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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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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过路人都为孙家的财力惊叹,有的说孙小妹的命好天下再没几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儿比得上,也有人说赵云才是那个攀高枝的,毕竟此前他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游侠,如今摇身一变就成了江东大户的上门女婿。
甘宁身为赵云的朋友自然算新郎官这边的人,此刻正走在迎亲队伍的前面,骑一匹高头大马、穿锦布红衫、腰间系金铃叮当作响,引得不少人朝他侧目,而他自己也喜欢这种大出风头的时候,便不时驱马疾行出一小段路又回来,好不快活。赵云作为新郎则护在花轿前边,他还骑着自己来时乘的那匹马,不过那白马此刻沾了他的光挂上一朵红团花,身上的毛发前一日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此时看来煞是威风,反观赵云,虽也早起洗漱打扮了一番,但也难掩脸上疲态,坐在马上时眼神飘忽,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四下张望,还得甘宁发现了过来提醒他,才没叫他彻底失态。
“子龙,今日是你大婚的日子,怎的这般魂不守舍?”甘宁放慢速度与他并驾,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关心。
赵云只是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然后便加快速度往前去。
就在这时,迎亲的队伍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一个接近城门口的岔路——因着赵云不是本地人,孙策就提议让赵云令着迎亲队伍在吴县城里兜一圈,一来彰显孙家气势,二来也叫更多人认识认识赵云好给他长脸,赵云则对此没有异议,于是这日早上队伍就从孙家大宅出发绕着吴县转圈,此时已将城里绕过大半,自然到了城门边倒也没甚稀罕。
只见得岔道口边传来另一阵锣鼓声,紧接着另一队结亲的队伍走了出来,过去人结婚总求个良辰吉日,而好日子往往不是天天都有,因而请人算命,算到同一天办喜事倒也不是什么奇事,只是仔细一瞧,那边走来队伍中的花轿竟与孙家的别无二致。
两边队伍迎面撞见,只得停下,又因着这迎亲不得回头,双方一时间僵持在原地,两边人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这时不知从哪走出一个花甲老人,一缕白须飘飘,信步走入队伍中间,有人认出那是城里德高望重的教书先生,便请他出面为大伙儿想个法子。要说这老头儿不但岁数大、见识也着实不少,当即提议让双方新娘子出面交换手中物什以趋吉避凶,又叫来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壮年等到队伍离开时跟在抛洒铜钱来避免“喜冲喜”。
众人均觉得他说的话有理,便依着他的要求请两边的新娘子从轿子里出来,这不出来不知道,一出来竟又给围观的群众吓了一跳,这不知名的队伍不但花轿与孙家的花轿一般,就连新娘子的打扮、身上所金银首饰都一模一样,两个红衣人儿站在一起,竟有如同胞姐妹一般叫人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不过所幸当事者自己还是分得清的,只见两人先互行一礼,随后各自取下一件身上首饰交换,赵云留心瞧了一眼,见自己这边是拿金镯子换了对方一个玉镯子,于是接下来便一直瞧着手腕上戴了玉镯子的新娘。待到礼毕两边的新娘又重回花轿,领头的唢呐得令深吸一口气,吹出极响的一声,随即双边的队伍又重新奏响曲子,欢快的气氛再一次围绕着迎亲的队伍,等到两只队伍擦肩而过,紧接着就有几个汉子过来把铜钱一抛,这小插曲也算过去了。
又过得几个时辰,迎亲的队伍重新回孙府,只见孙策已搀着吴国太、随一众孙家大小辈们已在门口恭候,赵云远远见到,便即下马,牵着马走到队伍前头,等到近了孙府,忙走上前去向吴国太和孙策行礼,口中边道:“孙大哥、吴夫人,晚辈来迟,叫诸位久等了。”
吴国太自远远见到赵云第一眼起就欢喜他,等他走进了,瞧他生得端正、又举止得体,不由得更是爱怜,听他对自己恭敬,登时喜笑颜开,摆摆手道:“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女儿的夫婿,便也是我的儿子,儿子见到母亲,该叫什么?”
