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翅》媏生

31、第 31 章

　　回家后，我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她还是给我开了点药，她说我不用隔三岔五去医院了。母亲也给我办好了出院手续，我似乎变得正常起来了。
　　有次，母亲低声与父亲在厨房探讨，如果我再次发病，是选择原来就诊的医院，还是选择新城市的医院。她十分笃定我能去往烟城。
　　父亲建议母亲带我回原先的医院，他说，去了新城市交往的人不一样了，过去那些事情最好不要让人知道。
　　“整整四百多公里！万一路上出什么意外了，怎么办？”
　　父亲把烟蒂丢入洗碗槽中，对着母亲吐出呛人的烟味，他反驳道：“哪有那么多万一！你送她去的时候，你怎么不多想想！还不嫌丢人！”
　　“丢人？你就只想着这个！要不是你拦着我，现在至于这样吗！”母亲把碗摔在柜台上，我听见碎片撞击地面的声音，我把脸埋进衣领里，弓着背，想要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我不想和你吵这件事情！”父亲愤怒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躲进了卧室。紧接着，耳畔响起了重重的关门声。
　　我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挤压、蹂蹑着，泪水从眼眶中痛苦地挤了出来，它进入我的鼻孔，流入我的口腔，我像埋在潮湿的泥土中，水汽掩盖着我的脸，它联合泥土把我的身躯囚禁起来，我渐渐喘不上气，张大嘴巴无声地呼吸。
　　我在与其抗争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风声，它附在我枕边问，真的有这么痛苦吗？
　　它带走了压迫在我身上的所有东西，我睁大双眼，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心脏没有了刺痛，我问我自己，真的有这么痛吗？
　　我盯着天花板，放肆地流着泪，丝毫感受不到苦痛。
　　父亲这几天都没在家吃晚饭，母亲对此也只是说，父亲在替别人上夜班。
　　时间很快到了四月，还有不到三十天的时间，烟城一中初升高自主招生考试就要开始。我在网上找了往年的几份试卷，准备去打印店。
　　原本我打算去父亲工作的地方打印试卷，母亲阻止了我，她给我二十块钱，让我直接去打印店打印试卷，不要去父亲那儿。母亲和父亲的关系从那次争吵后变得破碎，以往，母亲会主动缝合破碎的关系，可是这一次她并没有那么做。他们的生活本就是一块碎掉的镜子，这十几年的时间，原本残缺的镜面好了又碎，碎了又合。大概是生活的碎片实在太多，他们都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彼此。
　　我家附近没有打印店，我往学校的方向走，希望可以看到一家。我沿着街道走了十几分钟，终于找到一家打印店。打印完试卷，恍然抬头，我来到了初中附近。
　　隔着围墙望进去，沿着围墙种下的树挡住了我的视线，树上开满了我叫不出名字的花，粉红色的花簇拥在枝头，我像是那朵开在围墙外的花，想要顺着树枝回到生命的原点。
　　“秦厌。”
　　我寻声看去，郑欢的母亲正往我这边走来。她语气平和，好像不知道我和郑欢的事。
　　“今天没有读书啊？”得到我的回答后，她又说起郑欢。“她要中考了，不过成绩不好，你和郑欢是好朋友，有空去家里玩，顺便帮她辅导一下功课。”
　　她耳垂两边有镶着金边的白玉花在空中发着光。
　　“郑欢说，她高中去国外上？”我脱口而出就是这句话，我还在逃避和她见面。
　　“实在考不上就只能那样了，她那种不慌不忙的性格，迟早要吃亏。”郑欢的母亲上扬着眼尾，语气轻松地说着。
　　“她能考上的。”我说。
　　郑欢的母亲没有继续说中考的事，她又重复说着让我去找郑欢的话题。
　　我搪塞了过去，但我始终没有再去敲响她家门铃的勇气，我害怕郑欢知道了我的事，我怕从她嘴里说出你活该之类的话，我不想我们最后的回忆也跟着一起被我存放在黑箱之中，我们不能以互相指责对方结尾。就这样，我们故意不来往，就能一直活跃在记忆中。
　　如果去年夏天，郑欢开始扮演我的角色，她一定会拼尽全力去保护拥有破旧灵魂的躯体，她不会让故事发生，她会以自己的方式改写那段过去，即使她遭遇了和我一样的事，她也能迅速从帮凶的谩骂中脱身，她会以一个公民的身份去寻求法律的援助，她会心安理得地坐在受害者的席位，心安理得地审判对方。她会把事情做得完美无缺，我只需要躲在她的身后，像小时候那样，我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但我现在无法心安理得地想这些事，郑欢不能一直将危险揽在自己怀里。我握着试卷，逃离了街道。
　　我尽力不去想起她，从那段臆想中，我总能体会到挫败感。我用题海来麻痹紧绷的思想，我不会从学习中再次尝到无厘头荒谬的情绪。
　　无数漫长的夜晚，我抱着书睡在了书桌上，梦里重复着我解不开的难题。我渴望用试卷铺满通向未来的道路，我无时无刻都在编织美梦。
　　终于，我在六月被烟城一中录取了。
　　这次，父亲没有再提办升学宴的事情，他说我高中住校，母亲不同意，她说她要去照顾我。父亲烦闷地换着电视频道，他没有做任何反驳。
　　不知什么时候，我和母亲聊起了这件往事，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有她在，至少生病的时候，我不用纠结去哪个医院。我去烟城读书的三年，母亲把秦小白一起带在了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