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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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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不遣醒来时是在自己的房间,他呆愣地凝视着熟悉的地方,心中很是不可思议,却又感到如释重负。
冷知别想开了?愿意放他走了?
之前还一副要跟自己耗一辈子的架势,他都准备好要跟人冷战到底了,眼睛一闭一睁到家了。
柳不遣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记得昏睡前冷知别做了一桌子好菜来讨好他,自己虽然生气却还是吃了,难道这就是最后的晚宴,用来跟自己告别?
柳不遣略感迷茫,不过不论是什么原因促使冷知别放过自己,回到家就好。
柳不遣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精神抖擞,“噌”地一下从床上窜起,下一瞬就变成“嘶~”的一声,柳不遣吃痛地捂住腰腹,许是动作太大扯到了哪根筋,腹中像是被踹了几下又被划了几刀,疼得他脸都白了。
他扶着腰走出房门,入目的山水亭台携揽芳菲,清风携带桃花飞来,穗柳绕岸,的确是自己在桃源仙岛的院子。
看见熟悉的景色,柳不遣沉闷的心情久违的变好了起来,连皱多日的眉舒展了,他本就生得一双桃花眼,哪怕低落时也勾魂摄魄,如今又恢复到从前的光彩,眼中映着细碎的微光。
“师兄不好了!”
师弟白进御剑而来,大声喊着话,熟悉的人事一幕接着一幕,柳不遣逐渐松了口气,虽然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但总归不是冷知别为了哄他开心给他造了个一模一样的院子,想到此处不由得苦笑,早知道会闹成现在这样子,当初就不该招惹冷知别,冷家之人多么难搞,他算是知道了。
白进一脸焦急:“庄师兄知道消息了,在外面闹呢!”
柳不遣讶然:“雁秋?他知道了?”
好兄弟,知道为兄被囚禁多日,特意来看自己。
柳不遣低声叹了口气:“让他进来吧。”
白进满脸不敢置信,瞪圆了眼睛:“师兄你确定?庄师兄他看上去十分生气。”
柳不遣摆了摆手:“无碍。”
雁秋定是替自己抱不平来的,正好他也许久没有与人闲聊了,一肚子话正好需要个出口,雁秋与他青梅竹马,互为倾诉对象,他这些破事儿不能与母亲说,只能与雁秋说。
白进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传音通知山下的师弟师妹们:“师兄说让庄师兄进来!”
柳不遣以前最讨厌正午,日头大得要命,晒得人苦不堪言,时辰一多皮肤还会变黑,如今他久未见阳光,站在阳光之下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身心都舒展了。
逆光之中白衣仙君信步而来,他眉目含笑,步履从容,柳不遣许久没见老朋友了,看见钟雁秋十分亲近,一肚子话终于可以对人倾诉了。
“雁……”
“啪。”
柳不遣还没激动完,钟雁秋迎面就甩了自己一巴掌,对方冷笑着:“我已禀告义父,退婚!”
柳不遣:“?”
柳不遣:“嘶…你发什么疯?!”
钟雁秋甩了柳不遣一巴掌,甩了甩衣袖转身就走了,徒留柳不遣在原地怔愣,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柳不遣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脸上的刺痛不是假的,他摸着刺痛的脸颊,晕乎的神思逐渐变得清明。
退婚?这都一百年前的事了吧,往事浮在眼前,此情此景似乎与一百年前别无二致。
他看着庭院,突然意识到眼前的风景虽然熟悉,但并不是自己临走之前的布置,而是……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声音不禁颤抖,柳不遣喉中一涩:“师弟,今天是什么日子?”
白进奇怪师兄怎么这么健忘,还是如实答了:“今日三月初三。”
三月初三……三月初三,他被冷却别关了太久,不知外面是何年何月,最后一次见到阳光好像是夏天?又好像是冬天?
“快到母亲的生辰了。”柳不遣喃喃着,又问道,“今年母亲应是多少岁的生辰?”