赵云自幼双亲亡故、由师父抚养长大,他师父待他虽好,但毕竟是男子,因而对他的照顾便不能如亲生母亲那般周到,而今吴国太一脸和蔼称他为儿子,令他心下好生感激,登时跪倒在地,喊道:“娘!”
这一声于吴国太而言十分受用,当即叫孙策把人扶起,赵云缓缓站起,脸上已不自觉流出两行清泪,孙策一见便哈哈大笑,调侃他道:“子龙,今天是你成亲,你这做新郎官怎的不喜反哭?”
“是,是,大哥说的是,”赵云被他这么说,脸一下子便红了,抬手用手背擦去面上泪水,露出微笑,“小弟自幼无父无母,今得国太垂爱,心生感激,不自觉、不自觉就——”
“你快别打趣你妹夫了,还不快叫人备好宴席,请新郎新娘入堂!”吴国太想到自己女儿还在轿子里候着,不免心急,又见孙策身为大哥还在这磨磨蹭蹭,便伸手轻拍长子肩背,笑着催促。孙策挨了这不轻不重的一下,也不恼火,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招呼人把队伍迎进屋来,而赵云也过去在侍女的帮助下扶着新娘下轿,之后又在仆人的引导下走进府中。
很快新郎新娘便到了堂上,吴国太和孙策已坐到屋堂正中,二人相互挽着上前,先献香后叩首,待到夫妻对拜时,赵云只觉脑子闪过马超的身影,心中一酸,动作便不由得慢了一拍,最后还得是新娘子拉着他袖子提醒他才没闹出笑话。
等到一众流程过去,吴国太又拉着女儿女婿絮叨了一些话,她先是夸赞一番赵云,接着又对新娘交代了许多,虽说此番赵云迎娶孙尚香后仍要住在孙府,但此后女儿毕竟已随了夫家,身为母亲,吴国太自然还是悲大过喜,说着说着便不由得流下泪来。新娘子听到国太流泪却毫无动作,还得是赵云反应及时,掏出帕子来为老人擦去泪水,这一下吴国太便顺势抓住赵云的手,又是一顿交代:
“子龙,我这女儿自幼受她父兄娇惯,脾气难免蛮横,婚后若是冲撞了你,还需你多多包涵,但倘若她欺侮你,你便来同我或她兄长说,我们帮你、帮你……”她说着又要流泪,赵云忙抢过话头道:“国太——娘,我自会好好待孙姑娘,绝不叫她受半点委屈,她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我赵子龙就是赴汤蹈火,也再所不辞。”
他只字不提二人的夫妻关系,又说要对孙尚香的话言听计从,心里想的便是要日后找机会把人送出城去。吴国太哪里知道赵云心中所想,只道是自己女儿命好寻到这么个好人家,这才破涕为笑,把新娘的手拉过来放进赵云手心,慈爱地看着两人,只是这一看突然叫她变了脸色,看向新娘的时候竟收起笑意。
未等赵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新娘先握住了老太太的手,她没有说话,只是在母亲手心比划,似是在写些什么,赵云以为是母女俩的什么悄悄话,也不好多看,当下别过脸去,过了一会儿,听到吴国太叫自己,这才又转过头来,只见吴国太脸色虽无愠色,但笑容却是比一开始时少了许多,只挂着往日谦和待人时常有的微笑。
她朝赵云颔首,随后便要婚礼继续下去。
赵云和新娘一齐在吴国太跟前磕头,之后便在众宾客的簇拥下离了大堂向洞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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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被安顿下来后赵云又独自出去应付宾客,他是初入吴县,对这城中大小人物所识有限,孙策便以兄长身份为他一一引荐,那些人或言语轻佻似是瞧他不上、或语态谦恭像有意要巴结他,赵云过去于这些推杯换盏间的人情世故不甚熟悉,不知不觉间便被硬灌了许多酒,等到见到曹丕时已醉了三分。
“公、公子怎的也在这里?”孙策向他引荐曹丕委实让赵云吃了一惊,酒也醒了两分,今日曹丕只一人现身婚宴,身边没有张辽相随,更是让赵云意外。
孙策见他俩认识,便高兴道:“你们既已认识,倒也省得我再介绍一番。子龙,这曹二公子是我幼时随父上京就认识的旧友。此番我为我妹子招亲,这家伙竟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来了,还故意在城中隐藏身份,我前几日有要事在身便不知他来,如今你大婚,我草拟宾客名单时意外发现他竟在城中,就也邀了他过来,你——不介意吧?”
