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救赎》猫尾巴草

5、五

　　当西奥多推开卡纳特教堂的门扉时，年轻的神父正在做告解，从祷告屋里传出他谦逊随和又安抚人心的话语。

　　“只有苦痛的人生是绝不可能的，与此相对的，终生幸福也会令人无法忍受，那无疑是地狱。”

　　“除了神灵，没有人不会犯错。重要的不是是否犯错，而是从错误中收获多少，至少下一次别在同一个地方跌倒。”

　　“错误有什么好可怕的，不用刻意去回避，正视它然后改正就好了。”

　　帕特里克深受小镇居民的爱戴和信任，他习惯用深入浅出的简单词语、人畜无害的微笑以及低沉暗哑的嗓音安慰每一颗受伤的心灵。对待事物的评价有自己的独到眼光，不会人云亦云，凡事三思而后行。最关键的是他能保守你所倾诉的秘密，就算是亲如西奥多也休想从神父那里打探出任何隐秘。

　　蜜色般晶莹的阳光从教堂五彩的琉璃倾泻而出，轻轻的浮在红木的讲台上，旁边架黑色的古旧钢琴。教堂里氤氲着淡淡的松香味，让人不禁放松紧绷的神经。现在是下午五点，这应该是今天的最后一位忏悔者。虽然没有严格的工作时间限定，但体贴的居民在私底达成了一致——五点之后就不再打扰辛苦的神父，他也需要充足的休息啊。

　　少年毫无形象地翘着腿坐在一尘不染的座位上，不知从哪里溜进来的风调皮的翻阅着讲台上厚厚的教义，传来沙沙沙的声响。西奥多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暂时远离那个牛皮糖了……

　　说来奇怪，雷吉诺德嘴上那么诚心诚意甚至有些迂腐的信奉女神，却不愿踏进教堂一步，而且从他的言语中还流露出对女神代言人传道者的不满，这是个奇怪的现象。虽然大叔振振有词的说什么虔诚的信仰不拘泥于形式，不用非要去教堂，但还是挺可疑的……

　　“不要沉溺于过去，要勇敢的直面未来。相信万能的女神，她与我们同在，保佑庇护着我们。”帕特里克做着最后的总结陈述，听着他的话西奥多有些愣神。相对于未来的遥不可及，现在的瞬息万变，他更愿意相信亘古不变的过去，已经被定论的过往让人心安，哪怕尘封已久，那些记忆的碎片对他有着重要的意义。

　　从祷告屋里步出的中年女人是托比镇长的夫人瑟芬。她匆匆围上自己的酒红色刺绣羊毛披肩。转头瞥见独坐的西奥多时，平和娴静的面容上出现一丝惊讶，但很快就神色平静地摆弄自己的金色蔷薇胸针。固然这内心的涟漪只是一晃而过，但还是被细心的神父所捕捉。帕特里克温柔地拍着她瘦弱的肩膀，悄悄用口型示意她没事。

　　整个过程少年就像个木头人一样一言不发，对两个活人干脆地视而不见。这是最好的做法，但凡来这里忏悔的人都不愿第三人知晓，在这个封闭偏远的小镇，流言传播的速度异常凶猛，眨眼间就路人皆知。所以西奥多索性不理不睬，省去了尴尬的客套。

　　送别镇长夫人后，帕特里克脱下稳重的伪装，三步并作两步，亲昵地一把搂住少年的肩膀，讨要今日的新鲜面包。西奥多对这种转变已是见惯不惊，他恶意地指头戳着神父光洁的额头吐槽：“神父大人，请您有点出息，不要为了面包出卖自己哦~女神会伤心流泪的。”

　　此刻的神父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圣洁纯良，他无赖地在好友身上上下其手，趁机大吃豆腐，还义正词严的争辩：“西奥多，我只是个平凡的神父，又不是万能的罗瑞尔女神，我也会饥饿的！”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战利品，一份热乎乎的面包。帕特里克夸张地嗅了下，满足的点点头，迅速咬了一口，然后笑眯眯地问道：“听说你家来了位了不得的亲戚？”

　　“不可轻信谣言，只是暂住的客人而已。”西奥多不咸不淡的回答。

　　“旅客啊……”帕特里克顿了顿，吞下了口中的面包，甜蜜的味道充斥着舌尖，“西奥多，你有想过出去旅行么？离开小镇，去更大的舞台施展才华。”

　　施展才华？这好像更适用于你呢。父亲在饭桌上的话语犹在耳边回响，既然迟早都会离开，为什么不提前一点呢？对于你来说，提前一天意味着更大的机遇，你应该自私一点，友情不该成为枷锁和阻碍。

