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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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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我去了那间上锁的房间。
以前,陈榛向我打听过,我们都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而如今我能进去了。我有一种超越他的优越感,渐渐地,我对神秘的房屋有了兴趣。
这间房间大小适中,里面几乎没有光源,像一个黑箱子似的。
我们进入房间,他打开了灯。
房间是由卧室改造的,简约的黑色装修,不过这间房间没有床,只有两个一高一低的凳子,凳子旁是一个及腰的红色储物柜,柜子有三层,每一层的柜子都配有一把黑色的锁。
他随手关上房门,开始在房间里踱步。我站在柜子旁打量他。
他喜欢后脚跟先着地。
不太宽敞的空间里充满了他空洞的脚步声,忽然,他停了下来,抬头瞧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壁画,画中有一只在雪地行走的狼,狼的目光尖锐,俯瞰众生,眼神中又有难得的冷漠和平静。
他盯着那幅壁画看了很久。
我对狼不感兴趣,这间房间在我看来很荒凉,我有些后悔进入这里。
他转过身与我对视,温和的目光下隐藏着邪恶的光辉,这两种力量平分秋色,他找不到两者间的平衡点,这让他的眼神显得有些呆滞。
“坐下。”他说。
我挑了那个矮凳子,刚弯下腰,他却命令我坐在地上。
他递给我一本书。
我知道他要干什么,我照做了。
我一边读书,他一边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有时,我会想其他事情,有时,我会观察他鞋底的花纹和他走路扬起的灰尘,这些细小的颗粒在阳光下飞舞,我看得出神,思绪也跟着它们打转。
“继续。”他拿出戒尺打了我的手背,我讨厌这种方式,我讨厌文字。我只是把它们念出来,根本不想读懂它们的意思。
这本书我只记得开篇第一句话,对后面故事走向完全没有印象。我只负责将文字读出,拆解它们并不是我的工作。
就这样,我们从客厅进入这间黑暗的房间,我也渐渐改变对文字的情感,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它痴迷。
我们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把这本书读完,他绕到我跟前,他头顶上就是那幅壁画,有那么一瞬间,我幻想着壁画中的狼能横空出世,它能用利爪把我撕碎,我会清楚地感受痛苦,当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那只狼被他杀死,他整理我们的尸体,他不断抱怨着我们将地板弄脏,最后将我们抛到荒郊野外……我记得在狼袭击我时,他也在现场,他在对我微笑……
他俯视着我:“你读懂了什么?”
“人生的波折。”我糊弄起来。
“不对。”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显得洋洋得意,他说:“这本书告诉我们,女人要为爱情付出一切。你知道她最后为什么卧轨自杀?”
我只是看着他。
“因为她没有在男人不再需要她时主动退出。女人最好能找一个比她强的男人,因为男人不喜欢强势的女人,但女人又不能太没有主见,她应该在男人需要帮助时成为得力助手,在男人功成名就时退居幕后——优秀的女人,就是成为优秀男人的女人。”
他不再教我弹钢琴,不再逼问我那些困难的问题,他不再需要我的答案,仿佛他早已料到我的结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仅仅需要我把文字吐出来。
通常,他会坐在那个高凳子上,但他却让我一直坐在地上。
他总是翘着腿,脚尖朝向房门处。他的表情很平淡,不再抬出那种和蔼的微笑,偶尔,他会露出嘲讽又满意的笑容,似乎他已经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但大多数时候,他习惯盯着地板的某处,那对贪婪的目光顺势爬上我的身体。
每隔半个小时,我们都会休息十分钟。我只有在这段时间才有机会喝水和去厕所。他不喜欢听到漫长的停顿,即使我的嗓子快要发不出声,他依然不允许我喝一滴水。
他会问我的爱好,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食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掌控我过去的人生。
某次,他说起自己的故事。
他说,他出生在农村,家里条件不好,家中有四口人。父亲干农活摔断了腿,家里的重担就落在母亲和他的肩上。
十岁那年,母亲改嫁带走了妹妹,只留下父亲和年幼的他。在他母亲离开的第二年,他的父亲病逝了。
他被接到爷爷奶奶家。
他说,他以前为了筹够学费干过很多活,服务员、邮递员,甚至去矿山当搬运工。钢琴是他在大学时学会的。他说,他学了很久,学习条件很艰苦,他痛恨每一个浪费天赋的人,相比之下,他更喜欢那些勤奋刻苦的学生,因为这些人与他年轻时最像。
他说话时,我只顾沉浸在他悲惨的身世中,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情和嘴角弯曲的弧度。
他语气平缓地说着那些事,仿佛在念一本年代久远的书,一本我无法考究真假的书。
他说,他毕业以后在中学教书,也是在那个地方他和妹妹重逢。
他的妹妹被他母亲卖给一个商人,后来那位商人家道中落,妹妹和另一个男人跑了。她的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去年刚生的孩子又得了重病,那个男人上个月又和她离了婚。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瘦的人,一个人怎么能瘦成那样……我恨我母亲,她根本就不配当我母亲——为什么躺在病床上的人不是她,为什么她不能代替我爸去——”
那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明白没说出的话,空气安静了很久。
“秦厌,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记得觉得你和我妹妹很像。”他说,“我妹妹名字的寓意也不好,我父母希望她是个男孩,可惜她不是,家里穷,他们想让她夭折,可惜她活了那么久。”
“你的名字里有厌,家里人是不是也不喜欢你,他们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性格、成绩和一些后天的缺陷,从你出生的那一刻,偏见就随着来到了你的身边。”
我吓得一身冷汗,家里人不会叫我全名,所以名字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从来不在意这些。
可在那个进退两难的时刻,他的话成了一把锋利的刀,一点一点地插进我的心口,我的心脏长出一个窟窿。
在学校时,我经常听老师说女生数学天生不好,所有必须要加倍努力。身边的人会询问女生选择什么样的对象,可不管我们怎么回答,总会被人奚落。
所以我为什么叫秦厌?为什么只有一个“厌”字?
为什么有人一出生就遭遇了偏见?如果爱是一件奢侈、难以启齿的事情,那么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老师会好好关心你的,我不会像别人那样对你。”
我得知了一个肮脏的诡计,我步履蹒跚地回到家中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母亲在工厂值班,父亲在公司团建。
家里没有饭菜,没有灯光。
我遇上人生最严重的暴风雨,我躺在床上痛哭起来。
是啊,为什么只有“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