“师兄!你怎么这般健忘!”白进有些气闷,师兄平日再怎么纨绔浪荡,但怎么能连自己母亲的年龄都能忘呢!愤懑道,“马上就是岛主五百岁的寿辰大典了,很多门派都到了,岛主再三叮嘱师兄你不要惹事,结果师兄昨晚……昨晚……”
白进说着说着停了,后面的话着实不该怎么说下去。
柳不遣浑身一震,呼吸逐渐加重,只注意到白进的前半句话,母亲明明已经六百岁余了,怎么会是五百岁的寿宴……
难道他真的回到了从前?
柳不遣有些懵,怔怔地愣在原地。
白进则继续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
“师兄您昨晚花天酒地、不成体统……已经在岛内传开了,来访的各大门派都知道了!”
“庄师兄自小就与你有婚约,师兄怎么也要顾及他的颜面,你这样太让他伤心了!”说着说着语气颇有些义愤填膺。
柳不遣摸了摸自己红肿的脸,幽幽道:“伤心?我看他开心都来不及。”这门婚约本身就莫名其妙,他和钟雁秋都不满意,解了自己舒心,对方也高兴,简直就是两全其美,他找不到任何对方会伤心的理由。
柳不遣走到溪流边,水面上倒映着青年稚嫩的面孔,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含笑,不像成年后昳丽多情,是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右脸有一道特别明显的红印,十分破坏美感。
他呆滞地蹲在水边,双眉微蹙,对这一切仍是不敢置信,一百年前,母亲五百岁寿典,他居然回到了这一天吗?但……为何偏偏是这一天?
“师弟,师尊唤你过去。”
天边飞来一位修士,落在柳不遣身前的水面上,惊碎了水中倒影,打断了他的思绪,来人名为容乔,是柳不遣的师兄。
柳不遣抬起头,白衣修士温雅清润,熟悉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心头顿时一暖,连正午的太阳都不觉得刺眼了。
容乔温柔一笑:“师弟,还不随我去朱明峰?愣着做什么?”
“……好。”
一路上虽说是御剑,但从剑上下来后仍走得分外艰难,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一瘸一拐十分别扭,大抵和瘸子差不多。
容乔目露疑惑:“师弟可是身体不适?你的腿……”
柳不遣淡淡道:“伤着了。”
冷知别将他囚禁于书房的密室之中,手上脚上都捆着锁链,他只能在那小小的空间里行动,记不清被关了多少时日,久而久之连走路都笨拙了。
一路上柳不遣没有停止观察,每一处风景细节都是他都无比熟悉,哪怕冷知别来过桃源仙岛,也不可能做得这么细致,每一处细节都在告诉自己此处确实是桃花岛无疑,柳不遣拧眉沉思,难道这世上真有时光倒流之法?
朱明峰大殿之上,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似笑非笑,紫衣乌发明艳非常,他久未见母亲,此时心中感慨万千,但熟悉的笑容还是让柳不遣头皮发麻。
柳不遣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不知母亲唤孩儿前来所为何事?”
“我记得之前交代你洁身自好,这段日子不可惹是生非,你是怎么做的?”柳念目光凌厉,身上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压。
“孩儿昨晚,喝多了。”柳不遣面不改色扯着慌,他完全不知道昨晚自己干了什么,毕竟这都一百年前的事儿了,他哪能将细节记得那么清楚?
柳念似笑非笑,细眉微挑:“哦?喝醉了还能蒙眼捉美人,若是平时我也不说你什么了,知道你昨天捉到谁身上了吗?”
母亲的语气十分危险,是将要发怒的前兆,奈何他真的想不起来,只得硬着头皮问道:“……谁啊?”
柳念睨他一眼,冷冰冰吐出四个字:“你的岳父。”
“……”
这四个字一出,柳不遣脑中灵光一闪,记忆滚滚而来……
他想起来了,怪不得这一巴掌怎么这么疼,柳不遣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现在还有些刺痛,明明记得这里是演戏来着,雁秋打这么真干嘛,原来他调戏的人是雁秋的义父,云卢医谷谷主顾椎,怪不得雁秋这么生气,于是假打变成了真打。
柳不遣顿作大惊失色状,诚惶诚恐:“孩儿对岳父绝对没有非分之想!还请母亲大人明鉴!”