　　西奥多转头认真的凝望着帕特里克冰蓝色的眼眸，左手搭在神父的肩膀上，语重心长的劝说：“帕特里克，我不会离开这里，近期也没有旅行的打算，我不想让父母担心。我才15岁，未来有无限的可能。到是你，如果我没记错，今年你就21了。人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我不愿意你将来后悔，希望你能走的更远，这是我真正的想法。”

　　神父清澈明亮的眼眸中是一闪而逝愤怒的灼热火焰，他身躯微微前倾，猛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额头几乎要贴在一起。西奥多从他沉静的蓝眼中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帕特里克有些激动，灼热的呼吸掠过少年绯红的耳畔，西奥多清楚的听见他低沉的声音：“西奥多，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么……我，我绝不会后悔的……”

　　紧闭的教堂大门突然被无情的推开，惊慌失措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奔到神父的面前，焦急的呼喊：“帕特里克神父！对不起，打扰您的休息了，凯瑟琳小姐好像逝世了，请您去看看！抚慰她痛苦不甘的灵魂。”

　　帕特里克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慢慢松开西奥多，轻轻的“嗯”了一声。看望病人和慰藉死者是神父的本职工作，他必须参加。西奥多理解地拉拉他的衣袖：“我陪你一起吧。”

　　至于没说完的话，以后有的是时间。

　　***********************************************************

　　凯瑟琳小姐曾经是声名远播的交际花，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各个纸醉金迷的社交场所，和名媛淑女探讨时下最流行的前沿。可惜父亲不幸卷入了五年前那场亲王叛乱案，让他须臾从天堂跌落地狱。盛怒的国王陛下囚禁了狼子野心的弟弟，并且不予余力的打压乱党，受到牵连的凯瑟琳逃难到了偏僻的多尔拉科，才保证了自己的性命。

　　然而被腐朽糜烂的上层生活所污秽的灵魂再也回归不了原先的纯真无邪，不能适应简单朴实的生活。她只能日夜躲在荒凉的宅邸里顾影自怜以泪洗面，回忆那昔日一掷千金的快意时光。拮据的现实迫使她不得不节衣缩食，高傲的自尊又让她避而不见所有的外人，她不想面对他人意味深长的目光。

　　帕特里克曾试图融化她内心的坚冰，缓解她的痛苦，可都被凯瑟琳所拒绝，这大概是无往不利的年轻神父唯一失败的一次经历吧。

　　衰败斑驳的府邸已经无法辨认它原来的华贵，院落里杂乱地种植着一些月季和蔷薇，因为是冬日，只有几片稀稀疏疏的叶子孤单的垂着。平日里紧闭的大门如今半掩着，依稀有微弱的亮光透出。出人意料的是警长巴托也仓促赶到，他朝帕特里克挥挥手，解释自己的来意：“打扫的仆人说是谋杀。”

　　众人陆续进入昏暗的大厅，在仆人的带领下前往主人的卧房。黯淡的铁质炉子里堆积着厚厚的灰烬，余温早已不在，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蔷薇香甜气息，黑纱窗帷被风刮得呼呼作响，空旷的大厅如此的鬼魅阴森，难以想象凯瑟琳在这个环境中独自的居住……

　　“天啊！”女仆手中的烛台摔落在地上，在地上旋转了几圈后熄灭。借着微弱的自然光，人们看见正对着的大床的尸体上停驻着密密麻麻的地狱蝶，荧红色的翅膀诡异地煽动着，如同地狱的妖媚业火，灼烧着凯瑟琳小姐的灵魂。大约是被女仆的呼声所惊动，它们扑扇着翅翼，一只接一只地起飞盘旋，仿佛是被风吹起的小火苗，一点点露出底下冰冷的尸身。

　　凯瑟琳面无血色的仰躺在雪白的大床上，肤色苍白，衣衫完好，嘴角还挂着会心的微笑。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她白皙的颈部赫然是两个触目惊心的齿痕。

　　“这个痕迹……难道是臭名昭著的吸血鬼做的？”目瞪口呆的警长喃喃低语。

　　“怎么可能？！这分明是伪造成吸血鬼的犯罪现场吧，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啊……”西奥多揉着眉头正色道，身为警长怎么可以得出这么不负责的结论。

　　“不要忘记，凯瑟琳仍然是冰清玉洁的处女身。”面若冰霜的帕特里克推了推眼睛，“西奥多，吸血鬼是真实存在的，我们的确需要考虑这种可能性。他们是被女神驱逐的种族，堕落的他们隐藏在黑暗中以鲜血为食，尤其对处女的血液有特别的渴求。而神父的使命之一就是对他们进行彻底清除。”

　　“……”喂喂，有没有搞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