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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地久天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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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城大学边儿上有条河,不是平时那种学校门口的臭水沟,而是条真的小河。很长,很清澈,明明灭灭,流到看不见的远方。
苏既望埋头擦擦嘴:“秋秋,我们再去地久天长走走吧?”
地久天长这个名字,是一身书香味儿的元秋,当年抱怨这条该死的河也太长了的时候起的。路终究长过了头,她们没有一次走到“地久天长”的尽头。
在河边散步总有一种莫名的暧昧氛围,元秋有点不自在,想插兜,但是穿的裙子,在腰间摸索一番,最后只能垂下来虚虚抓了抓裙摆。
苏既望递了只手,四指微微弯曲,是一个明目张胆的邀请,邀请她盛放兵荒马乱的尴尬。
元秋抬头看她一眼,明明与她并肩,却觉着眼前人遥远极了。“在梅边,在柳边,偏偏不在身边”的那种感觉。元秋小声叹了口气,虚虚握住那只手,又低头去看鞋尖
奇怪的很。
元秋仔细感受手心儿里久违的温度,十分冰冷,十分陌生。不像久别重逢,而更像初次相遇。
“秋秋。”
“嗯?”元秋抬头脚步一顿,裙边跟着甩了甩。
苏既望将她的一举一动刻进眸子里,问道:“你叫我出来,是有事要说吗?”
……元秋咽了咽喉咙,心虚地将视线移开,手腕的伤口和她的心脏一起疼得厉害。
她该怎么告诉苏既望,过去的几个月里,自己是怎么熬下来的呢?该怎么开口说要复合呢?
……
苏既望离开以后,元秋的生活好似被掏空一大块,她不厌其烦地拨通备注是“望望宝贝”的号码,电话那头也是不厌其烦的,冷冰冰的“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元秋每撕下一张日历,都会给自己说一句放下;但空话说得多了,原本能放下的也放不下了。
不晓得这样忍了多久,她开始在夜里疯狂喝酒,醉的越厉害,梦里触碰到苏既望的感觉就越真实。她想过去死,可又怕痛。医生开给她的阿普唑仑,一周才只有几颗而已;她总是攒不够用来走向下辈子的药量。
原来喜欢一个人和被一个人喜欢需要积攒,连“死亡”这种事都需要积攒。
积攒久了,元秋的耐心耗尽,一周之前的那个晚上,她喝了许多酒,端坐在桌前。奔赴死亡的前一个小时,她本想着要同世界告个别什么的,但又觉着死亡这件事对于自己而言,也不需要什么仪式感。反正没人在意了。
冰冷划过皮肤,不像疼痛感,像是一丝冰凉;像是冬天房檐上一串冰凌划过手腕那种感觉。离死亡大约还剩一半的路程,元秋闭上眼睛,世界变得吵闹极了,厕所里水管的声音,空调被关掉后冷却的声音,甚至楼下遛狗的声音都变得好清楚……
“叮”一声,有人打电话给她。
有病吧。元秋朝着空气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公司领导能不能尊重一下一个人赴死的行为啊?我都这样了,还接电话?”
“智能语音助手,正在为您接电话!”电话里响起亲切又呆板的AI声音。
靠。元秋彻底无语了。
“秋秋,是我。”
!
元秋手里一顿,水果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委屈和不甘心令她鼻子酸酸的,眼泪顺着鼻尖流下来。心里那一丝上不了台面的自尊被击碎,她只能承认自己还没有放下。
电话这头一直沉默,通话持续了大约十秒,苏既望没再叫她,而是直接挂了电话。
手机屏熄灭了。
不过苏既望的一句话,四个字,让元秋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后来为了将那条面目可憎的疤痕遮起来,元秋买了几十个护腕囤在家里。
……
回忆杀杀完了。
元秋将过往揉碎,丢掉。胸前起伏了一下,清清嗓子道:“我叫你出来,是想问,你当初为什么突然离开?真是因为李光明?我不信。李光明又丑又胖又矮,除了有钱一无是处。”
元秋顿了一下:“而且,我也不差啊……除了钱。可能我现在只有那么,几万,十几万?那你也不能,扭头就走吧?咱俩在一起十几年了,我不相信你这么拜金。那是因为什么?难不成……”
“秋秋”,苏既望将她的车轱辘话打断,用温柔又带一丝质问的语气问她:“你不是真的结婚了,对吧?”
