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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水面上的回忆(三) ...

  •   在多云的晴日里,阳光被雪白的云朵筛成细碎的金粉撒落,浮在空中。而温暖却像是一瓶打翻的橄榄油,和着雨后未散的水汽,慢腾腾地包裹住整个本丸,让其中忙忙碌碌、收拾整理的刀剑们感到一种黏糊糊的热度。

      处理本丸继承事务、参与审神者预备役培训、受领本丸初始刀蜂须贺虎彻和管狐贝丽儿、拜访政府委派的新手导师季云子……本丸上下翻新,打扫整理,在日夜轮替中一点点恢复生机。

      短刀们比划着园艺书栽培修剪着花花草草,大刀们翻身跃上屋顶商讨着修葺事宜。我和蜂须贺虎彻分工负责本丸的不同事项,各自忙碌。我核对归纳好各种文书,整理出需要主人确认和处理的事务,出门寻找女孩。

      庭院中央的大槐一木成林,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朵有着牵挂的深绿色的云。走近。槐木粗壮的下部树干上围了一圈扎实的麻绳。

      一个身穿雪白纱裙的女孩正在将脚下纸盒中的刀铃拾起,一颗颗用彩带各自扎上一条颜色不同的长流苏,最后均匀系在麻绳上。

      这项“工程”接近尾声——巨树被一群叮叮当当、花里胡哨的铃铛围在其中,随风发出沙沙的枝叶声,仿佛是一声悠长的喟叹,打破了长时间的寂寥和孤单。

      女孩退后两步,左右摇晃身体,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随后又从怀里摸出一颗金色的刀铃,轻轻摇晃了一下。

      我的心立刻便被牵扯了,感受到了来自我的刀铃拥有者的呼唤。

      “主人。”我回应道。

      女孩回过身来。

      一束阳光从叶隙间穿出,正好落在她灰色的眼眸里。她的眼闪了一下,弯起活泼的弧度。

      女孩笑容灿烂地深深看着我,随后从纸盒中挑出一条紫色的流苏扎上——我眼眸的颜色,又珍重地将我的刀铃挂上麻绳。

      然后她转回来,背着手,歪着身子看着我,柔软的长发从她天鹅般的长颈滑下。她故意抿着唇不言语,眉眼里却跳动着笑意。

      我轻咳一声稍微正色,然而一开口还是破了功,没忍住一起笑了起来:“凌儿。”

      “嗯,我在呢,药研哥哥。”闻言,女孩雀跃地跑来,扑向我。

      我伸出双臂将凌儿抱住,就像拥住一团暖暖的光。

      “我也要抱!”

      “主人主人,抱抱我!”

      “我也要抱主人,嘿咻!”

      粘人的短刀们纷纷跑过来“争宠”,其余刀剑男士也被吸引过来。凌儿将刀剑们一个一个拥抱过去,一群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等一切安定下来,还要麻烦各位多多关照了,”凌儿笑道,俯身摸摸了短刀们的小脑袋,“要好好训练,给主人争光好不好?”

      “好——”短刀们奶声道。

      其余刀剑们也乐呵:“放心吧主人,其余的事不敢保证,舞刀弄枪的这些可是我们的专长!”

      对,战场上的事,是我的专长。

      当我在演练场上再一次打倒“敌方”,当裁判高声宣判我方胜利,当兴奋的尖叫和欢呼汹涌而来,我看了看握刀的流血的手,感觉以往所有的“力不从心”都消失殆尽,痛快“拼杀”的身骨舒张开来,连带着灵魂也似有热血腾腾滚过。

      我笑看场下的凌儿,女孩迎着我抿嘴而笑。

      我很喜欢这个时候,喜欢我心爱的女孩故作矜持地站在那里,享受着来自其他审神者预备役们的惊叹和艳羡,像一只骄傲的天鹅公主,而我却依然能从她脸上看出难以掩盖的眉飞色舞。

      我为此感到快乐,为此我一次一次为我的女孩带来胜利,不管是演练场还是出阵任务。

      “我的天啊,短刀单挑大太!你这把药研真是太棒了,他可是,那什么,他现在还‘年轻’啊!”凌儿的新手导师季云子赞叹道,“姚家果然还是不曾没落啊。”

      “嗯,当然,”凌儿说道,“他可是我的药研哥哥啊,生来就属于战场。”

      我向凌儿走去,带着一身荣光。

      近了,我听见她说:“我好高兴啊……”
      鬼使神差地,我脱口:“为什么?”

