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归于陌生》笑忘初

8、难以割舍的牵绊

　　等我再次醒来时，我没有一丝力气，没有力气运动，也没有力气思考，只能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我知道自己睡了很久，但我还是感到很累，我感觉在我昏睡的时间里，我的大脑依旧一直在转啊转，然后那些画面忽闪忽闪，一点都控制不了，我想让它们停下来，但根本不行。
　　“醒了啊，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潘寻推门进来问。
　　我没有力气搭理她，也不想搭理她，我所能做的，只不过是看着惨白的墙壁上光影变化，如此，我才能感受到我是活着的，时间在我身上是流逝的。
　　我不搭理她，她也不恼，只是静静地坐在我的旁边。
　　很长的时间，唯有沉默。
　　她终于按耐不住开口：“我知道你不想说话，你还需要时间，不过这样闷着可不会好起来。”她故作思考，“那就让我来给你讲故事吧！你只要听着就好！”
　　她缓缓开口道：“那就讲，关于我的故事吧。”
　　我叫潘寻，是一个心理医生。也许你会觉得这个职业有些冷门，但是我对他人对该职业的看法，毫不关心。其实，最开始，我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梦想。我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加上我与生俱来的淡漠和不敏感，导致我确确实实过于凉薄，所以在我成为心理医生的路上，我遇到了很多阻力，也是，一个无法共情他人的人，又如何能把自己的患者从精神的泥潭中解救出来呢？不过幸好，我坚持了下来，我的坚持，靠的是关于她的记忆和对她的情感。
　　其实，童年时代的天真烂漫我也是有过的，只是我从未被善待，没有庇护的我只能比同龄人成长得更快，所以那个阶段于我而言转瞬即逝，那个时候的记忆其实已经非常模糊了，模糊到实在讲不出来什么像样的故事。但每每思绪触及到那时，记忆的余温还在灼痛我的神经，令我感到烦躁和不安。
　　再后来，我长大了一些，步入了青春期。我想大多数人应该都会觉得这是个花儿一样的年纪，但我在此时已经开始枯萎，我一度以为我很孤独，直到我遇见了那个叫做姜阳的人，她跟我一样在慢慢枯萎，不，她枯萎得比我要快，我很确信。
　　那时候，那个疯狂的家庭已经摇摇欲坠，我真希望它能够早一点崩塌，倒不是因为我能因此过得比现在好，我很清楚我的处境甚至会变得更糟，但我觉得在它走向覆灭的时候场面一定十分难看，如果那些人因此而遭受一些不幸那可太好了。我的心里就是那么恨，因为他们之间的争吵，我从未感受到过一丝温暖，他们最让我厌恶的，是他们的虚伪，他们明明并没有多么爱我，却会在我受教育的时候告诉我他们多么多么爱我，最开始我信了，因为我太小了，而我现在也认清了现实，并且走向了扭曲。
　　十三岁那年，我又转学了，在这所陌生的学校里，我遇见了姜阳——跟我一样扭曲的姜阳。不过跟我不同的是，她的扭曲多半是因为青春期阶段没有得到及时的心理疏导，最开始的她很好，她是这所学校里唯一一个愿意跟我说话的人，但我一开始并不打算搭理她，“泼几天冷水就消停下来了”，我对此深信不疑。但是她的坚持比我想象中要久，应该是那时的她受到自己心理问题的影响并不明显，所以她可以比正常人还要正常。我开始跟她说几句话，但是不多，我知道自己迟早是要走的，并不打算跟她牵扯过多。但她似乎对我们之间关系的进展感到十分开心，开始找我说愈来愈多的话，关于小说，关于成绩，关于家庭，她絮絮叨叨地讲，我漫不经心地听，一晃，期盼已久的寒假来临。
　　姜阳问我寒假要不要找她玩，并很认真地将写有家庭住址的纸条交给了我。我当然不会去找她。我自己一个人度过了无聊的寒假。期间，那个女人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跟我说，我还需要继续待在这边上学，接着她就开始了不停地抱怨，向我哭诉她的命如何如何苦，我是如何如何不争气。我麻木地听完，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我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新学期转眼间到来，再一次见到姜阳时，我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她朝我打招呼，我点了点头表示回应。偶尔的课间，她还是会来找我说话，但明显比上学期要少，她的成绩开始下降，有的科目甚至开始不及格，她是教师子女，哪怕是为了家长的面子也要努力，而我不一样，我的成绩就没好过，但我不在乎，我又不要面子。
　　某个课间，她窝在一群学生中间讨论问题，我看着心里竟然有了一丝触动：“这幅努力的样子，看着真的好累……”
　　那天放学后，我像往常一样留在了最后，我并不着急回到居住的房子，等到那群叽叽喳喳的年龄相仿的学生离开后再走是我的习惯，静谧、有些昏暗的路对我而言十分友好，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只是这天，姜阳也没走，我也没打算管她，我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开始收拾东西。
　　她向我走来，“你一直都这么晚回去吗？”
　　“嗯，”我没抬头，继续收拾东西。
　　她坐到我旁边的座位上，我等着她继续说话，毕竟之前她总是说个没完，可是这次，等待我的是良久的沉默。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留下了泪，泪水打在了她手臂上的疤痕上，我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久违地产生了一种无力感，我确实想用安慰的话语来回应她曾给予我的善意，但我发现我做不到。
　　“我……我没事哈。”她止住了流泪，“我……我……就是……累了……”
　　“我知道。”我干巴巴地说。
　　“走吧，”她擦干眼泪起身，“该回去了。”
　　就这样，我们两个就这样各怀心事，一起出了校园，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依旧是静谧、有些昏暗的路，可我却无法享受这样的时光，我想要出声打破这死一样的沉寂，想要为她做点什么，这是我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
　　我们在校门口分开，那里有一个人在等她，后来我知道那个人叫宋君，是她的朋友。我看着他们一起走入漆黑的夜色，等我回过神来，抬头发现自己也早已身处黑夜。
　　病床前，我看着苍白憔悴的姜阳，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讲述了我的故事、我们的故事。她依旧没有给我回应，但我会一直陪她说话，直到她开始一点点敞开心扉——一如她当年待我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