“大哥说哪里话,丕——曹公子既是大哥朋友,自然也是赵某的朋友。”赵云一边客气,一边朝曹丕望了一眼,那人今日不戴那帷帽遮掩,一张俊脸正笑盈盈瞧着自己,只看得赵云脊背发凉,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对方便抢过话头道:“在下未能事先告知孙兄,实在是在下的不对,不过也得亏家主不知在下前来,鄙人才能有幸在客栈得遇子龙,交得这么一个好友。”
曹丕说话时不时向赵云递来一个善意的眼神,赵云见他没有要难为自己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向曹丕拱手道:“好友却是不敢当,不过公子为人,赵某也佩服得紧,他日若是得空,定当亲自到公子府上拜访。”曹丕家住北方,又哪里能像赵云口中那般想去拜访便可随意拜访的?曹丕自然听出他不过是在说些好听的场面话,也摸索出赵云话中之意其实是暗指自己以后不打算虽曹丕北上。
但曹丕也不说些什么,只是很自然地应承下来,几人又絮叨几句,孙策便拉着赵云去寻下一个人,临走时赵云还不忘回头再看一眼曹丕,只见那人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伸出朝他挥了挥,像是要他放心离开、自己决不会节外生枝做些不好的事情。但曹丕越是表现得无害、赵云却越是不安,只是前者毕竟没做坏事,赵云于是也不好说什么,最后只由着孙策拉着他去见下个要认识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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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赵云终于得以从人群中脱身,他身上那件袍子早已满是酒味,等到他推开房门,屋内胭脂俗粉的味道让他不免打了个喷嚏。
只见红衣的新娘正端庄地坐在床边,盖头还盖在头上等着他来掀开。只是这掀盖头的最后一步,赵云是决计不会做的,他虽已经和新娘把成亲的流程几乎都走了一遍,但两人毕竟是逢场作戏,因而赵云必不会真的要占对方便宜。
他才一进屋便径直走到放着被褥的柜子边,取出下人事先预备的另一套被子,在地上找了个干净的地儿把被子铺好,而后向着新娘道:“孙姑娘放心,赵某虽表面与姑娘成婚,但绝不敢对姑娘有分毫非分之想,今日你睡床上,我就在地上将就一晚,明日起来再要人另外安排一间房间搬过去,等挨过这一阵,在下就想办法把姑娘送出城去。”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男子的笑声,赵云顿感惊愕,自己明明没有发笑,屋里屋外也并无第三个,怎的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莫不是有什么武功高过自己的人趁他不备潜入屋内?想到这里,他登时提高警惕,伸手要去取兵器,转念一想,自己的东西因为近几日没有功夫收拾都还落在客栈,而今只能赤手空拳与人较量,心下暗叫不好。
这时那个声音又再度响起,只是这次不是发笑,而是说话了。
“子龙好生见外,那日在沛县我哄你上床就哄了半天,本以为只要同榻一次后你就不会这般生分了,怎的今日你又吵着要睡地上,岂不知这江南湿气重,在地上睡得久了,老了落得一身病可就有得受了。”
这声音赵云再熟悉不过,加上对方提到沛县,饶是赵云再迟钝,此刻也认出了榻上的新娘不是孙尚香,而是自己苦寻几日的好友马超。
“孟——孟起?我、我在做梦么?你怎么会在这里?”赵云摇晃着走过去,他被马超的声音吓到,酒劲儿上来,一时间身子不稳,险些摔了,得亏马超及时站起来扶住他,才是他幸免于难,他靠在马超怀里,伸手进盖头里摸索,果然摸到的是男人的脸骨,“你最近去哪了?我找你好久,你走后我拆了诸葛先生给的锦囊,里面只有一个‘情’字,我初时不明其中意思,苦想几日,料想那是在暗指我二人……只是我也不知,男子与男子间也有儿女私情吗?我想时时同你呆在一起,寻常兄弟也如我这般自私吗?你怎的还不讨厌我?这一定是梦吧……”
只听得那个声音在他耳边道:“是不是梦,子龙把盖头一掀不就知道?”
