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某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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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某日，一名人族骑士在银湖峡谷追逐一头皮毛昂贵的鹿，不出意外地迷失在森林中。
自四族联军成立，在人族率领下于大陆各处建立了清剿魔物的根据地，此举不仅加强了四族通商贸易，也让市面上流通的魔物材料越来越多。来自妖精族、矮人族、兽人族领地内的珍稀皮毛矿石等更是一度炒到了天价。
这名骑士来自梵多尼克国王都，很见过一番世面。他乘着王太子援手妖精族的东风，所属部队得以在这块千年古地驻扎，在森林中猎取了不少好货，腰包一厚再厚，只等着荣归故里娶妻生子。
唯一让他不爽的是，与从前其他驻扎地不同，妖精族没有风俗店。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关注的只有手中书卷，最大的消遣是在辩论场互相喷吐沫。虽然一个个无论男女都美得过分，但却只能远观不能近看，让部队中的骑士们憋得眼都发绿，只能外出打猎泻火。
他也是如此，热血上头，一个不小心就追着鹿走进了森林深处，直到日落才反应过来自己迷路了。
幸好森林中物产丰富，他一边走一边猎取食物，也勉强果腹，只是一连几日都没能找到回去的路。
正当他绝望地在森林中游荡时，他疲沓的脚步突然踩到了一团温热湿滑的东西，他低头，那团东西正散发着新鲜的恶臭，包裹住他脏兮兮的靴子。
他勃然大怒，压抑许久的火气在此刻爆发，抽风般甩动着脚腕，用力地踢踏着周边的灌木。
他是一个十足的倒霉蛋，也是一个十足的幸运儿，他的脚在如此广袤的森林中精准地踩进了一个土质稀松的废弃地洞，震动令四面的土地坍塌，他便在一声怒吼中滚进了漆黑的地洞。
他滚进了深不见底的地洞，一头撞在了岩板上，昏迷了足足半天，才在一阵窒息中醒来。
一丝微弱的光从岩板间泄露出来，他慌不择路地用手挖掘，从泥土中间挖出了一个仅能通过一人的狭小缝隙，微弱的气流带着野兽的气味从缝隙间吹来，他孤注一掷地挤入下方的天然岩洞，在低矮的洞穴中艰难爬行。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他在昏暗中听到了一点沙沙的声音，顺着如同幻听般的细响，他找到了一条通往更下方的岩板缝隙和更多的光亮。
他将眼睛贴近那条缝隙，屏息凝神等待声响经过。
那是一条更加宽敞规整的通道，墙壁显然被精心凿刻过，隐约能看到用于照明的发光矿石被镶嵌在墙壁上方。
突然——沙沙沙……沙沙沙……
像是粗粝的沙子被摩擦般的低语由远及近，一道白影、两道白影、三道白影从眼前闪过，骑士悚然后退，沾满冷汗的后背抵在岩壁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那是蜘蛛？
足有一人高大的蜘蛛身被绒毛，六对粉色的眼球带着荧光，口器附近蜷缩着数条长刃般的器官，行动悄无声息。
早在他出发来银湖峡谷前，骑士间就有一段可怕的传说。曾经勇者与圣女要讨伐一头可怕的领主级蜘蛛魔物，但还未出发，作为先头部队的精锐小队就全数惨死在了一只白壳蜘蛛口中，被找到的尸体更是扭曲至极，内脏被全数掏空，只剩一副轻飘飘的皮囊挂在树枝上，当场吓疯了一名年轻骑士。
骑士近乎崩溃，他躲在岩板夹缝中不敢发出声音，只是无声落泪向神圣忏悔自己的罪行，祈求祂发发慈悲将自己带离这里。
但，大概是岩层太深、土质太硬，神圣无视他的祷告，骑士只有强打精神在岩板间爬行挪动，试图找到离开的路。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岩板外再没有任何声音，光亮也越来越强，他心肝颤抖着从夹缝中爬出来，一露头，便闻到股极其曼妙的馨香。
该怎么形容这股香气呢？他曾有幸见过王都内或美艳或清纯，或年轻或成熟的贵族女子，他甚至见过圣女本人——但这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不曾散发过如此令他神魂颠倒的香气。像深情款款的手抚摸过他的身躯，带走所有的疲惫和恐惧，像温柔缱绻的吻，落在唇上，满足了所有饥饿与干渴。
——如梦似幻。
这香气让他瞬间从一个惊惧的猎物变成一头雄壮的野兽，追逐着它飞向远处。
他跑得太快，意识又太过激昂，以至于忽略了四周的岩壁逐渐变成了温暖柔软的雪白棉花，义无反顾地闯进了明亮雪白的洞口。
脚下的“棉花”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四周的岩壁也错落着挂起层层细软的纱帐，簇拥着深处的房间。
“沙——！”
一道白影猛地从“棉花”间探出头，六只粉红眼睛怒张，口中含着的绿色毒液蓄势待发之际，骑士一头撞开了最后一层纱。
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胡闹。别在大人的卧室外面吐毒液。”白发少年扶着一本旧书，纤细的指尖搭在书脊上轻敲两下，懒懒睁开色如琉璃的眼珠，樱粉色的唇还含着点笑意。
