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花林》逾尘

6、友谊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啊

　　绿柳还是谦虚了，虽然没有太多的调料可用，但她依然将食材最好的味道激发了出来，至少李明月觉得自己是做不出来的。

　　饭桌上气氛很压抑，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变得沉默，无常的生死，沉痛的血仇，让人不知所措。

　　往昔意气风发的少年面容憔悴，眼中是愤怒的仇恨和无助的迷茫，短短几天里，他先是亲眼目睹亲人为保护他而死，又承受无力保护母亲的痛苦，死里逃生后又得知自己的家已不在，自己的亲人，好友，所有熟悉的一切全都毁灭。

　　而他，除了痛苦却什么也做不了。他想报仇，可他能丢下重伤的父亲和无力自保的母亲与绿柳吗？

　　即便他奋不顾身，只想用鲜血浇灭仇恨的火焰，可他做的到吗？他只不过是一个连母亲都无法保护的废物！

　　而王茜菱呢？

　　她是锦衣玉食的富家千金，她是操盘一方商贸的巨贾，可在这刀光剑影的江湖，轻易的就可以被撕成碎片。

　　当敌人的刀要割开她的喉咙的时候，才惊醒自己终究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绿柳呢？岂不是更可悲？

　　她的人生被捆绑在了这一家人身上，他们富贵时她能沾些光，落魄时她也要赔上自己的性命。好似浮萍随波逐流，无力掌握自己的命运。

　　李明月很烦躁，她的刀可以砍下敌人的头颅，却斩不断这弥漫的悲伤。

　　雷霆重伤卧床，王茜菱端了一碗粥回屋了，绿柳收拾了碗筷去了厨房，此时堂中只剩下李明月和雷鸣。

　　论武功李明月是他的前辈，论辈分她和王茜菱姐妹相称。看着那个不再活泼，空洞的望着门外，手上不自觉紧紧握住拳头的雷鸣，李明月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可该说什么呢？站在旁人的立场上去安慰一个拥有血海深仇的可怜人吗？还是以一个强者的身份蔑视这个软弱的面对仇恨也无能为力的弱者？

　　“你们有什么打算。”

　　雷鸣好似回过神。

　　“母亲决定等过几日父亲的伤养好一点，可以走动后就带我们回岭南投奔外祖父。”

　　“要先活下来，才能有复仇的机会。”

　　雷鸣攥住拳头，青筋暴起，拼尽全力才能压抑血液中流淌着的愤怒和不甘。

　　“或许是个正确的决定，可为什么不让我帮你们呢？”

　　“明月前辈，我当然希望你可以帮我，帮我杀掉那群该死畜生，我可以跪下来求你，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报仇，能让我用那些沾着我雷家的血的刽子手的人头去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即便是用我的命去换我也在所不惜啊！”

　　报仇不就是这样一件事吗，用尽一切可以使用的手段，用手中的刀，用拳头，用指甲，用自己的牙！去拼命！去厮杀！要像野兽一样去撕咬仇人的咽喉，用鲜血洗去他们的罪孽！

　　仇恨就是这样的事啊！不择手段，不惜代价，被仇恨选中的人连做梦都在杀人啊！

　　如果跪地磕头就能让一位绝世高手帮自己复仇的话，世界上会有多少人长跪不起。

　　什么报仇只能自己报，如果不能手刃仇人一切都没有意义这种话，是多么天真的人才能说出来啊！

　　“那为什么……”

　　“因为我不同意。”

　　王茜菱端着碗筷走出，放在桌上，走到李明月的身前认真的看着她。

　　她的身上已看不见任何脆弱，她本也不是那种会哭哭啼啼的寻常女子，何况命运已将她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明月，我不想让你帮我，就当这是我的自私吧。”

　　李明月疑惑，要说自私的话不是更应该让她出手帮忙吗。

　　“鱼龙帮要灭我霹雳堂满门，我们要报仇，自然也是要灭门。可你知道，这所谓的满门到底有多少人吗？鱼龙帮正式挂名的帮众就有三百多号人，这三百多号人若是都有家室，就是一千人，若算上家中父母，岂不有三四千人？”

　　“即便我身负血海深仇，可若真有那报仇的一天，面对手无寸铁的老人，或许无辜的妇孺，我真能下得去手吗？”

　　“即便我只杀首恶，只杀了那些领头的，和手上沾了血的人，他们就会感激我吗？那些被我杀了的孩子的父母，杀了丈夫的妻子，杀了父母的孩子，他们岂不是会继续来找我报仇吗？”

　　“明月，我们早就深陷江湖风雨之中了，我不敢说自己是什么大好人，雷家过去在江湖立足，杀人也不少，都是刀口舔血的人，说无辜都不无辜，我能杀人，人也能杀我，江湖人都有这种准备。”

　　“可是明月，我不能把你也牵扯进这没有止境的烂泥里，你是个好人啊！哪怕我们才相识几天，我也不忍心让你沾染这些江湖上的是非。”

　　“你的血是热的，心是善的，你的刀很快，你的强大让你可以拒绝一切你不想做的事，你可以成为这江湖的唯一一道纯粹的光，只有一开始就拥有这样强大实力，才可以从一而终的践行本该属于这江湖的正道啊！”

　　“所以，我怎么能让你刚刚开始就陷进仇恨的漩涡里，你的刀不应该用在这种地方。”