柳念被他气笑了,咬着牙道:“怎么?你还想对你岳父做点什么?”
柳不遣振振有词:“岳父大人虽青春永驻,容色上佳,但到底不年轻了,孩儿还是喜欢同龄人。”
他与雁秋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好的恰如亲兄弟一般,常常一起外出历练,胡作非为,然后他的母亲和雁秋的义父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给他们定下了婚约,他们坚决反对,但是毫无作用,因为长辈们觉得是他俩害羞。
他们可真是太害羞了,从和好兄弟寻欢作乐,变成和妻子丈夫寻欢作乐,婚姻真是太开放了。
还好最后解除了,也算没白费心机。
这些年他和雁秋干的那些荒唐事儿,总是能让母亲摆平,黑的说成白的,在外给他们打造出了神仙眷侣的形象,连雁秋他爹都信了,他只好给母亲来个大的,在诸多门派面前狠狠撕碎形象,再狠狠打云卢医谷的脸,为的就是逼云卢医谷退婚。
本来说好让雁秋带着他爹来看他是怎么风流的,结果他爹直接冲上来了,柳不遣蒙着眼也不知道抓的是谁,于是抱着未来岳父喊了好几句美人……
虽然事情的走向有些崎岖,但结局终究是圆满的。
柳念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这婚已如你所愿退了,这一个月哪里都不许去,好好待在岛上反省思过!”
柳不遣凝视着母亲的面容,年轻时母亲也时常斥责自己,后来荒唐事儿干的多了母亲也懒得说了,此时此刻不禁有几分怀念这样的母亲。
柳不遣回到自己的观月峰,白进给他打了冷水冷敷,一边敷脸一边叹息雁秋演个戏下手真狠,八成夹带了怒气,不过要是哪个登徒子敢抱着他娘喊美人,他估计打得比雁秋还狠,这样一想就稍稍释然了。
柳不遣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疼痛提醒着发生之事并非虚假,自己是已经死了吗?所以开始走马灯回忆一生?但这一切都太熟悉了,就好像真的回到了从前。
“师弟,你还有事吗?”白进在他眼前转来转去,欲言又止,想让人无视都难。
白进清了清嗓子:“咳、师兄,你先前不是说在外面新得了一件法器?快拿出来让我瞅瞅。”
柳不遣回过神,记忆一点一点的回来了,这个时间他好像是在外面寻到一件法器,抬头对上白进期待的眼神,但他又记不起自己寻到了什么东西,只得故作玩味道:“我又不想给你看了,而且白日里你是不是很不满我来着?”