你完蛋了元秋,你能被她一眼望到底。
元秋的理直气壮被击溃,泄了气一般软下来,连出门时被她捯饬得有一丝傲娇的头发也耷拉下来,和嗓音一样,蔫儿巴巴的,病怏怏的:“嗯,没结婚,也没有李望这个人,我骗你的。”
苏既望点头。意料之中似的。
吹来的风有些凉了,元秋回神一看,和苏既望在一起的时间过得真快,天边儿已经被火烧云染红了;真好看啊。
“苏既望,我给你拍个照吧?”
元秋有时候真佩服自己的情绪转变,刚才还跟个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这会儿晚霞清晰明朗实在好看,如果作为苏既望的背景,会更好看。
“就站那儿,”元秋给苏既望安排了个黄金摄影角度,帮她捋了捋头发,调出来人像模式:“不要看镜头,看天空,自然一点儿。”
苏既望以前很讨厌拍照,好像有所谓的“镜头恐惧症”,可她却心甘情愿作为摄影爱好者元秋的模特。
元秋细细看了看自己的得意之作,相机里的苏既望远不及元秋面前活生生的这位;照片里的人物位于右下角三分之一的区块,元秋得意地将左侧大片风景叫作“留白”,她觉着这样解释自己的摄影作品简直专业级了。
可这回的留白多了些叫人难过的意味,元秋小口叹了声气:“我们今天又走不完地久天长了,”情绪陡然转淡,声音也见小:“从来都走不完。”
从前同苏既望生活在一起的元秋,总是活力四射的,像极了微风天儿里的小风车,五颜六色的,转个不停。
对于小风车元秋来说,苏既望就是那缕风。没了风,风车不转了;没了苏既望,元秋也没怎么开心过。
“能走完的。”
苏既望随手折了一根柳条,卷成圈儿编了个手环,饶有趣味地在元秋面前晃了一晃:“地久天长尽头肯定种着一样的柳树。戴上,我们就把地久天长走完了。”
还是那个很会讲情话的苏既望。
苏既望揽过元秋的左手,替她把袖子翻折上去,白色的护腕随之漏出一角;元秋心下一凛,慌里慌张甩甩袖子,抬起另一边胳膊,“戴这个手吧。”
心虚令她抬头觑了一眼,正好瞥见苏既望鼻子红红的,眼底一点晶莹一闪而过。
完蛋了,肯定被她看见了。
“如果有机会,真想亲自和你走到地久天长尽头看看。”苏既望哽咽地说完:“那里的柳树肯定可好看了。”
元秋却心里发笑:当初提分手的可是你,抽离得干干净净的也是你,现在装什么放不下的深情种。
“风太大了,”元秋从小挎包里翻出一包手帕纸递给她:“擦一下吧。”
元秋不想知道苏既望到底是真哭假哭,干脆就当她是风太大迷了眼睛。
下一秒,苏既望却提了个石破天惊的倡议:“很晚了,别回去了。我家就在旁边,要不去我家凑合一晚?”
“好啊!”元秋的回答更石破天惊,差点高兴地跳起来。
复合成功的第一步,不就是重新接近吗?
元秋欢天喜地跟着苏既望走了两步,又转念一想,她现在还没摸清楚苏既望的底细,万一一进门看见她和李光明的结婚照怎么办?万一她家还有亲戚朋友送的什么早生贵子图……
“还是开房吧,别回家了。”
元秋很守“拉德”的,选了一圈儿,订了双床房标间。
酒店的灯光是暖黄色,暧昧极了,插上房卡那一下,暖黄色洒在苏既望的发丝上。房间进门处很狭窄,小空间推就她俩贴得很近,苏既望从不喷香水,身上却总有淡淡香味,应该是沐浴露的味道;很温柔,很细微,像栀子花,靠的很近才闻得到。
元秋故作镇定,视线却锁在苏既望身上没有离开,迷死她了。
苏既望见元秋不动,低头对上元秋的视线,歪着头无声地问:“看我干嘛?”
元秋的眼神落荒而逃,抬手将苏既望虚虚推就一下:“那个……让一下,我要洗手。”
苏既望侧身让开,动了动唇线,问:“你从前这副表情,就是想亲我了。对不对?”
元秋没说话,低头进去洗手,试图用冷水冲掉心里的不冷静的情愫;苏既望抱着胳膊斜靠在门口,元秋悄悄抬头想要通过镜子偷看她:要死啊,我们之间有点暧昧了吧……
又回过神来看了自己一眼:要死要死啊!脸比墙上挂的红色艺术画还红!
尴尬死她了。
元秋洗完手轻轻甩水,苏既望扯过酒店挂壁上的毛巾递给她。
“谢谢啊。”元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