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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夕第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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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人间四月天,大地从漫长寒冷的昏睡中苏醒,山花撩拨着彩色的蝴蝶在遗忘中归来。惊蛰声依稀可闻,带着层层冻土破裂的窸窸窣窣。
杨柳依依,窈窕而又哀伤,一阵阵和煦的春风吹过白湖的潋滟水光和一望无际,吹至湖岸。
翠绿色的午后日光正盛,人流蜂拥而来,摩肩接踵。
这就是人间,不同于鬼界的阴暗,永无光亮,人间一片盛况,繁荣富庶。
最为茂盛的一株柳树上,白夕惬意地躺着。
天刚破晓时,她便来了,她看着日光冲破黑暗光芒万丈地撒落,耐心地等待两个时辰,等到白湖岸边挤满人。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不知不觉已是千年。
白夕死后,这千年都是这般过来。
人来人往,每人的头顶上都挂着一颗心状的印记。
只有白夕瞧得清楚,也只有白夕知道。
这心状,代表着真心。
若是满格的心,则代表这人忠贞不渝,一腔深情。
否则,便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
有不少暧昧的少男少女,也有已经成亲的新婚燕尔。
花白头发相互搀扶的老人数量也不少。
白夕懒懒地扫过去。
多是些半心。
年轻的恋人相互调情,你侬我侬贴在一起,带着为数不多的真心。
白夕翻了个身,逐一数起来。
……
九千九百九十八,九千九百九十九。
直到。
喧嚷的人群里,她看到了一颗空心;那空心的旁边,是满格的,不掺任何空隙的真心。
成群的半心里,这一对显得格格不入。
白夕朝着空心的方向看过去,那人一袭天蓝色长衣被风微微掀起,几乎要与人间的湛湛蓝天相融。
腰间是一枚莹润剔透的玉坠,无瑕的白玉里似乎有万花盛开,荼靡的斑斓色彩散落其中。
再往上,是一张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多情桃花眼微微上挑,混着人间正盛的春意。
他斜倚在湖边的阑干,身旁是一位温婉端庄的女子。
女子举起手帕,含羞掩面而笑,芙蓉面,柳叶眉,一颦一笑,虽不是风情万种,却也别有一番情态。
白夕饶有兴趣地看着。
男子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惹得身旁的女子羞红了脸。
他望着身旁的女子,恍若藏匿春意的双眼分明缱绻万分,头顶的心却是空空如也。
白夕死后,魂灵飘荡千年,见多了郎无情妾有意,可像这般无情的人,却是第一次见。
竟然能毫无真心,甚至内心毫无半点波澜,却笑得如此真挚。
她躺在树上继续观察着。
柳絮如雪,纷纷扬扬飞舞一地。
也落在那袭天蓝色长衣之上。
他只是轻飘飘地吹了吹,纯白无比的柳絮被吹入泥淖。
一个转儿,沉入污泥,
女子已经彻底沦陷,侧着身子就要依偎过去。
白夕轻轻一跃,青白罗衣微扬,转瞬从树下跳下来。
她没有实体,是借助鬼王赠予的法器借魂还生。
只见树边蓦地多了位女子,她身穿青白色罗衣,皓腕半抬,轻轻摇着折扇,那扇子十分别致,是五瓣状的花朵。
她生得极美,眉眼如山水,额间是一抹淡紫色的棠花印记。
那双眼,有些许的漠然,又带着几分玩味。
白夕反手打开折扇,朝着那男子的方向走去。
“哎呀,你个负心汉。竟然背着我勾搭别的小娘子。真是……”白夕掩面,声音如泣如诉,微微红了眼。
“你说你家中老母抱恙,要去探望她。没成想……我真是可怜,竟信了你的话。”
“你这风流性,一点也没有改掉。”
“可怜我和腹中的胎儿……”
白夕说着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白湖踏春的人不少,一开始只是目光止不住地瞧过来,不知是谁第一个走了过来,三三两两很快有人跟上,不知不觉,众人自发围成一圈。
甚至有人带了纸笔,当场临摹起来。
白夕哭得越发撕心裂肺。
身旁的小娘子还处在愣怔之中,方才要跟她谈婚论嫁的人,怎么就有妻,甚至有孩子了。
头顶的整颗真心肉眼可见地一晃。
见状,白夕抓起女子的手:“你可不要被他骗了,姑娘这般才貌双全,千万不要跟了这水性杨花的风流男人!”
