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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天祐四年,二月末。

      绵密的雨淅淅沥沥落了一夜,汇聚在屋脊房梁又砸在窗柩,如同断掉的玉珠帘噼啪四散,溅到身上,凉地刺骨。
      这年,必然春寒料峭。

      岳观月坐在窗边。雨夜分明无月,却有隐约的光影自地上水渍反射入户。她就借着朦胧的光,看了一夜细雨绵绵。

      她想不通,穿越这种事竟然真的发生了。
      发生便也罢了,怎么……不挑个命长的朝代穿呢!

      岳观月原是极具盛名的木偶艺术家,艺名月奴,奈何身体一直不好,没能抗住那场肆虐的疫情。一朝苏醒,煞是庆幸。
      因为这具身体尤其结实,摸起来不似寻常女子,倒像是习武之人。
      一通乱揉乱按沾沾自喜后,月奴开始尝试回忆原主的身世和此时的时代背景。但很遗憾,她空空的脑袋什么也没搜刮到。

      她苏醒的这间寝宫排场不小,屋内布置井井有条,文房四宝摆放齐整,架上又搁着成色极佳的玉玩物。而且从桌上没写完的书折子看,原主是识字的。
      受过教育的古代女性,这似乎确实是个了不起的角色。

      月奴这般想着,来到桌前翻看原主未写完的卷折子。
      不翻不知道,这一手贱,月奴如同晴天霹雳。

      原主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女流,却已官拜内侍郎,行辅佐皇帝之职,姓关名月,与岳观月的名字同音异形,倒也缘分。

      正三品,果然不一般!至于具体怎么辅佐,原主没写,月奴也不好奇,因为让她瞳孔地震的是原主落款的日期。
      天祐……四年。

      托木偶戏的福,作为传承人的岳观月对这唐朝的历史多少有些了解。毕竟木偶戏发于汉、兴于唐。
      李唐王朝昌盛300余年,最后在天祐四年的三月,葬送于朱贼逼宫谋乱之中。而最后一位皇帝,就是年仅18岁的唐哀帝李柷[1]。
      好巧不巧,岳观月就来到了这就剩一口气的李唐末年。

      天祐四年的二月。
      还是二月末!
      也就是说,她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活头了?
      ……天杀的。
      当真是刺激啊!

      于是在一个时辰内大悲大喜又大悲的岳观月坐在窗前,赏了一夜雨景。

      怎么办,要不连夜跑路吧?不然等到朱贼逼宫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呀!
      嗯,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原主一女子,竟有这般大的权利,说明这位少年皇帝当真是很信任她的。自己魂穿过来二话不说拍拍屁股走人,是不是有些……寒小皇帝的心?
      就这么纠结了一夜,直到有婢子进来要替她梳洗,月奴这才意识到,哦,今日要上朝的。

      月奴闭上几乎是瞪麻了的双眼,长长叹了口气,算了,见一见这位小皇帝再跑路吧,全当是最后一面,图个体面。

      月奴起身,开始由着婢子们摆弄衣领袖襟。站在镜前,月奴从头到尾膜拜了好一会儿原主的身形。一身官袍上绣飞禽,看似是为文官,但偏偏配了一长一短两把横刀,重重地坠在腰间,又像是个舞刀弄枪的武将,看得月奴愈发好奇原主身份。

      其实这位原主也不过十几岁的模样,生得称不上十足美貌,但一双细长的柳目也极尽清冷风情。
      月奴刻意地摆了摆脸、皱了皱眉,长眉压目,确实有点不近人情的威仪。

      方才进来的婢子们年纪都不大,她们畏缩地头也不敢抬,但更多的不是尊卑有别的恭敬,而似乎是对原主有种浓浓的惧怕。
      旧时代能如此位高权重,也着实让月奴大吃一惊,不由好奇原主究竟有何本领。现下从婢子们的反应来看,原主似乎是个狠戾非常的性子。
      果然,人不狠,站不稳。