　　王茜菱先是激动，然后慢慢的平静下来，眼中有奇异的光。哪怕她一开始抱着一些俗套的目的去交好李明月，但那只是出于商人逐利的本能。

　　可在她认识到李明月这个人的本质以后，她就由衷的欢喜能与她相识。李明月太好看透了，她就像一张白纸，拥有纯粹的还未被污染的善，又像她手中的绝世宝刀，带着与生俱来的锋利与桀骜。

　　或许她能给这个已经死气沉沉的江湖带来新的改变，而不是像所有曾经满怀热血的少年一样被打败。

　　本以为自己或许能为她铺一铺路，让她能走的更顺畅一些，没想到自己的路就已经走到尽头了。

　　可即便不能陪她走一走，也不能让她一开始就不得不感受这个江湖的残酷啊。

　　“茜菱姐，你…”

　　李明月为她那突然爆发的感情而震动，她眼中蕴含着某种厚重的情感，那充满希冀的目光好像刺痛了她的眼。

　　真是莫名其妙啊茜菱，我们才认识那么几天，我李明月义薄云天当然会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啊，可你又是哪来的这么深沉的感情，你到底在期盼什么啊！什么纯粹的光，什么改变江湖，这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吗，如果这个江湖已经烂到让人如此失望的话，我当然要去行侠仗义啊！什么我的刀不应该用在这种地方，我的刀不为了朋友而出，还能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女人，你凭什么擅自揣摩规划我的人生啊。

　　李明月心中升腾起了愤怒和感动，她的骄傲随着过去那不断挥舞的刀刻进了她的骨髓，她怎么会接受好友这样自作主张的想法，这种想当然的对她好她虽然很感动，但对她来说，真是太过傲慢了啊，她李明月的人生可从来都不需要别人来指点。

　　“王茜菱，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不要太小瞧我了啊！如果让我在这个江湖上第一个好朋友在面对危险困难的时候袖手旁观，难道我还能开开心心的继续走下去吗！”

　　“如果我知道我的好友时时刻刻都有可能有生命危险，我难道可以毫无担忧的丢下你们吗？”

　　李明月越说越快，如果说之前只是对王茜菱感官不错，是一个值得结交的人，那么在听到那一番真挚的话后，她已经将王茜菱当成了真正的好友，她已绝不会在这件事上无动于衷。

　　“不要真的将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啊，什么仇啊，血啊，我的刀通通都可以劈开的啊！”

　　“所以，就让我带着你们去报仇吧！杀人偿命难道不是世上最公正的道义吗，如果有人不能理解那就让他们尽情的来杀我好了，茜菱姐，虽然还没有人相信，可我现在，可是天下无敌啊！谁能来杀我呢？”

　　李明月抓住王茜菱的手，这是朋友的承诺，她会用刀来维护。

　　王茜菱怔怔的看着她，果然么，手握刀剑的人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锋芒。

　　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这样一个人的友情，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可是，真是太可惜了啊。

　　王茜菱紧紧握住掌心的温暖，像是握住天赐的宝物。

　　“明月，我可真是，，太开心了，你当我是你的好友。我真的，，感觉很开心。”

　　她欢喜的低语，不知为何却有些哽咽。

　　“你怎么了！”

　　李明月突然感觉到不安，走上前去，正要去探她的脉搏。

　　王茜菱却突然喷出一口血，鲜血在李明月白色的袖子上红的狰狞。她的身子也瘫软下去，好似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李明月神色大变，接住了王茜菱。

　　“怎么回事！”

　　“娘！你怎么了！娘！”

　　在一旁听她们说话的雷鸣看到这一幕，惊慌失措的冲过来，像一只孤苦无依的小兽。

　　李明月失神的看着王茜菱，手中的内力一刻不停的输送。

　　该死，！她中毒了！

　　她的内力源源不断的运转，维护着王茜菱体内最后一线的生机，死死的守住她的心脉。可是没有用，毒已经扩散在五脏六腑，遍及了全身。

　　“不，不会的，一定有办法，我会救你的，你别怕。”

　　李明月害怕极了，王茜菱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可她却丝毫没有办法，她从没有这么的无助。

　　“娘，你不要死！你别死，你不能死啊。前辈，你快救救她，快救她啊！”

　　雷鸣的痛苦的哀嚎，眼泪不住的流下。

　　“我带你去找大夫，一定会没事的，相信我。”

　　李明月抱起王茜菱，她武功绝世，可很多事情并不是武功高就能解决的。

　　“明月…明月，听我说。”王茜菱又吐了一口血，口中还有源源不断的流出，那美丽的脸上终于显出了老态，她本就老了，不是那个漂亮骄傲的少女了。

　　“不要，被仇恨迷了心啊，要像你说的那样，劈开他们，不要执着。”

　　“好，好，我会的，不要说话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李明月红了眼，刚开始练刀练武的时候，很累，很辛苦，很痛，可她没有流过眼泪，但是此刻心中的悲痛好似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要让她将曾经欠的泪水还给世界。

　　王茜菱悲悯的看着李明月，好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是艰难的笑了笑。

　　她看向雷鸣，她的儿子

　　“鸣儿，，，娘希望，，你能好好的，，好好的活着，就可以了，，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想让人做的事可要说出来啊，不然我们怎么会知道呢？既然是你没有说出口的话，我们没能做到，你也不可以怪我们了哦。

　　王茜菱静静的躺在李明月的怀里，凋零的花是凄凉还是安宁，是不甘的结束，还是演出的谢幕。

　　“不会的，不会的……不……！”

　　雷鸣悲痛欲绝像是怒火攻心一般喷出一口血。

　　李明月的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神却如同极北之地永不停息的寒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