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翅》媏生

49、第 49 章

　　—Pourquoi pas des hommes?
　　—Je n’ai pas le droit.Parce que je suis une femme.
　　——《燃烧女子的肖像》

　　许落秋不是烟城人，她来自另一个大城市。她家境优越，父母常年出差不在身边，只有一个阿姨留在身边照顾她。
　　五岁时，许落秋便展现了画画的天赋，于是父母送她去了附近的画室学习绘画。许落秋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蔡老师时是一个温暖的冬天，蔡老师穿了一件灰色大衣站在画室里，那天老师送给她一支画笔。
　　蔡老师五十多岁，这家画室是她父亲开的，这是那座城市的第一个画室。蔡老师擅长西方油画和国画，画室里挂着一副她画的山水图，画的是公园的湖和对面的山。蔡老师的画能让平淡的事物变得新颖起来。许落秋仿佛从未去过这个地方，她观摩很久后才发现这是她每天都会路过的地方，她钦佩起坐在椅子上的个头不高的女人。
　　许落秋并没有找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蔡老师看过她的画后建议许落秋学习水彩画。
　　许落秋十二岁时认识了一起画画的何煋，他们同岁。
　　她记得何煋一直坐在她前面。女生会比男生更早进入青春期，身体也会更早开始发育，可刚上六年级的何煋便比她高出了一个头，以至于每次上课，许落秋的视线都会被他的后脑勺挡住，有时，许落秋会盯着那鸟窝一样的发型发呆。
　　她习惯了上课不与老师对视，后来何煋请了两个星期的假，她上课很不适应。每每观察画作时，蔡老师都会望她的方向看去，也不知道是平时开小差次数多了还是什么原因，她总觉得蔡老师那些天特别关注她，所以那段时间她上课特别认真，绘画功夫也得到提高，可惜好景不长，何煋回来以后，她又回复原样，在前两年她的水平一直没有突破瓶颈。
　　何煋的发型不一样了，他把后脑勺的头发烫卷了，她再也没有看到那一头鸡窝，跟着变得不止有他的发型还有他整个人的气质。许落秋形容不出哪里奇怪，但总能感受出来何煋眼神变得忧郁起来。
　　有一次，两人一起留了下来。许落秋要参加省级青少年文艺大赛，她想问问老师，她选择哪种方式获奖几率会更大。蔡老师建议她选择素描。
　　正当许落秋准备离开时，蔡老师安慰起了何煋，原来他那两个星期没有来是因为家里养的乌龟死了，他很伤心所以什么都不想做，课就更不想来上了。
　　听到这个理由，许落秋狐疑地扫了他一眼，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愁善感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何煋很瘦，看起来只有光骨头的身材，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装，显得他的身躯更小，仿佛刚刚大病初愈似的。
　　许落秋没多过多停留，赶去画室收拾东西，结果下楼的时候又碰上何煋。她本身就是一个大大咧咧的性格，没多想，跑上去给他打了招呼，何煋头也没回走得更快了。
　　许落秋上前拉住他的衣服：“为什么不理我？”
　　“你为什么要笑我？”何煋回头对她说，他强忍着泪水，眼眶红了起来。
　　“我什么时候笑过你？”
　　“刚刚。”
　　许落秋马上否认了，何煋不听她解释，一个劲往前冲。许落秋不喜欢别人误会自己，何煋跑了起来，她追上去，拉着他的书包用力一扯，何煋摔在地上，许落秋也被他绊倒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对不起。”
　　许落秋看着他已经没有眼泪的眼睛，她道歉，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乌龟是我外公送给我的，我外公不在了。”何煋愤怒地瞪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责怪许落秋。
　　说完这句话，何煋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落秋以为事情到这里也该结束，最差的结果是两人路上遇见拌几句嘴，平常也就是相看两厌，不和对方说话。
　　直到有一天，何煋上课故意挡住她的视线，她仰着头看到的永远是他的卷发，低头的时候何煋也跟着低头。
　　于是两人开始互相作对。许落秋会在课间“不小心”踢到何煋的画板或者洗画笔的水，情况糟糕一点就是水桶里面的水溅到他的画作上，最后何煋要留下重新画完画才能离开。
　　刚开始，许落秋还很得瑟，后来何煋变本加厉地阻挡她的视线，以至于后来大多数时候都是两人一起留下。许落秋留下是因为她本身没画完，奇怪的是，每次交画时，何煋都能和她几乎同一时间离开。
　　天有不测风云，两人的争斗很快就被蔡老师发现了。
　　许落秋无意把颜料甩在老师的作品上，那幅“希帕蒂亚”被一抹黑色玷污了。她知道老师很喜欢这幅画，因为老师的英文名就是Hypatia，而且每一幅画作都会署名Hypatia。
　　蔡老师知道了并没有生气，相反她对着两人大笑起来，她让许落秋和何煋相互道歉，想让他们终止战争，她又拿出一些钱让何煋重新买一只乌龟，前提是，许落秋必须陪着去。
　　许落秋本来想选一只最丑的乌龟，但她想起何煋的外公，似乎这样不太好，本着良心给他选了一个看得过去的乌龟，何煋没有意见，买了她选的那只乌龟。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经历这件事后，两人的关系缓和多了，又加上经常一起上课，有共同爱好，间隙被时间冲淡了。碰巧两人初中又分到一个班，后来他们成了朋友。
　　许落秋渐渐发现，何煋和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些调皮捣蛋的男生不一样，他成绩好，话不多，而且比同龄人更容易感伤。深秋时，他会一个人坐在窗边哀悼着落叶，春暖花开的季节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他喜欢画春天的花，最好的一幅画是他画的桃花，除了桃花，何煋还喜欢画樱花和海棠。
　　何煋是一个非常喜欢自然的人，他的心情总是随着季节不断变化。许落秋没有特别感伤的时候，她的童年没有经历艰难的事，她总是盲目地乐观，偶尔会在何煋身上找到人敏感的情绪，她像对待一块珍宝一样对待他们的友谊。何煋的脸完全藏不住事，她喜欢直来直去，虽然他不说，但许落秋完全能读懂他的心事。
　　两人一起上下学，班上的闲言碎语也越来越多，许落秋也体会到一些不友好的目光，这些目光的主人从不掩饰自己的恶意，许落秋总能从人群中精准定位那些人的位置。
　　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于是某次吃饭时，她和何煋开起了玩笑：“你不出面处理一下吗？”
　　何煋听完很生气，他说自己没有喜欢的人，也不想去喜欢别人。
　　“没有就没有，开个玩笑嘛！”
　　“不好笑。”何煋一本正经地说。
　　头顶的灯光忽然熄灭，两人在黑暗中笑得合不拢嘴。许落秋回想起何煋方才的模样，他撇着嘴，脸上出现了稚气的成熟，加上停电这件事，她笑得更高兴了。
　　耳边全是学生尖叫的声音，她瞥见黑暗中忧伤的目光，一下慌了神，正巧这时又重获光明，她看见何煋还在低头笑，慌张的情绪一下扑了空。原来是她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