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小册子》杜冒菜

2、【单元一】良药·上

　　办公楼外大雨倾盆，乌云蔽月，连道旁的路灯都被雨幕阻隔得朦胧不清，唯独台阶下那两个明晃晃的车灯最是显眼，伴着躁耳的雨声冲击着官绪烦躁的心情。

　　眼前衣冠楚楚的那人挂着一脸与气质不相匹配的笑容，撑伞替他挡住被风斜来的雨，难掩得意地邀请道 ：“老天爷都给我机会了，你就让我送你一次行不行？我那车又不吃人。”

　　车是不吃人，人就不知道了。

　　官绪是真的很无奈，好巧不巧自己的车挂了彩，被送进4S店修理，偏偏零件还需要进口，眼看着一周多了还没通知他取车。

　　他偷偷看了看手机上的打车软件，晚上九点过，竟然还在排队中。

　　就好像，老天爷真的在帮这个人。

　　所有小动作都被赵泽铭看在眼中，赵泽铭比他还无奈，叹了口气：“这两条街的打工人内卷有多严重你又不是不知道，还碰上下雨天，车是真的很难打的。”

　　官绪被彻底说服了，推一推细框眼镜，低道一句“谢谢”。

　　赵泽铭心想：我谢谢您。

　　腹诽归腹诽，眼看着这位难追的官先生抬脚了，他又赶紧体贴备至地撑伞跟上，小心仔细地把人护送到副驾座上。

　　官绪多多少少还是淋了点儿雨，车门关上才松了口气，怀抱着“来都来了”的国民心态，慢慢欣赏起了车内环境。

　　别说赵泽铭这车真挺好，能比自己那车再高出个大几十万的品质。熟悉车的人都知道，车这东西是很能体现一分钱一分货的，贵一点儿的不说性能，单座椅舒适度都能清晰地体会到差别。

　　驾驶座上的人也关上了车门，官绪偏头看了一眼，发现赵泽铭果不其然淋的雨更多，头发与肩头都湿了，让他忽而感到一些迟来的抱歉。

　　算算时日，这个人追自己也快一个月了，追得确实很诚心……虽然自己也一直拒绝得很明显。

　　官绪不讨厌赵泽铭，并且十分承认赵泽铭的优秀，也非常明白这样的人在他们所处的圈子里有多么抢手——医学博士、陆烨昀的私人医生，最浮夸的身份却不仅于此，而是赵家那座私立医院的继承人。

　　他很荣幸自己能得到赵泽铭的青睐，同样想象过，自己和他在一起该是极其幸运且幸福的——前提是，如果赵泽铭不是个医生。

　　他不讨厌赵泽铭，他讨厌医生。

　　官绪讨厌医生讨厌到近乎病态的程度，不到万不得已不进医院的那种，碰见身体不舒服的情况，宁愿自己拿点儿药硬熬，也不愿意当面问诊，对症诊治。

　　可眼下，就有那么个医生极近地坐在自己方圆一米的范围内。

　　官绪几乎快要忍不住生理性地颤抖起来了。

　　偏偏赵泽铭竟还倾身靠来，在他呼吸整个儿窒住的一瞬间，体贴备至地替他系好了安全带。

　　他面上迟钝未敛的惊恐没能逃过赵泽铭的眼，赵泽铭实在是好笑又好气，自嘲道：“我就这么让你难受吗，靠近一点儿都能过敏？”

　　过敏。

　　官绪觉得，赵泽铭替他找了个无比贴切的形容词。

　　“抱歉，我没有的这样的意思。”

　　赵泽铭又是一声叹，摇了摇头，发动车辆，在雨夜中缓缓前行。

　　“没吃饭吧？我带你去找点儿吃的。”越挫越勇的赵医生很显然没有因为刚才的小插曲而受到打击，凭借自己老司机的识途技能搜寻着此时此刻还在营业的餐厅。

　　然而副驾座上的官绪依旧不怎么领情：“不必了，我回家随便吃点儿。”

　　“这么晚了，回家能吃什么。”

　　“泡个方便面就行。”

　　“那东西不营养。”

　　“我……”

　　“官绪，”赵泽铭打断了他，像当初非要认识他时一样不要脸道，“我好不容易把你拐上车了，你觉得我能就这么放你回去吃方便面吗？”

　　官绪：“……”

　　官绪认命了，天上一场雨，人间修罗场。

　　雨刷器伴着车内低低的音乐声有节奏地清扫着挡风玻璃。

　　不知道是下雨天不宜行车太快，还是赵泽铭故意拖延时间，官绪总觉得这一程找饭店的路好长。不过赵泽铭实在是冤枉，他就算再馋官绪，也不至于让官绪顶着挨饿的肚子陪自己雨中兜风。

　　不过是雨路难行，加上这时间还开着的饭店太少罢了。

　　找来找去还是没找着好去处，赵泽铭最终妥协，将车停在一家便利店外，陪官绪进去一人吃了一套即热型的盒饭。

　　官绪坐在店内靠窗的排座上，无语地看着面前热腾腾的饭，寻思着这玩意儿到底能比方便面营养多少。

　　赵泽铭还在努力找补：“还是比方便面营养多了？”

　　官绪瞥他一眼，低头默默地吃。

　　赵泽铭看着他，心觉今夜这雨下得不是时候，转念又觉得下得挺是时候，就这么看着看着，语气正经了些，郑重邀请道：“周五晚上不加班的话，有机会请你到正式的餐厅一起吃顿饭吗？”