      她垂头看两个忙碌的姑娘。两个婢子穿着一样的翠色小衫,挽着布花的双髻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们穿得单薄,显然扛不大住刚下过雨的凉晨,指尖都泛红。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强撑着整理月奴的冠帽。

      月奴沉默看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忽然出了声。
      “抖什么。”她关怀。
      “!”俩婢子皆是一愣,然后齐齐噗通跪在地上,“侍郎大人,奴婢知错了!”
      “?错什么了。”月奴也是被她们吓了一跳。
      “奴婢、奴婢……”俩人支支吾吾半天没有后文,一个个都被侍郎大人这句话吓破胆子。俩婢子几乎是瞬间泪眼婆娑,不管不顾地就开始磕头,“大人,是奴婢伺候地不周全,求大人饶奴婢一命吧!”

      月奴一头雾水,她说什么了?
      这原主,到底是个什么灭绝师太啊!

      *

      月奴简直无法回忆自己是怎么连威胁带逼迫地将两个婢子从地上勒令起来的,总之出院子往宣政殿赶的时候,俩丫头眼睛肿得像樱桃、哆嗦得像筛子。

      旁敲侧击了一通,月奴得知这两个婢子中,略黑的叫秀云,年纪大一点;略瘦的叫晚星,都是刚调来不久的新丫头。不消问也知道,先前的丫头们不是被原主罚去了庭掖,就是打了个半死无法继续当差。

      原主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年纪不大,但手下的人命两只手怕是数不过来。
      怎么就穿成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了啊!月奴哀声连连,来到了大明宫。

      先前只知道唐长安城的大明宫是皇帝主要的活动区域,第二殿宣政殿用于听政,就在正殿后头。如今月奴亲身踏足,只觉得任何表述都不及千分之一的壮观。此宫可谓是气势恢宏、摄人心魂,高于平地四丈高,足够俯瞰整个长安。螭龙莲纹,青云长梯,确是后世无法还原的高大雄浑。
      但月奴实在无心感叹这令人叹服的建筑,她脚步沉重,思绪混乱。

      ——她手中的象牙笏板上边是真的一个字也没有,一会说什么啊!

      忧心归忧心,月奴还是分了点注意给身边的大臣们的。
      各个大臣几乎无一不三五成行,大都是中年男子。他们边行边谈,走得摇头摆脑,瞧着十分地随意散漫,没有半点肃穆之情,反而衬得心事重重的月奴严肃地像个笑话。

      月奴大概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哀帝李柷登基时只有14岁[1]。天祐元年,他爹昭宗被朱贼朱温弑杀后,这个半大的孩子就被匆匆推上了龙椅,人称,少年皇帝。
      群臣百姓皆知,李柷不过是个傀儡皇帝。一个14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治国之治,都是假的。
      但好歹,他这一身大唐血脉做不了假。

      都说,李唐兴盛三百年,靠得就是他李家龙脉至阳至纯的天子之气。一众唐臣看似臣服,实则谋权篡位、倒行逆施、狼狈为奸者,谁看得出。尤其是那朱贼手段狠毒,篡权登基不过是早晚的事。

      哦,纠正一下,不过是一月之后的事。

      宣政殿里头,众臣正冲着正中龙椅探头探脑,瞅了半天后又开始三三两两议论。
      岳观月站在最后头,听不清楚,只能隐约捕捉到什么“不在”啊、“终于”啊、“告假”啊一类的字眼。她打量着一堂群臣诸侯,只看到他们的狼子野心。

      “圣上到——”宦官尖细的嗓音捏回了月奴的思绪。
      “圣上——万安——”一行人稀稀拉拉地行礼,月奴也只得学重臣吊儿郎当的样子举起笏板,跪没跪样、拜没拜相。