他倚在“棉花”织造的“云朵”上，衣衫微乱，整个人像块甜蜜的糖果般被裹在团团柔软间，“云朵”温柔地承托着他纤秾得当的身躯，精致的眉眼间尽是如水柔情。
骑士的心仿佛被狠狠攥了一把，脱力跪倒在这位恍如神明的美少年眼前，极富诱惑的馨香令他的口水不自觉地从嘴角滴落，欲求彻底占满了大脑，他膝行向前，喜悦、惊讶、恐惧、渴望糅杂在干瘦而肮脏的面容上，他紧紧盯着少年如糖果、如花瓣般的双唇，却未注意到这双甜蜜的嘴唇里吐了什么字句：
“好脏。”
“喂给海鸥吧。”
嗤！
细长的空心尖刺穿透了倒霉骑士的头将他提起，随即稳稳收回，没有让一滴脏污掉在柔软的地板上。
在骑士最后的视野中，他得以看到“云朵”间，静静躺着一个女人。她的头枕在少年腿上，双手交叠在腹部，长长的黑发散落，铺陈在云朵之上。
她仿佛是死了般，没有被任何响声惊动，又仿佛是在安睡，表情恬淡而平和。
工作蛛极快地更换了被弄脏的地板，委委屈屈地接受了梅尔带着责备的目光：“不能因为一直都没有事情就失去警惕啊。”
山洞外传来一阵海鸥兴奋的叫声，被蜘蛛扔出去的尸体在半空中就被撕扯一净，没有留下一滴血迹。
梅尔轻声叹气，重新倒回枕头中看书，同样委屈的小侦察蛛贴过来，沙沙地发出声音。
“别难过啦，魔女大人会醒过来的。”梅尔拍拍它的小脑瓜：“她睡得好着呢。”
侦察蛛缩成一个蛛球滚动到林乔头顶，担心地贴住。梅尔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终只是拨了一下她鬓边的发丝。
在这一个月里，四族联军大肆捕杀魔物，强势地试图找到已经诞生的魔王。而西奥多迟迟未曾露面。
他在等魔女苏醒。
魔王军也在等魔女苏醒。
梅尔抿住嘴——他不想林乔那么快醒来，他想再独占她一段时间。
什么战争、仇恨、冲突，都无所谓，他只想长长久久地陪在林乔身边，永远注视着她。
他闭上眼睛，沉入梦中。
梦是一片血海，乌云沉沉地压下，黑红色的世界中间竖着一条高高隆起的脊骨，苍白的骨头上没有一丝血肉，深深浅浅地漂浮在血海之上，波浪起伏的海面倒映着断断续续的回忆画面。
腥风扬起斜坐在骨骼弯曲的尖顶之上那人的头发，林乔抬手接住落入梦境的小梦魔，微笑道：
“怎么突然来这边？外面有事情？”
梦魔抿着嘴摇头，把头埋进她怀中，环着她的肩膀，轻轻晃着脚：“只是想你了……”
“明明我一直在你身边？”垂目看着血海中翻涌的不知名回忆片段，林乔问。
梅尔点点下巴，委屈地蜷缩起身体：“一想到未来有可能和乔分开，就好寂寞。”
他歪头小心问：“我会不会太爱撒娇了？乔会不会讨厌我？”
林乔笑出声：“爱撒娇有什么不好？”
血海中的回忆闪过一道白袍执杖的娟丽身影，手中的光辉刺入飞向她的龙腹。
梅尔被随即闪过的光芒吸引：“这些……都是那条龙的记忆？”
“快要随着灵魂消散了。”林乔瞥去一眼，在众多景象中看到了精灵王的身影：“那是百年战争的故事，不过从阿纳金的视角看去，可与历史书上记载的大相径庭。”
“那道光芒应该是前代圣女，她为什么要攻击阿纳金？”梅尔疑惑皱眉：“在史书上，包括龙族在内的多个灵性种族都是讨伐魔王的同盟啊。”
“你所说的那些灵性种族，到如今不也寥寥无几了么。”林乔轻笑：
“他们攻击阿纳金，是为了它的骨头。”
彼时的阿纳金只是一头初出茅庐的年轻龙，它被勇者小队暗算，被圣女的神圣魔法击中负伤，无意间跌落山崖掉进了海中，被海浪卷进了虚无之海。
那是它与希琉的初见，也是“龙王”传说的伊始。精灵王医治它的伤口，给予它强大的力量。作为回报，它要向圣女传达希琉的预言：只有联合所有种族，才能战胜魔王。
以此为引，多种族的大联盟成立，打响了百年前的“陆上战争”。
百年前的那位魔王格外强大，整场战争祸及全陆，打得日月变色、流血漂橹，相继有数个种族被彻底毁灭，最终以勇者和圣女的自我牺牲为代价，击溃了魔王。
在如此完美的传说故事中，精灵王只落了一子。但就是这一子重整战局，让故事最终圆满落幕。
龙苍白的头骨被海浪扬起，空洞的眼眶浸满血泪，高傲的脊骨伏在魔女脚下，血海沸腾，将龙的肉、骨、鳞，都融化、吞噬在这片浩瀚的海水中，不再残存一息一毫。
往日的回忆也随着灵魂被烧却，梦境重整归零，化为无边的白境。
梅尔有些庆幸也有些失望，林乔的胜利毋庸置疑，但她终于还是要醒过来了。
“有那么难过吗？”林乔觉得好笑，低头碰碰他的额头。
“我讨厌外面那些麻烦事，”梅尔鼓了鼓两腮，不满地用尾巴卷她的手腕：“不能一直和我呆在梦里吗？把他们交给魔王解决不就好了，那本来就是他的工作。”
“当然，麻烦的事情都丢给他。”林乔安抚着爱撒娇的小梦魔，轻刮他的鼻梁：“梅尔，和我一起做更有意思的事情，好不好？”
“就我们两个？”
“当然，就我们两个。”
——于是，在满园浓艳的芳菲间，在亦真亦假的月色下，梵多尼克王室的第二王子，抬眼看到了那抹黑影。
“你是……谁？”他颤声发问。
魔女露出瑰丽的微笑，俯身挑起他的下巴：
“我是——坏孩子的救世主哦。”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某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