　　官绪差点儿脱口而出“没有”。

　　他陷入了沉默。

　　于情于理，今天是他欠了赵泽铭人情，别说答应邀约了，自己主动请客吃饭都是应该的。可这事儿对他而言怎么就如此艰难，令他如此抗拒。

　　“周五可能会加班。”思来想去，他给出了一个委婉的答复。

　　赵泽铭就像是预料到了答案似的笑了起来：“啊，那我等你。”

　　官绪语塞，所有直白拒绝的话在偏头看到赵泽铭笑容的那一刻全都吞了回去。

　　他最终答了“好”。

　　就这一个“好”字，点亮了赵泽铭整晚的好心情。

　　便利店外雨声渐弱，似有雨势转停的迹象。

　　鉴于第二天是工作日，两人吃完盒饭后，赵泽铭就老老实实地把官绪给送回了家，临出便利店前还挑挑拣拣地买了些牛奶面包强行塞给官绪，怕他没吃饱，回家后还想再加餐。

　　官绪拎着一袋子东西走在雨停后的小区绿道上，想起这一个月来赵泽铭断断续续送自己的那些东西来。

　　难排队的点心、热腾腾的手磨咖啡、新鲜洗净的水果……无一例外全是吃的喝的，都是让他没办法事后退还回去且的确极具吸引力的玩意儿。甚至有一次，这个奇人也不知道打哪儿听说了他喜欢吃榴莲，送了一整只长得格外讨人喜爱的梦中情莲来。

　　那时的陆烨昀拧着眉头从他桌旁路过，告诫他以后不许把榴莲带来办公室，完事儿生怕交代得不够全面，还折回来补充：臭豆腐也不行，螺蛳粉也不行。

　　官绪冤得心肌梗塞。

　　可那榴莲，的确很好吃。

　　官绪紧了紧手里的袋子，他有一丝不太妙的预感，就好像或许会有那么一刻，赵泽铭这个人也会像那些点心水果一样，令他抗拒，却又令他喜欢。

　　身体又开始难以抑制地发冷颤抖，他赶紧闭了闭眼，不再多想。

　　当周周五，高调的赵医生又准时将车停到了老地方。

　　在办公室里给自己做了一整天心理建设的官绪硬着头皮按时下班，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坐上那个副驾座。

　　赵泽铭喜滋滋地替他关好车门，回到车上时，发现官绪已经迅速自己系好了安全带。

　　他无言一笑，将车开往提前预约好的西餐厅。

　　像是为了弥补上一次便利店盒饭的不精致，赵泽铭这次选择的餐厅格外难约，纵使人均消费挺高，也因一直在美食APP的排名中稳居第一而一座难求，更毋论那种视野极佳的露台餐座了。

　　这家餐厅官绪曾经来过一次，当时可供选择的餐座已经没几个了，于是随便坐在了室内一角。他还曾羡慕过露台上的客人，心想那里的体验感应该相当不错，倒是没想自己第二次来就坐到了想坐的位置。

　　更幸运的是天公作美，气候宜人。

　　时值傍晚，高楼之上的餐厅露台装点得像一座空中花园，城市边际泛着的橙红霞光没能被林立高楼遮挡住，一切都美得刚刚好。

　　官绪面上神情舒缓，隐隐透着微愉，是赵泽铭不曾见过的柔和，以至于令他不愿开口说话，不想官绪在与自己目光相对时，又流露出那种高冷难以亲近的姿态。

　　服务生前来送上前餐，询问后为两人倒上了白葡萄酒。

　　官绪将目光移向盛着清透酒水的酒杯，随后移到赵泽铭面上。

　　赵泽铭没想到他会主动看自己，正准备说什么，却听他先行开口了。

　　“赵医生，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尤其是那天晚上送我回家，大雨天叫不到车，实在是替我解了难。我很高兴认识你这位朋友，我一介普通人可能很难帮到你什么，但若用得上我，你尽管开口就行。”

　　“……”赵泽铭悟了，这是先发制人啊。

　　眼看着官绪端起了酒杯来敬，赵泽铭没有回应，也不想一个礼貌的回应就断了自己的后路，于是冷静地看了他片刻，在找好说辞后笑着接下了他的话。

　　“啊，用得上，我正缺个男朋友，你特别能帮到我。”

　　官绪手都抖了一下，酒杯被赵泽铭轻轻一碰。

　　“……那我找机会给你介绍一个吧。”

　　“我很挑的，就只喜欢你这样的。”话都说开了，赵泽铭也懒得再委婉，把所有的告白摆上台面来，“我就喜欢你这种又好看又聪明还不爱搭理我的。”

　　“你要这种，那我也能给你找到，这要求也不算高的。”官绪已然平复了情绪，陪他过招。

　　但很显然，赵泽铭见招拆招的本事还是要比他强得多，回得不假思索：“我这要求不是没说完嘛，除了又好看又聪明又不爱搭理我，最好还得是陆烨昀的秘书，毕竟他那秘书可不好当，可见为人优秀又细致，人品也过硬。再戴个细框眼镜就更好了，显得气质。还得爱吃榴莲，我也爱吃，恋人嘛，兴趣爱好得相投对不对？”

　　“……”

　　“你能找到，就介绍给我。”

　　官绪真想一杯酒给他泼到脸上。

　　“为什么就非得是我？”他放下了酒杯，“你不理解，我是真的不合适，我跟你没有可能性。”

　　“我是在尽力而为，我不试试，怎么知道可能性到底有多少？”赵泽铭也正色了几分，笑容中浮现几分追他良久而不得的无可奈何，执拗地与他争辩，“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合适呢？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我俩有多合适。”

　　官绪不说话。

　　“要不，你就试试，给我证明一下不合适，让我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