐起,手捻花瓣,双目如炬。自打进入观中一路都没见有桃花!而且……审视的目光移向窗户。这房间的窗户从进来到现在就没开过,花瓣如何能透过窗子进来!
      收回目光,立时挽起长发,起身穿好衣物,一手提佩剑,一手半开门,透过月光左右查看,冰冷的走廊寂静无声,自然半个人影也没有,院内草木随风摇曳,立春离去不远,树木刚刚染绿,枝桠间空隙分明可见,自然也藏不了踪迹。
      轻轻咬唇,懊恼地垂下脑袋,这是冲自己来的,还是……想起同来的友伴,当即收起情绪,急忙紧握佩剑,往旁边友人的房间冲去。怎么跑都没法到达杜衡房间的门,那条一眼能看到底的走廊好像没有尽头,傅淇意识到不对劲,他跑过的路远远超过小童带他们进来的路,而且走廊永远连着院子,每一个都和他房间的院子一样,身体无力地倚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手紧紧握着佩剑,像是这样才能支撑被鬼打墙打击的无奈,抬头长舒一口气,圆月高照。
      不对,今日是二月的第一天,就是朔日,怎么会有圆盘一样的月亮?
      凝住心神,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凝神,不被幻境所扰,傅淇立即盘腿打坐,闭眼默念净心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花瓣再次吻上傅淇的面颊,圆月并没有消失,顺着血色花瓣飘来的方向,双花庙前的桃花树就这么凭空地出现在院中,月光下一切显得似梦如幻,花瓣飘舞,两位红衣少女分别从树的两端走出,衣服是简单的曲裾,没有多余的纹饰,头上的丫髻衬的她们灵动活泼,真的就和庙中的泥像一般模样,只是少了手中的桃花枝。
      “猜猜,我们在哪里?”少女平静无波地说出俏皮的话语,垂在一边、紧握成拳的手缓缓升起,打开,另一个少女手指向手心中的类似药丸的圆形物体,终于浮现出属于她们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笑容。
      “请问,这是哪里?”含笑又问了一遍。
      走上前,能够看清少女手中的物体是一颗丹药,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射出血红色的光,隐约间可以看到丹药上印刻的符文。想接过丹药时,少女们重新收回丹药,快步走入桃花树后隐藏起来,像是她们害怕的东西追了过来。
      傅淇站在原地,全身紧绷,原本想接过红色丹药的手摸上佩剑,紧紧握住,做好备战姿势。
      突然狂风大作,夹杂着野兽的嘶吼声,推着层层叠叠的乌云将原本明亮的月亮完全遮盖了起来。
      满枝桃花“簌簌”落下,恍惚间傅淇仿佛看见两个少女紧紧相拥,惊恐发抖。
      乌云不停翻滚,堆成了一整片,像是一块块石砖砌成,越来越沉,似乎一会儿就要压倒这盛放的桃花树。气氛越来越沉闷,压得傅淇喘不过气来,连基本的站立都不能保持,只能半跪着,以剑抢地,紧握着剑柄,强行保持着不倒下,死劲儿咬紧牙关。垂在一边的手慢慢举起,抵住狂风,这才能勉强睁开眼看。
      一片黑色撕开黑压压的云层,轻飘飘地降落下来,等他靠近下,才知道是个道人模样,但是怎么看都看不清他的脸,不是被黑幕遮掩,而是一种虚无,就像这一块儿特地捂住了傅淇的眼睛,怎么努力都看不见。
      黑衣道人四处搜寻,像是看不到那正在抖动的桃花树,忽然,傅淇直觉这个道人与自己对视了。心里十分焦急,可这铺面的气压使自己动弹不得,牙关都咬出了血,可就是半分都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黑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傅淇不甘心,仍咬紧牙关,全身都在用力,奋力要拔出佩剑,拼死一搏。
      道人在狂风中飘起的衣角就快要碰到傅淇的脸颊。
      一时间,一丝绝望爬上心头,难道真的到了绝境?
      身体像是一块沉重的铁块,灵魂再怎么激动,身体就是往下沉,无法控制。
      怎么办?怎么办?
      “嗖——”
      一道白光划破云层,淡黄色的月光透过这个间隙洒出,这才看清,是一把匕首凌空而来,黑衣道人来不及躲避,匕首从胸部穿出。
      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响彻这个空间,傅淇发现自己能动了,一个翻身抓过匕首,第一时刻不是堵住耳朵抵挡这野兽般的吼声,而是趁他还未做出反应,立即狠狠刺了上去。
      黑衣道人立马伸手格挡,被深深划伤,在巨大的疼痛下推开傅淇,一甩巨大的袖袍,连着乌云一并被吸走,也不知是哪个方向。
      傅淇精疲力竭,整个身体都要躺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要把刚才压抑得无法呼吸的感觉都赶出去。
      不知何处飞来一只闪着金光的蝴蝶,不知道是反射的月光,还是它自身的光。强撑一口气,他顺着蝴蝶的方向望去。
      “司马徽!”
      一脸惊愕又充满担心的司马徽向自己跑来,视线渐渐模糊,司马徽似乎出现了重影。
      “傅淇!你……”
      只看见他靠近,放大的焦急的神色,还没听清他的话,傅淇就双眼一黑,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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