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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清名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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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名桥
外婆家在清名桥,自外公去世,我已有5年没去了。
阿姨念叨开发规划后的清名桥很久了,听她说像是要把清名桥搞成旅游项目。想着外婆的家就在那儿,便去看看。
外婆家就在清名桥街道边的一角,因为开发规划,拆迁指日可待。
无锡在我离开后的一年也有了很大变化,很多路面、老街都重新翻修,爸爸开着车找不到路,兜兜转转,等靠着导航仪到达清名桥时,已是晚上九点了。
没有月亮的夜晚更加深沉,天上没有星星,漆黑一片,只有远处的一点散着清冷的光。一个针眼般的孔,源源不断地涌出光亮,那是停驻的飞机罢。
清名桥被套上长条的灯,以在夜晚供游人游览。也许是还在开发期间,来的游人并不多,偶然几个人说笑着走过,留下几缕碎得面部全非的欢笑,落在冰冷的空气中,只衬得街道一片死寂,让人微微战栗。
我透过车窗看着这一切,在同样面目全非的无锡城里兜兜转转了半天,已晕得七荤八素,下车靠在车门上有气无力地打量着,晚风凉得很,嗖嗖地穿过外套,好像心都瞬间冻结。
街坊四邻搬得七七八八,没几间房子是开着灯的,泛黄的墙壁上有明显人工的红色漆字,虽有几分古旧的感觉,还是感觉很假。同着几盏稀疏的电用灯笼,在有着百年历史的古街上,彰显着可笑的历史,文化底蕴。
你可知清名桥桥壁右边的那一抹隐隐的深红?那是当年日本鬼子留下的,这由妈妈,阿姨告诉我,可当我溯源时,谁都不记得了。
新开了酒吧,饭店,茶楼,阿姨指着茶楼的木制镂花门告诉我,咱家以前的门不是这样的,是有镂空格子的那种,啊对,就是旁边的那面门。
我笑了笑,记得啊,我全都记得。
我全都记得,记得棉花巷里做豆腐花的老公公,味道好又便宜;记得外婆家的第二扇门下的青石板长满了青苔,走时要小心;记得外公总坐着老式藤椅带着老花镜慢悠悠地看着报纸;记得屋后院里的花儿总带着外公淋上的水,外公告诉我自来水要放几天才能浇花……
我全都记得。
就算一切人是物非。
外婆外公相继走后,房子租掉了,350块一个月。因为是老房子,所以得便宜些。一租,就是3年多。
爸妈说去看看老房子吧,说我已经五年没去了,不知道记不记得。
于是去了,在阿姨——外公外婆的女儿,妈妈的妹妹,结婚前第二个晚上。
老旧的木门缝中透出亮光,里面有人。阿姨冲着门唤了两声,里面没有答话。猜是人在里屋,便熟门熟路地道另一侧窗户那儿,对着里屋说想要进屋看看。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皮肤白皙的高大男人,很干净,屋子里却有些凌乱。屋前的一片空地原是放自行车,夏天吃饭的。现在怕是害怕别人偷走,便把电动车放在里屋,煤气灶放在一个小角落里。木桌搬走了,换成餐桌,一个同样纤瘦乖巧的小女孩坐在餐桌边看电视,见陌生人便转头打量我们。桌上还摆着未吃完的饭。他们还没吃完晚饭吧。
我们刚才去了趟南禅寺,美食街嘛。男人说。他笑了笑,又窘着脸说,屋里有些乱,随便看啊。
爸爸开口,说是我五年没来,想让我找找回忆。
呵呵,男人表示理解,说前两天刚刚将后院荒废很久的古井用石灰弄活了,井又能用了。
我笑笑,有种踏实的感觉。
瞥到他家的“餐厅”,原先的阿姨的小天地,才发现那个通往阁楼的木梯已经没了。直到出门阿姨说木梯被租客处理了,才不可置信地连问了两遍,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于是应了声,也没说什么。
我又能说什么呢,两岁的时候就是木梯夺走了外婆年轻的生命,以至于我记忆中从没有那个慈祥温和的人的存在。
只有阿姨妈妈反复地在耳边提醒着,有那么一个人,深爱着我,总给我织毛衣,还带我到处玩耍,宠我惯我。
有许多外婆的照片,她们给我看了不知多少遍,可记忆中,就是没有这么个人。
曾经有人跟我说过,你使劲想想,也许就能想出来了。
可悲哀就在于此处,明明知道有这么个人,记忆中却没有了。
于清名桥而言,我该多庆幸,对于它隐隐约约的记忆,努力地唤醒,就清晰了。还能够找到旧日的温情。
我心中是希望它受到规划保护的,可又有些不希望,那充斥着柏油味的古运河,在清名桥边来回载客,讲解的声音在河中劈开道道水痕。水声渐渐,隐隐听到哭声。
还是不快。
清名桥,我只希望它永远在我心中,别散去,也别太注目得好。
有些记忆,真的不应铭记。
记得太深,独惹心伤。
突然想到半小时前在清名桥上留影,远处是昏黄的光映着河水,蜿蜿蜒蜒,直到远处夺目的高楼。
妈妈看着夜色像恍若深渊的古运河,扯出个似哭似笑的弧度,轻轻地说,有些伤心呢,老娘走了。
带着无锡味儿的余音在风中飘忽着,不知该向何方。
那时每个人的笑容,都是那么单薄。
脆弱得不忍触碰。
也就就是这样吧,飘忽着的夜空,虚虚实实,好像我手中握着的记忆一般,轻轻松手,就会漏下几丝去,现在,连真实存在的清名桥,也要变得虚实不定了。
那些作假的东西,总是比不上温暖的回忆的。
就像他们再怎么费尽心思做出古老破裂的墙面,也想不到茶馆后门荒废的藤椅,清名桥后往日的摊位已变得空空荡荡。
还是没去最里面,毕竟是人家的私人场所。
也不敢去呢。清楚地记得,里屋有扇窗,总会在午后,将阳光不偏不倚全洒在沙发上,而我就站在那门口,随时跳跃着扑到沙发上的外公怀里,笑哈哈地抢外公的遥控器。
沙发对面的电视机上,还是五颜六色的俄罗斯方块。
那游戏我从没通关过,恐怕是,再也通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