“不,不成——万一是梦,我这一掀,梦就醒了……”
“若真是梦,横竖你都是要醒的,何不赌上一把?”那声音主人说着拉过他的手抓住盖头,赵云的手指摸索着手中的布料,把心一横,将盖头掀开,但不敢抬头去看,还得那人覆在他耳边哄他:“子龙,你怎么不看看我?你看看我,看看我是不是你要的那个人。”
赵云听他声音亲切,终于忍不住转头来看,他才一转过来,一对柔软的唇便贴了过来,不容分说吻住他,舌头迫不及待撬开他的嘴伸进来与他纠缠,赵云被吻得七荤八素,睁眼看去,只见马超眼若星子、目光如炬,正直勾勾盯着他,那对眸子里的热情确是丝毫不少于他。
“孟起——啊!孟起!”
赵云伸手捧住马超的脸,回吻过去,舌尖的酒香被渡了过来,把两个人都弄得醉了,一时间都忘了自己的处境,眼里只有彼此,心中尽是柔情。
不知过了多久,马超终于松开赵云,两个人都已没了力气,喘着粗气坐在床上,这时赵云才终于得空思考,忙问道:“你怎的会出现在这?孙姑娘呢?”
“我才放开你,你就开始想别人?怎么,和你成亲的是我,又不是孙小姐,你这负心的汉子,嫁了你真是我命苦。”马超故意逗他,赵云一听耳根登时发烫,伸手打了对方一拳,正色道:“我不是同你玩笑,你这几日究竟去做什么?都给我从实招来。”
马超挨了他一下,知道他是认真的,于是便把这几日遭遇一五一十同他说了。
原来那日马超得了锦囊指示到得城外茶楼,果见诸葛亮和刘备已带着一干人等在此等候,只是他们见来的是马超都不由得惊讶,双方一合计才发觉那时马超拆的不是自己的锦囊,竟是赵云那个。
“如此说来,我那天看到的字条也不是给我的,而是本来要给你看的。”赵云若有所思地说,马超也跟着点头,但随即又道:“拿错了才好,你若没看到那字条,咱俩到现在都还不明彼此心意,要我说这叫歪打正着,还得多谢诸葛先生才是。”
“那你见了诸葛先生,他又同你说了什么?怎么你今日竟这副打扮出现在这——哎呀,是了!是了!今早那迎亲队伍是你事先准备的,是也不是?”
“子龙果然聪明,”马超露出佩服的神色,点头道,“原来诸葛先生早算到今日,也知道孙小姐爱慕他家刘大人,便要我们事先准备好和孙家一模一样的花轿和服饰,而后又让兴霸帮忙把掉包新娘的计划告知孙小姐,是以今早我和她才在迎亲时趁着两边队伍乌龙混杂,趁机来了个偷梁换柱——”他说着举起手来,赵云一见,马超手腕上正戴着一个金镯子。
“但是你就不怕吴国太认出你不是她女儿么?”