      “我知道我这个人任性懦弱又总是逃避,但是我真的庆幸我终于做对了一件事,我终于为你做对了一件事,”凌儿的眼睛湿漉漉的,但没有落下泪来,声音颤抖着、克制着,“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闪闪发光的,真的。”

      我的心瞬间也酸软一片。我想拥抱我的女孩,但最后只是伸出没有沾血的另一只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凌儿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我希望我的凌儿永远是这样,不管是面临了多大的打击或困难,都始终骄傲坚强,甚至与他人分享她的力量。

      据蜂须贺虎彻所说,我掀起了一股“药研藤四郎热潮”——许多审神者都开始注重培养他们的药研藤四郎,并对药研藤四郎这把忠诚善战的短刀表示了极大的赞美和推崇。

      我并没有怎么在意,只是偶尔发现演练场上出现的药研藤四郎确实变多了。

      只是有一天,我远征带队回来,正带着我的远征报告书前往书房,蜂须贺虎彻脸色不好地拉住我说:“药研,主人父亲送给了主人一把新的药研藤四郎。”

      同一时间,书房里爆发了熟悉的父女争吵的声音,隐隐盖过了蜂须贺虎彻说的话。于是始终以凌儿优先的我下意识地先向书房走去,却被蜂须贺虎彻一把拉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位刀剑男士……与我相同的身量,相同的容貌,相同的声音……他与我的弟弟们说笑着,神情温柔。目光的转动,行走的姿态,关节的活动……从他的举手投足间我便能清晰地感受到——

      他非常强大,比我强大多了。

      只感觉大脑嗡的一下,我攥紧了手中的报告书,浑身僵硬。

      书房的门打开。

      凌儿蹿出来,看到我,飞快冲过来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药研哥哥你别担心,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看着她急切的灰眸,我张了张嘴,想努力说些什么,却最后一言未发。

      主人父亲走过来,看了我一眼,离开。

      他看我的眼神我很熟悉——很多次,在凌儿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主人父亲问我:

      “药研,如果有人想要对凌儿做什么,可能会伤害到她,你怎么做?”

      每一次我都是一样的回答:“我会尽全力保护主人的,您放心。”

      “如果凌儿命令你不许动手呢?”

      每一次我都不曾犹豫:“主人的安危最重要。”

      于是每一次我都在他眼里看到了复杂混沌的情绪。

      “好。”每一次主人父亲都是这样结束,挥手让我离开。

      月华如霜,铺在冰凉的大理石上。我一个人独自坐在阶梯上,任晚风戏谑我。

      太郎太刀坐到我身边:“最近出阵地点大多是夜战、室内战,短刀的优势更大。主人父亲倒是试图让药研·极强行融入。”

      我抬头望去,洁白的圆月被槐树繁茂的枝叶遮挡,撕裂成无数碎片。

      “为什么沉默?”太郎太刀意有所指。

      “我……”我的嗓子有些哑,略微清了清,“我不知道。”

      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说出来有什么意义。

      太郎太刀静静陪我吹了一会风:“药研·极原来的主人是慕容水柳。”

      “嗯。”有点印象,好像是个名声赫赫的审神者。

      “但是他忘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我如果忘记了凌儿会是什么样。

      “我觉得他应该一点都不记得了吧,”太郎太刀轻笑一声,“你看他那样子,跟鬼魂一样,明知道主人不待见他,却还是任劳任怨。”

      “……太郎先生,你是在为他说情吗?”我一点也不想思考到底是药研·极更可怜还是我自己更可怜,“次郎先生的酒会还没结束,我想他应该在找您了。”

      不远处酒会喧闹嘈杂的声音传来,太郎太刀投去目光,一会又收回来:“次郎跟我并不共享同样的记忆。”

      我正心里恹恹的不想搭理,又听他说:“因为我也曾是慕容水柳的刀,但他……不曾。他是现在主人召唤的。”

      我惊讶地抬起眼看向他。

      “这没什么,主人父亲曾是水柳的学生。他能拿到几把老师的刀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太郎太刀笑着,语气里不无寂寞。

      我又开始不自觉地想药研·极跟我的弟弟们了。

      “我多少能明白你为什么沉默。因为你感到无力,你觉得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太郎太刀叹了一口气,“但是人类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他们看起来好像比我们更自由,但是代价也是更多的束缚。”

      我没说话,毕竟太郎太刀说的确实有道理。

      “但是你放弃不代表主人会放弃。主人确实是我见过的性格最倔的审神者,”太郎太刀浅浅调侃一下,“药研先生,羁绊是相互的,从来不是单方面的。”

      我苦笑一声:“我不想成为她的麻烦和痛苦。”

      太郎太刀摇摇头,起身,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你什么时候能明白——你是她的力量。”

      这段对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是一个小插曲。在越来越近的“死期”里,在大段大段的时光里,我都处于极度矛盾和精神紧绷的状态。

