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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苗蛮 ...
两三月的时间,二人结伴而行,翻山越岭,用足丈量华夏每一寸山河。
杨戬最擅着眼全局勘探全貌,以金线勾勒出山体轮廓和河道流向,而姮娥对东夷领地甚是熟悉,心思细致入微,着银线裨补阙漏,标出重点险处。分工有序当真事半功倍,待二人依次走过华山、荆山、烈山,山脉河道图由北向南逐渐完整。
杨戬顺便把东边山神土地认了个遍,东夷重武,边界处兵荒马乱无心生产,收受供奉远不如中原,因此纠纷不断。虽相距数千里,不归他管辖,但杨戬顺势从中得知颇多不成文的潜规矩,对症下药琢磨出不少驭下之法,算得上意外之喜。
再往南,是苗蛮的领土。
凌云九霄,俯览山河,山清水秀间点缀着俨然屋舍,于弱水中救出的凡人劫后余生地感恩戴德,杨戬神色淡淡,心里却不由生出几丝庆幸:幸得自己没劈落最后一轮太阳。
而阻他的人,就立于身侧,黑白袍袖在风的撩拨下时时相碰。
二人似乎停在“私交不错”的友人阶段,相交越久相知越深,杨戬越发觉得姮娥聪慧剔透,才智过人,时常会忘记她是以往他最不屑一顾的,寻常凡间女子。
再者,也不是没有好事——他接送姮娥时再没瞧见碍事之人,顶多见过几次放勋,连帝挚都不曾遇到。
姐弟感情甚笃,堪比同母所出。他看着弟弟分错药草被姐姐柔柔敲了下头,暖融一笑——
活像从前练功时三妹捣乱被他教训的场景。
果然是血肉相连,不论仙凡。
“阿姐。”
“嗯?”
“你整日和杨二哥出去,羿大哥知道么?”
“这是什么话,他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姮娥语气淡淡,但放勋听得出她兴致不高。
“羿大哥是怕你又和之前一样遇险受伤,才拒绝带你去吧。又要救灾又要护卫,他关......分身乏术,会误事的。”
放勋顿了顿,把“他关心则乱”咽了下去。
“姐姐我需要人保护吗。”
他姐一晃药丸,溜出去的动作越发熟练,徒留放勋在原地哀声叹气。
不是吧,又剩他一人跟那群话都说不清的族老掰扯周旋,争论四岳推举之人可堪治水。
野有遗贤,要知道山野之间寻查细访,求贤问道,可比坐在王廷纸上谈兵有用得多。
…迟早得琢磨出一套方略制衡各方。
“今日慢了些。”
云上杨戬似是抱怨的语气。
“羿大哥曾说起连山瘴雾弥漫,制药废了些时间。给,此药可保我们穿行瘴气无恙。”
杨戬接过药丸,仰头一吞,压下似有若无的几丝酸味。
“你还懂医道?”
鸿蒙茫茫,古神在上,凡人均行祀拜之道,生病多求神鬼庇佑。二郎庙收到类似祷文,草头神便会在人家门口放置草药。但有下次生病,依然会求神庙,而非去寻相同药草。
“神农炎帝尝百草,定药性,为的是百姓免遭病患之苦,焉能弃之如敝履。”
“况且,地泽万物,神农一日遇七十毒,尚有力所不能及之事,”姮娥含笑望向他,水眸遗光漾月,“若要事事求神明护佑,那神明难处,有谁可解。”
杨戬心中一暖:因为体谅他的难处,所以即使知晓他是神仙,她态度依然不冷不近,从未有求。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求人不若求己,我不过,尽力而为罢。”
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南方地势低矮,水势浩浩滔天,奔腾呼啸,站在连山崖壁,水花打湿靴履。
姮娥正欲取图之际,突闻杨戬沉声道:“林中有人。”
眨眼间一排兵山平地而起,个个身披龟甲手持石枪,经打磨的枪头熠熠生辉。约莫一百多人,以包围之势向他们靠近。
姮娥面色一沉:苗蛮怎会知晓他们行踪?兵卒特意埋伏此处,是想绑她以挟帝挚,还是要他们的命?
可她手中空空如也,因为与杨戬一道,弓都没带。
而杨戬也在疑惑:天灾当前,人人自顾不暇,怎会有训练规整的军队伏击?
思考间他突然浑身一凛,不为突袭,却是因为——
姮娥无意识地,揪紧了他的袖口。
兵卒并未给他们多少反应时间,一股脑全围上来,不约而同地先攻他身侧姮娥!
杨戬惊怒交加,杀心骤起,一把将姮娥按进怀里,左手捂住她的眼睛,右手三尖两刃刀已然出鞘,眨眼间贯穿一个蛮夷士兵。
“别动。”
怀中人却是很不安分,姮娥挣扎着扒开他的手,又被他的外袍兜头盖住,有温热血液扑溅上来。
搞什么?这是小瞧她吗?她才不做人软肋,拖人后腿!
就像面对三首蛟杨戬不想拉她下水,姮娥同样不愿让他因自己身陷险境。
不过几个兵卒,她还对付得了!