“这就是诸葛先生另一个高明之处了,”马超说着得意洋洋拿出一张字条,赵云接过一看,只见条子上赫然写着一段文字,言简意赅地解释了诸葛亮“换新娘子”的计划和缘由,言辞恳切、用语得体,想来方才在堂上马超正是以这张条子才让吴国太认出他后没有发作,“诸葛先生知道吴国太素来疼爱自己的小女儿,就算知道孙小姐要逃跑,也不会多加阻拦,是以才放心让我来充这‘假新娘’——但你我今日成亲,却是实打实的,你以后可不许赖。”
赵云被马超严词厉色的样子逗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马超见他笑了,也跟着笑,其间还脱下自己手腕上的金镯子给赵云戴上,赵云不要,他便解释道:“此物乃家母生前留下的宝物,子龙既已与我成婚,你我便有夫妻之名,这镯子你便必须要戴。”
“这、这不是孙姑娘给你的么——”
“我毕竟代了孙小姐成亲,对她不起,只是身边无甚值钱玩意,就想以其中一个镯子补偿她的,怎料她竟在交换首饰时又还给了我,正巧你在这,我就直接给了你,也不打紧。”他说着温柔地替赵云把金手镯戴上,赵云这才想起那日与马超在林中与山贼斗勇,马超拼了命也要保护的包裹,想来这镯子也在其中,不由得心头一暖,趁着对方给他戴手镯的功夫飞快在其脸上留下一吻。
他虽只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但马超还是感觉到了,两人面面相觑,发觉对方和自己一样都因为这一下红了脸,心里均是欢喜不已,最后还得是马超先开口道:“子龙,时候不早了,诸葛先生派了马车在孙府外候着,他要我带着你先走,孙家主那里有他日后帮我们解释,他一个读书人讲起道理来自然比你我厉害,有他出马,就不怕孙家主不服。”
诸葛亮的料事如神如今赵云也已经见识,对其的要求也心悦诚服、言听计从,听到马超说诸葛亮要他们离开,也不再多问,二人从屋子里搜出一些男子的寻常衣物草草换上,彼时外边已是夕阳落山,众宾客不是已经离开、就是被安排到了各自房间,两人爬上屋檐使轻功在孙府的屋顶穿梭,很快就找到了府外诸葛亮预先备好的马车,而他们的行李也早就被打包放在车中。
只是他们才和车夫确认身份,刚要上车,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喝止声。
“二位且慢!”
赵云和马超一齐转身,只见身后数十人举着火把已将他们包围,为首的两人一个是孙策、另一个则是曹丕,一个面有怒色,另一个则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朝着他们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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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早在几日之前,曹丕见客栈中没有马超的身影心中起疑,不过他对马超赵云之间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只心中疑惑,便命手下人暗中在城里打听,误打误撞发现了马超的踪迹,那几日对方都在城中与诸葛亮等人一齐想方设法置办各自与孙家迎亲相似的花轿服装等物。初时曹丕还不知他一个未婚男子出入各类店铺购置结婚所需物什用意,便要张辽暗中观察,随着后者接连几日把马超的行踪带回告知曹丕,这位聪明的将军之子很快便猜到了几分,只是他不知诸葛亮等人的存在,就误以为马超所为是受赵云指示,于是将计就计,打算等到赵云大婚之日一面派人拦截孙尚香,另一面来与孙策报讯,想借机出面调和,趁机买赵云一个人情。
“子龙这是急着要上哪里去啊?”