      然后她偷偷露出一只眼来。

      大殿正中的龙椅上,坐上了一个青年。他身形挺拔,锦绣龙袍罩在身上,乌发一丝不苟地藏入珠玉冠,露出立体的五官来,如刻如磨,倒也称得帝王之相。

      少帝虽没完全长开,但不难看出他优越的骨相。青年眉宇间溢满疏离与漠然,丝丝缕缕融入他周正地五官里,衬地他颇有点成熟的沉稳气质。
      皇帝淡淡扫了一眼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月奴身上。

      月奴一个激灵,收回目光,死死盯着自己长袍下的绣边。
      幸而,他似乎没有多留意自己。

      “众卿平身。”少帝声音平静。
      月奴磨磨唧唧站起来,开始浑水摸鱼。

      *

      也不知是对皇帝的不重视还是怎样,总之这原本在月奴印象中应当很庄重的“会议”开得很是随意。各大臣打着哈哈胡乱糊弄一通,谁爱说两句就说两句,不爱说的就摆摆手回个“臣无事禀”就算完。月奴照猫画虎,在少帝略显疑惑的注视下,混到了下朝。

      宦官捏着嗓子退朝时,月奴狠狠卸了一口气。
      就在她准备隐入人潮溜走回去收拾行囊跑路时,忽然,一个白发老宦官来到了面前。

      “内侍郎大人,圣上传召。”宦臣身子躬地极低,脸上挂着敬业的笑。
      “啊、啊?”

      紫宸殿是少帝平日办公之所,月奴随着宦臣来到这里时,已经是汗流浃背。

      殿内没有侍奉的下人,也没有富丽堂皇的摆件,就是一屋原浆木色,显得有些冷清。少年皇帝已经褪去官服,正坐在镜前在给自己拆解发髻。
      “圣上,内侍郎大人到了。”老宦官说罢,十分自觉地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两人。

      月奴站在门口,正巧能斜斜地自镜中窥见少年的脸。

      方才朝堂上站得远,只觉得少帝生得正气森然,如今仔细瞧,却比印象中细腻多了。如果细细去打量他的眉眼,却是深刻而潋滟的。很漂亮的线条,纤长的睫毛勾勒,乌黑的眸子嵌在骨中。剑眉入鬓,又中和了他眼眸的柔美,配上周正的下颌和锋唇,难怪远远看来,总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场。
      怎么看,也像是有宏图之志的少年英豪啊。

      算来,距离朱贼篡权逼位还剩不到一月,这个青年的命数,也快到头了。
      月奴忽然有些怅然。

      ……不行,还是要早做打算的好,自己不能真给这个小皇帝陪葬。

      月奴正思绪万千,盘算着一会回到住处要打包些什么值钱物件时,突然一道男声响起。
      “关侍卿。”少帝唤她。
      “……臣、臣在。”月奴内心大呼救命,她是谁、她在哪、她要干什么!
      少帝隔着镜子望她,等了两秒,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无事。”
      月奴不知所云。

      直到少帝将发髻揪松,杂毛歪歪扭扭翘在头顶起身来到案前,月奴这才挪了挪脚,“陛下召我所为何事?”
      “你且坐着吧。”少帝指了指案边的侧塌,提笔落墨。
      月奴看向少年皇帝手指的方向,塌前几案还放着基本打开地书,实在是一头雾水。

      把人叫来,就为了看他写写画画?
      神经啊。

      但是她有什么法子?她总不能摔门而出:你个倒霉催的末代皇帝,老娘可不稀罕伺候你了!
      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于是月奴从善如流地坐过去,但没几分钟就开始小动作不断。

      谁懂啊,都是文言文,压根看不进去啊!

      她看看天望望地,最后也不装了,直接把书堆走,趴了下去。

      昨晚愁了一夜,补个觉不过分吧?

      然而,就在她即将意识断线时,忽然听到一声冷到结冰的女声。
      那女声中的杀气可谓是毫不遮掩,吓得月奴一个激灵。
      她说——

      “混账,敢如此懈怠,你找死吗!”

  • 作者有话要说:  [1]私设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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