      我觉得我自身就是一个被搅和得混乱的炸药桶,只差一点就会崩溃。

      于是我在药研·极的房间里看到两张照片的瞬间,便摔碎了相框。

      我想大喊大叫,揪住药研·极痛打一顿,告诉他,凌儿是我多么珍视的存在,我放弃了,让给他了,他必须要回报与我同等的珍重和守护,而不是心里还惦记着什么前主人。但那一瞬间我又突然想起太郎太刀落寞的声音:

      “他忘了……跟鬼魂一样……”

      愤怒和恐惧在我脑中刺得我生疼——我意识到,我也即将成为像药研·极一样的,像鬼魂一样的……

      我终是没有控制住自己——我将那张彩色的、凌儿的照片撕碎了。

      又紧紧攥紧掌心里。

      我的“最后一战”池田屋的战斗结束了。在修复过程中我做了许多梦,从显现到现在,从原主人到凌儿,从槐树下再回到槐树下。

      我睁开眼。斜斜的阳光敷在我额头。

      我动了动手指,然后是手腕、手臂,再缓缓坐起。

      一偏头,便见凌儿裹着张小毯子蜷在一旁。我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脑袋,半途又停下。

      却见女孩迅速睡醒,双手一把握住我滞空的手,冲我一笑:“早安,药研哥哥。”

      我笑道:“早。”

      我的手最后还是落到了凌儿头上。

      随后我才知道,药研·极离开了。其余的刀剑男士有些感到奇怪,不过很快便也接受了。更多的还是觉得理所当然。

      正如他的出现毫无征兆,他的离开也不声不响,无人送别。

      我坐在大槐树下,倾听着风过树叶和刀铃而唤起的声音。

      硕大的树冠笼下巨大树荫,阳光星星点点地漏下。出阵远征的队伍一支一支向我打声招呼,从我面前走过。他们穿戴的盔甲皮革碰撞的声响慢慢远去。

      一切如常,安详平和,仿佛我只是做了一个复杂的梦。

      只不过“梦醒”之后,我依然记得原主人的逝去、女孩的眼泪、月夜的寒冷……还有宛如“过客”的药研·极。

      我又一次路过药研·极房间的门口,最后还是选择轻轻扣了下门,推门而入。

      药研·极虽然已经离开,但主人未下明确指示,他的房间便还保持原样,也确实和往常一样,干净,整洁。

      没有留下药研·极的任何气息和痕迹。

      唯有桌面上用相框压着的一封信。

      我将相框扶正,看信封上写着几个纤细的字:给药研。

      我想起这是主人父亲让我交给药研·极的。信封开口已经打开了,但一张小纸条附在其上:

      临走前我觉得还是应该看一下。但这封信送错了,请将它转交给药研先生。

      ——药研·极

      我愣了一下,将厚厚的信件拿出。

      展开,这才发现,这是跨越多年才来到我手中的、来自原主人姚晴川的遗书:

      药研,这是一封遗书。遗书就是逝去的人最后留下的声音。
      我真的很抱歉,很抱歉但也很感谢你和其他刀剑们陪着我这个不知能活多久的主人,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我之前看了你的日记后,就有些后悔了。你一定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无聊吧,每天只是种田洗衣做饭这种内番,听我这个无聊的主人说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没有出阵上战场的机会。
      每次想到这里我都感觉很抱歉,所以我想为你们做什么。我听说过刀剑世界一些过去的传闻,我想我还是很希望刀剑和审神者之间的关系能更温馨一点,政府对刀剑的一些政策能更宽容一点……有些事不便向你细说,如果我真做到了,我很高兴这版遗书就能丢掉了……
      我这个人性格很古怪,朋友没几个,若是真要算能说真心话的,就只有你了,药研。唉,我还是很抱歉,我总是要你听我说。没有几个人类总是乐意听我说这些胡话,我也不想让我的情绪影响别人,所以还好我有我的刀啊,你们对我总是无限包容的。
      我之所以请求父亲让我拥有一个本丸,拥有一些刀剑,一方面是因为落寞,而你们也做到了对我的陪伴,真的非常感谢;另一方面是因为我想为我这个短促的人生留下一些永恒的东西,毕竟我想你们刀剑一定能比我走更长的路吧……我努力了这么久,还是觉得一切都是短暂的,没有什么是我能获得的永恒吧……
      我还是很担心凌儿……她还那么小,那么脆弱,我不希望我成为她心中巨大的缺口,更不希望她像孟笙一样整个人生都是“失去”。所以,药研,我想请你陪伴凌儿,以你永恒的时间来陪伴她,让她明白她人生的主题不是“失去”,而是“拥有”……

      我一遍又一遍读过原主人的绝笔,将信件紧紧贴在心口,颤抖着吐出一口气……

      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人告诉我——我有资格,也支持我站在凌儿身边。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

      我胡乱地抽出桌上的纸巾擦拭。

      心里好像有很多委屈,但又觉得所有的这些磨难也不过如此。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水面上的回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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