姮娥扯开障碍,捡了兵卒掉在地上的弓箭伴于他侧,朝着杨戬露出意气风发的神色。
“无妨,一起杀出去。”
刺眼的光线穿透松间,姮娥发髻散开,手挽长弓,不知何处的风扬起白衣翩跹,恍若仙人。
很多年以后,杨戬依然记得,少女这淡淡一笑,光华流转,清辉如月,明媚了整个仲夏。
他掷出三尖两刃刀,击倒她身后企图偷袭的士卒,朗笑道;“嗯,一起!”
兵卒不算多,他们反击又留有余地,因此场面不见多少血腥,只是横七竖八歪倒一片人。
杨戬正有心安慰佳人,却见姮娥拽住他袖子,言辞急切道:“你这算违反天条么?”
他微微一怔:她先前紧张,竟不是害怕,而是担心他会受此牵连?
“没事,他们伤你在前,不算违反。”
暂不论是他们先受到性命威胁,就算有人到天庭参他一本,他也有办法全身而退。
“你别紧张,我看他们训练有素,下手决绝,不像冲我们来的。倒像守护什么东西。”
“守护什么……”
山中暗紫色毒气悄然升腾,先前敌袭并未注意,此刻瘴气却是越来越浓。
“……巫蛊?”
姮娥从未踏足苗蛮半步,但苗蛮东夷结怨多年,也是听过族老讲起苗蛮屏山而建,地广潮湿,蛇虫横行疫病滋生,当地人便培育出“蛊”来驯服蛇虫鼠蚁。
“十年前苗蛮新首领即位,把蛊用在了人身上。”
当权者利用了当地百姓的虔诚,将人毒化成行尸走肉一般的蛊人——狂躁嗜血,神智皆失,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说到此她面色不由白了几分:此地极有可能是苗蛮人用来豢养蛊军的温床。
杨戬安抚似的握住她手腕,牵着她缓步登云,肃声道:“我先送你回去。”
姮娥摇头拒绝:“来都来了。你不熟悉苗蛮,一个人更危险。”
“那我们探个地形就走。”
烈日当头,瘴气遮天蔽日,将日光紧紧封住。二人顺着摸到一处峡谷,谷口狭窄,只容单人通过。
浓重仿佛空气中都能嗅到猛烈毒素,苗蛮毒沼遍布,是草药毒虫的天然沃土,却不适宜百姓栖居,难怪屡屡进犯水土丰饶的中原。
复行数十步,是几棵参天高的树木,枝繁叶茂的花叶后面藏着一个个精致玲珑的木屋,俨然是个小型村落,看上去陈旧破败,仿佛荒废多年。
杨戬加快几步,将姮娥挡在身后,右手凝蓄法力,左手不知何时从扣着皓腕到拉着柔荑。
修长的手指,温凉的触感,轻易就能裹住的大小。
他好像,不想放开了。
然而好景不长,他还没握多久,不知从哪窜出个苗蛮打扮的小个子,拽住姮娥衣角,脆生生地叫喊:“阿姐!救救我!”
哪儿来的幼童???
“坏人…一群骑着野兽的坏人,他们偷袭了我们村!杀光了所有人!!!”
仿佛是终于寻到了依靠,孩童抱着姮娥衣角大哭。姮娥忙蹲下身把孩子揽进怀里细声安慰,向杨戬投去求助的目光。
臭小子……
这小孩儿是什么关键人物么?这破地儿也值得派兵驻守?
杨戬疑窦丛生,他没姮娥心善,但实在嗅不到什么阴谋气息。枯木残屋的破损有些年份,归功于谷外瘴气屏障,这片生机之地藏得隐蔽也是情理之中。
他回头望了望谷口,隐约能见一团紫雾,没有扩散迹象。
小孩哭声渐渐弱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笛声,先前被哭声盖住。调子忽高忽低,叫人听着就浑身不爽。
一股森冷寒气从背脊窜上——
杀意,夺命的杀意!
姮娥脑中警铃大作,本能朝旁避去,却没能快过闪着寒光的箭矢——
谁能想到扎下这箭的人,竟然是眼前的垂髫小童。咫尺距离,箭头入肉,生生洞穿了臂膀!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箭雨从童子后方坠下,此刻荒废的木屋边上,站着同样年幼的张弓孩童!
杨戬反应奇快,左手揽住姮娥以身相护,右手向后霍然出扇,一阵混着滔天怒意的煞气截断箭雨,把射箭的童子们削了个七零八落,纷纷震翻在地。奇怪的是,童子行动迟缓,无痛无觉般去够落地的弓箭,躯体仿佛被一股奇怪力量支配着。
这场面诡异至极,可怀中人表情痛苦,他压根无暇调查究竟怎么回事,抱着姮娥赶忙离开连山。
“忍住,疼就咬我。”
杨戬一手卡住她牙关,另一手捻指断掉箭头,默数一二三,猛然抽掉箭杆。
箭头贯穿她的肩膀,箭杆抽出时血溅了他一手。虎口顿生撕裂般的疼痛——姮娥因这剧痛在他虎口咬出血痕,杨戬却无暇顾及自己。
再镇静早成,也不过是桃李年华的女孩子。
杨戬暗下感叹,手上掠施巧劲拨开姮娥衣领,口中直道:“箭已拔掉,我现在替你处理伤口,冒犯了。”半天没听到回应,莫不是疼晕过去。
他向上一看,姮娥菱唇泛白,脸色铁青,不好,箭上淬了毒!