水性杨花的风流男人终于说话了:“负心汉,老母,你和你腹中的胎儿?姑娘是找错了人,还是故意惹是生非?大庭广众之下,平白污蔑他人,可被判刑三年。”
白夕的眼泪又掉了一颗。
“污蔑你?你这薄情郎,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嫁给你后,日日操劳家里一切事物,家里的饭都由我做你吃,家里的钱都是我赚你花,你说要考取功名,让我享清福,我便日日给你端茶倒水,买纸磨砚。只等着你飞黄腾达,可如今,你让我觉得我是个傻子。呜~”
白夕说得情真意切,连带着围观吃瓜的众人也义愤填膺。
“这人真是不识好歹,有这样貌美体贴的娘子,竟然还在外面拈花惹草。”
“这哪里是娘子,分明是去给人做丫鬟。”
“要我说,就该赶紧和离。”
水性杨花的风流男人蹙眉,他理了理衣衫,微微抬眸,面朝着众人说道:“我尚未娶妻,也从未见过这女子,既然在场有这么多人,还请各位做个见证。我花某人在此立誓,如果方才所言有半分虚假,此生所求,皆不得圆满;此生所爱,皆弃我而去。”
白夕冷笑一声,他倒是说得信誓旦旦。
若不是头顶上那颗空心过于招摇,白夕都要信了他的话。
怎么所有戏弄旁人真情的人,都能表现出一副如此冠冕堂皇的模样。
白夕若有所思地合上折扇,冲着他的方向扑过去。
纤纤细指如玉,堵上他的唇:“相公,你可千万别说这混账话。”
“我错了,我不该大庭广众下跑出来。相公,你原谅我。我下次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白夕放声大哭起来。
此话一出,再也无人质疑。
这女子,可真是为爱低到尘埃里,真真叫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我说姑娘,你这么好的相貌,何必吊死在这人身上。”
“他除了长得俊俏,还比不上我呢。”
白夕没有理会围观的人说了些什么,她不动声色地看向那女子。
她犹如晴天霹雳,面色有些惨白。
那颗真心,此刻归于空。
索性不是无可救药,白夕心想,这女子待人以真心,理应被人真心相待。
而不是被欺骗,满腔真心被戏弄。
她甚至能预见两人的结局。
等他的兴趣过了,一定会冷落这女子,她会含恨离开,郁结之下,大有可能了结自己。
而他,很快就会忘记这一切。
转而去找新人。
这样的事白夕看了不知有多少。
白夕搭上那女子的手:“一切都是他的错,望妹妹早日寻到良人,下次可千万看清楚,别再被骗了。”
说完,她擦掉眼泪,看向水性杨花的风流男人:
“今日我就与你和离,你既无情,我自然不会死死纠缠。往后我们各走各的路,谁也别打扰谁。”
“说得好!”
不知是谁带头鼓起掌,大快人心的掌声响彻白湖。
白夕转身要走时,衣袖被人拉住。
“还是等娘子诞下腹中胎儿,再说和离一事。”
“既然要和离,这腹中胎儿,自然与你无关。你又何必在这时惺惺作假。”
“怎么能与我无关呢?我可是孩子的亲生父亲,等你腹中孩子平安诞下,我一定放你离开。”
白夕被那力道扣住,难以挣脱。
真是难缠。
白夕红着眼,眼里又是不舍,又是决绝,似乎这是她想了很久,无奈之下才做出的决定:“可我已经不敢对你抱有幻想了,若是这期间,你又出去拈花惹草,可叫我如何是好。”
衣袖仍旧被拉住:“我保证,绝不会让娘、子、失、望。”
—
白夕突然有点骑虎难下,她朝着人群处眨眼。
“公子,你快松开吧。是你负了你家娘子,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有人跟着附和:“是啊。快松手吧,别纠缠人家了。”
白夕其实有一百种法子拆散这两人,可是最省力,最有效的,还是利用旁人的力量。
众人面前,即便是一片片柳絮,一人推一把,也能压死他。
她倒是也想看看,如今这种情况,还不能让这水性杨花的风流公子哥败下阵来。
“再不放,我们可报官了!”
“小娘子莫怕,光天化日,反了他了!”
白夕感激地朝着人群看了一眼。
那模样,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谁看了不想去呵护。
白夕死后,以鬼魂之身游荡数年,见多了人间百态,深谙人心。
此刻为她出头的这几人,不明真相,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看到群情如此,看到她的痛哭。
自是也想出一把风头。
英雄,谁不想当。
衣袖终于被松开,白夕掩面,看也不看他一眼,伤心欲绝离开。
—
城墙之下,一处旮旯地。
“白夕大人,我刚刚做得还不错吧?”
白夕扣着扇子,眼也不抬:“勉强不错。”
“勉强不错吗?刚才那人比以前遇到的都要难缠啊?”
镜花眼也不眨,扑闪着大眼睛看向白夕。
“哦,那就那一般不错吧。”
闻言,镜花的眼睛更亮了亮,白夕大人极少夸她,一般不错那就是称赞她做得极好。
白夕懒懒地掏出镜子,一边描眉,一边说道:“行了,你再晒晒都要化掉了,好好回鬼界呆着吧。”
镜花点点头,老老实实遁入地下。
—
白夕转身,天蓝色长衣的男子双手抱胸,正意味深长地打量她。
“我可怜的娘子,这是在做什么?不用当心你腹中的孩子?”
竟然被跟踪了。
真是阴魂不散。
白夕坦然地对上他的眼:“让开,不然我喊人了。”
男子走过来,横档在她面前,他比她高出不少,白夕本就被逼在墙角,这下完全被他围住。
“你喊啊,我倒是也想看看,你还能编排些什么出来?”
白夕扫过他头顶的空心,干干净净。
可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她都亲眼看见了,还在嘴硬。
“我有没有编排,你自己回去掂量。践踏他人一片真心,被人拆穿后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反驳。当真是叫人佩服。”
“那你说说,我到底践踏谁的真心了,你口口声声说揭穿,我有什么好被揭穿的?”
“我不想说,快点给我让开。”
白夕没什么耐心,这人显然就是恼羞成怒来找她报复。
渣倒也算了。
心胸也如此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