曹丕抢先开口,他语气和缓倒不似孙策那般火气冲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间竟给他缓和了几分。
赵云自知事情已然败露,虽不清楚现下孙策到底了解了多少,但可以肯定对方会如此愤怒,想必已经发觉孙尚香不在此处,于是便不再废话,上前一步向孙策道:“孙家主,此事全系赵云一人所为,若要追究,赵某任凭发落,还请您大人有大量,放我这——”他斜睨马超,顿了一下,“放我这兄弟离开。”
马超听他言语,意识到他是打算一个人揽下所有责任,自然不肯答应,不等对面说话,便抢先一步挡在赵云面前对众人道:“莫要听他胡言,一切都是我主张的,子龙全不知情,你们要抓人抓我便是。”
然而孙策却全然不被他们两个的言语动摇,这位平素平易近人的家主大人此刻终于是显示出了他作为一家之主才有的果断狠辣,对马赵二人冷冷道:“你二人我自然不会这么容易放走,只是眼下我也不想过多难为你们,只要你们中有人肯说出我妹子的下落,我保证之后不会太为难二位。”
赵云和马超交换一下眼神,随即对孙策道:“孙家主若是要责问我二人,我们自然无话可说、听凭处置,只是孙姑娘已经出城离开,只求您身为兄长,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不要再追了。”
“什么?!”听到孙尚香已经离开,孙策登时眼露凶光,一对眼睛直勾勾瞪着马赵二人,他一方面担心妹子安危,另一方面孙尚香的逃离于他孙家名声而言实是百害无利,因而才如此愤怒。曹丕见时机已然成熟,缓步到对方身边,伸手搭在孙策肩上,道:“孙兄莫急,我已派人前去追赶,想必过不多时,孙小姐就会回来了。”
孙策听他一说,脸色才微有好转,但转念一想,又奇怪道:“子桓怎知我妹子的去向?”
这件事若是如实道来,对曹丕也无甚好处,他于是编了个理由搪塞对方:“我今早来时偶遇子龙迎亲队伍与另一家相撞,见两边花轿相似,多留了个心眼派人跟着另一家队伍,后来下人来报,说那队伍之后径直往城外茶馆去,之后又说见到孙小姐从茶馆出来,料想是有人故意用一样的轿子‘狸猫换太子’,于是忙遣人追赶,此后便第一时间来告知兄弟。”
他这理由编的虽然牵强,但最后一句倒是与后面他和孙策一起到洞房寻人不得一事接上,孙策于是也没多想,加之已经确认孙尚香随时可以回来,便不再追问。反而是赵云这边,他和马超一听曹丕已经派人去追赶孙尚香,又见张辽不在此处,忧心渐生,赵云强上前来想抓住孙策,但被旁边的家仆用刀枪阻挡,一时难以近身,只能隔着一众人对孙策劝道:“孙大哥!你若还当孙姑娘是你姊妹,在下恳请你放她离开吧!”
孙策眉头微蹙,问道:“你这是何意?”
赵云单膝跪下,低头恳求道:“孙小姐已心有所属,此生非那人不嫁,还请家主大人成人之美,莫要再苦苦相逼——孙家如今已是江东大户,名扬四海,若是家中儿女连自己的婚配也不能做主,传出去岂不为天下人笑话!”
他说得掷地有声,周围人瞧他态度恳切,觉得他并无恶意,加之孙策颔首示意,于是都收起兵刃。孙策几步来到赵云跟前,俯身把他扶起,道:“子龙侠义肝胆,又对我妹子爱护有加,鄙人心里感激,只是这我这姊妹的婚姻大事关乎家族声誉,其中利害……哎!子龙勿要再为我妹子求情,今日一事,孙某保证只要我妹子平安归来,便不与你二位追究,你若还想与我孙家结秦晋之好,我身为家主的自是不会拒绝;若子龙对我妹子无意,做兄长的也不会强求。”
“孙家主——”赵云还要再劝,但听远处一阵马蹄声急急而来,众人望去,之间几个身着夜行服的人骑着马往这边来,为首那个一到近处便翻身下马,曹丕见到来人便及迎了上去,不等他说话,那为首汉子先一步跪倒在他跟前,低声同他说了几句。
马超站的离他们近些,加上他武功颇高,只需凝神细听,便能听清楚对方所言,他于是侧耳倾听,只听得那汉子不住向曹丕谢罪,说自己的任务没有完成,请对方责罚。马超的夜视能力极好,思维也甚敏捷,只定睛一看,就认出那汉子是平时一直跟在曹丕身边的张辽,结合曹丕刚刚说派人去追孙尚香,当下就猜到对方话中的意思,原本心中的担心顿时一扫而空,推开挡在赵云身边的人,来到其身旁,用只有对方和孙策能听到的声音道:“子龙,那曹公子派去的人没有带回孙小姐,想必诸葛先生现下已经带人离开了。”
这话于赵云听来自然是好消息,但到了孙策耳中只如晴天霹雳,原本才缓和下来的情绪一下子又转喜为怒,只见他后退一步,命令身旁众人:“把他们两个给我扣下!”