虽然修炼之人寿命极长,记忆力也远超普通人,但一百年实在太久了,他只记得一些重要的事情,法器这种东西一百年中他能寻到几百件,早就记不得这个时候得到了什么新奇东西。正如他那些一任又一任的情人,丢掉旧的,便又迎来新的,他不可能每一任都刻骨铭心,除了冷知别。
白进悻悻一笑,尴尬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柳不遣自己一人,身体一倒,疲惫地躺在床上,他的精神实在累极,双眼一闭便入了梦乡。
柳不遣用了几日接受了回到过去的现实,也不怎地他很是疲惫,这几日几乎都躺在床上,想着想着事情便睡着了,最后他将这归结于被关久了,思维呆滞了。
这一日,床边突然飘来一道传音符:“师兄,渡口来了好多道友,有不少年轻的师弟师妹,快来看看!”是白进的声音。
柳不遣揉了揉昏昏欲睡的头,抬手传了回去:“这就来。”
不论眼前之景是真是假,日子总是要过的,若是假的他就在这里好好享受,若是真的更要好好享受。
柳不遣换了身华贵衣衫,白色的锦缎上是用金线绣的流云,袖口是繁复的牡丹纹路,他没有特别钟爱的颜色,穿白衣只是因为这样看上去和善些,更能衬得自己君子如玉,与人打交道时能与人拉近距离,毕竟若是穿个风骚的大红色八成都会觉得他不是个好人,又在箱中随意调了一把扇子,折扇轻摇间又恢复从前潇洒风流之态。
换了身装扮柳不遣整个人精神了很多,他站在渡口,遥望海面之上远道而来的船只,一颗心逐渐平静。
东海桃源仙岛是他的家,他回到了这里,这个时期他不必再殚精竭虑,是他人生中最为快乐放松的日子,他的生命中也不会出现名为冷知别的人,柳不遣呼吸着海风咸咸的气息,听海鸥的啼叫,心情雀跃。
白进站在柳不遣身旁,开始为他解释络绎不绝的宾客:“师兄你看刚下船的那位玄衣公子,是天鹤宫易徽仙君,据说他天生就能与动物交流,为人最是温柔可亲,对人笑一下对方就会情不自禁的保护他。”
他们站的位置正好能将每张人脸看得清楚,柳不遣看向那张带着微笑的面容,想起了一些事,易徽的御兽之能柳不遣太清楚不过了,他与对方也有过一段儿,分手后易徽追着他砍了三个大洲,所到之处百兽啼鸣,空中路过只鸟都得啄他一口。
“后面那个穿的白衣是冰弦宗岑音仙君,年轻一辈中最有天资的音修,听过他琴音的人无不为之迷恋。”
岑音是一个较为内敛的人,提分手时他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干脆又痛快,紧接着就在柳不遣隔壁弹了十天十夜的琴,毫无章法凌乱不堪魔音贯耳,是岑音弹过的最难听的琴音,也不知是折磨他还是折磨自己。
“苍羽宗夏弈仙君,长得很合师兄你的口味嘛!而且也是个法修。”
柳不遣默然不语,与夏弈分手时对方追着他斗法,俩人免费给凡间放了好几场烟花,这辈子没打过这么累的架,分手后法术明显提高一阶。
白进说一个柳不遣眼皮就一跳一下,给他右眼都跳抽了。
“哇!师兄快看!冲霄剑宗!”
柳不遣:“……”
听到这个名字柳不遣心下一颤,瞬间不淡定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前任都来找他算账了?
“唰”地一声,柳不遣打开折扇,遮住自己的脸,珍爱生命远离冷知别。
白进看了眼扇子,眨了眨眼:“咦?师兄你拿个渣字做什么,也不用这么有自知之明吧?”
“什么?”
柳不遣疑惑,见白进盯着他的扇子,他翻过来一看,扇面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渣”字。
柳不遣:“……”
见自家师兄一脸诧异,白进善意的提醒道:“这是上次莫辰君送你的。”
柳不遣一噎,莫辰……
一百多年过去了,他都忘了自己还和对方有过一段了。
柳不遣连忙转过身,将扇子也转了个身,空白的扇面朝外,再次把头挡上了。
白进好奇地打量着渡口:“我听闻剑宗的冷知别气质出尘,是他们剑宗之中最出众的,诶!冷道友看过来了!”
“师兄……这、这、冷知别可真、真好看。”白进激动地晃着柳不遣的胳膊,“师兄你挡脸干嘛啊?快看啊!”
柳不遣岿然不动,他都见过多少回了,再好看也不能天天看!
却捺不住白进太过激动周围的视线纷纷扫向他们,眼看着周围的视线越来越多,柳不遣无奈放下扇子,抬首间,与海上之人四目相对,柳不遣顿时一怔。
现在的冷知别与记忆中不同,气质虽仍是淡漠,五官却多了几分温润,看上去稚嫩许多,不似日后的清俊模样,那双眼寒如冰月清如冷泉,是与成年后不一样的好看。
不知从哪刮来了一阵风,吹散了桃花,乱了芳菲,将空白的扇面画上了桃夭。
柳不遣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