“我带你去找师父!”
“不准睡!”
他掌中真气涌动,暂时止住血,足下生风聚雾,以平生最快速度驾云而去。
好在玉鼎真人自来了川蜀就留在真君行宫,免去昆仑路途遥远——“昆仑啥没有,徒儿啊,还是你这川蜀吃得好!”
“师父!”
玉鼎真人吓了一跳,处事四平八稳的徒弟神色焦灼,怀中抱的人左肩染血,气息微弱,正是数年不见的姬姑娘。
“你们这是?”
杨戬何曾这样茫然急躁,口中重复着:“师父,先救她,快救她!”
玉鼎真人在救人正事上从不含糊,连忙让路,然后悬丝诊上姮娥腕脉。
“师父,怎么样?严重么?”
“为师才刚开始诊!”
杨戬登时噤了声,乖乖立在榻边护法。
“噫?荆楚乌毒!哎呀,能使中毒者神智混沌,狂躁易怒,偏走极端,最后衰竭而亡。”
眼看徒弟要急,玉鼎缓缓补上:“为师知道你很急,但是先别急。”
“毒好解,但这毒早随荆楚覆灭消失了才是。先给为师交待,你们惹上谁了?”
“而且…你怎么又遇上姬姑娘了?”
“师父别问了,您快先解毒!”
玉鼎蒲扇一拦:“哎哎哎她没事儿,毒我诊脉时就给她解了。你不能担心担心苗蛮那地儿?”
“非我辖地…”
“担心一人,不若担心天下人。”
“若她下次有失,你如何护得?”
玉鼎吊儿郎当惯了,正经起来说的话却十分有理。杨戬微妙想起自弱水中救起千恩万谢朝他叩首的凡人。
“嗯,徒儿听着。”
“自那末代炎帝一死,苗蛮一蹶不振。落后了嘛,就容易剑走偏锋,把巫蛊用在人身上。炼药童,养死士,徒儿你说是不是丧心病狂啊。”
苗蛮首领一脉乃神农氏后裔,遍识天下药草,本该救济万民祛病消灾,却在落魄后,炼毒养蛊,解药作胁,迫使南方无数部族寨民归服,以称霸华夏,光复昔日辉煌。
“所以嘛,少往苗蛮去,万一姬姑娘……啊,她家里人知道,你小子能落得着好?”
“当然啦,这事自有运数,你莫插手。”
…不让插手还叫我“担心担心”,知道来龙去脉还要问我,您这不是心中早有数么。杨戬腹诽道。
他师父眯上本来就不大的眼睛,高深莫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摇着扇子走远了。
“愣着干啥,给人姑娘找衣裳去。”
“为师饿了!先行一步!”
!
衣裳!
经历一番战斗后姮娥白衣沾了血迹泥泞,兼之箭口衣物破损,是被杨戬裹了自己披风带回。
可这不代表,她能衣衫不整地穿着男子衣物回去。
杨戬臂上搭着件雪青色的交领曲裾,轻声敲门,听见姮娥应了声,不知醒了多久。
“可有不舒服?伤口还疼吗?”
“没什么大碍,真人医术高超。”
浑身舒泰,感觉良好,肩上连伤痕都没留下,就是……
“我没寻到白衣,你、你先穿这件。”
生怕她介意,他又急忙找补道:
“茜红过冶,绀蓝易污,你挽雪青一定很好看,既有红的艳又有蓝的泠,更衬你年岁。”
蜀地织锦冠绝天下,甚少有不染不绣的纯色素衣。水患未解,市集冲毁,也找不着人赶制新的,所以他只得将自己故衣变作女式曲裾拿来应急。
姮娥默默捻着衣袖,布料顺滑,毫无缝隙,她其实不介意的。他顾虑未免也太多了。
杨戬并非凡尘中人,但肯设身处地为她多做考量……
“当然你穿其他颜色也好看,你若不喜,我这就去寻人新制一件,只怕要等一阵,误你回家时辰……”
“杨戬…”
他瞬时哑了声音,满眼期待又带点忐忑地看着她。
姮娥低头避开杨戬目光,耳尖渐渐染上红晕。
“你不出去,我怎么换呀。”
*关于一起杀出重围:少年戬娥自有少年意气的热血时候,宝正里他俩看着都挺压抑,在前传里释放下吧。谁没个年少轻狂呀。
*雪青就是紫色,姐姐在宝正那身大氅,所以你懂得(/≧ω\)某为某着盘龙袍,某为某挽雪青裳
*不管差多少岁,二哥真是永远年下永远纯情。
*帝尧执政初期方才建立基本国家制度,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次建立较为系统的政治制度,为奴隶制国家产生奠定基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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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苗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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