“孙伯符,你以为我们怕了你么?”孙策与马超无甚交情,见对方要伤害自己,当下出掌打伤两人,夺过两件兵器,并把其中一把塞到赵云手中,就要与众人拼命,要不是赵云及时出言制止,恐怕他已经连伤数人。
“孟起,不可!此事是我们理亏,要杀要砍,全凭人家的意。”
马超张了张口,想要辩解,但见赵云把兵器掷在地上,自己也不好再反抗,于是把刀又重新塞回其主人手中,不再挣扎。
孙策立即下令让人把他们捆起来,只是众仆人才把他俩按倒在地,但听得一个老妪的声音传来,其声威严,使众人一时都不敢动作。
“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壮年男子搀扶着一位老妇走来,余人见了她都识趣避让,等到他们三人走进火光中,光把他们的脸照亮,这两个男子一个是太史慈、另一个是甘宁,而那老妇不是别人,正是赵云他们今日才见过的吴国太。
见到吴国太,想到自己放跑了对方女儿,赵云和马超都感到尴尬,不敢直视对方,而孙策见了母亲,才想要解释自己的行为,就被国太抬手制止。吴国太走到赵云马超之前,伸手要扶他俩起来,只是她年事已高,弯腰的动作不免慢了些,赵云怕她老人家受累,于是忙拉着马超站起,吴国太拉着他二人的手上下打量,最后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点了点头。
“你二人今日既已在我跟前磕过头,就都算我的孩子,也是我儿的兄弟,既是兄弟,彼此之间就不可这般打打杀杀,免得叫外人见了笑话。”
她说这话有意指示曹丕,因而说话时故意说得大声,曹丕一听,觉得羞愧,低下头去。
孙策见母亲有意包庇马赵二人,心中着急,凑到吴国太身边,压低声音想要解释:“母亲,他二人私自放跑了——”
“我知道,兴霸已经把事情都与我说了,”吴国太打断孙策,“这件事我虽事先不知,但也不反对,早些时候我就劝过你,要你不要把你妹妹逼得太紧,我孙家偌大家业,难道还需她靠嫁人来帮衬么?你这个做大哥不能尽到兄长的职责就算了,怎么做家主也这般糊涂,你那妹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若是郎君不如她心意,就是强逼她嫁了,婚后也难有大用,倒不如顺她心意找个她欢喜的、能管的住她的,叫她婚后过太平日子,对咱们家也不算坏。”
“……但是母亲,小妹此番行事也太不顾全大局,如今满城都知我孙家招了子龙为婿,现在又突然反悔,不论说是哪方提出,对我们家的名声实在是——”
“孙大人莫要担心——”甘宁才一开口,孙策便向他瞪视,原来方才吴国太说到甘宁把事情都告知与她,孙策就知道此事对方也有参与,于是这时看到甘宁,便没什么好脸色,甘宁给他一瞪,一时间也不敢再说话,还得是一旁太史慈开口,这才免了尴尬:“兴霸有什么主意,说出来给孙家主听听,若是能解家主之难,料想他大人有大量,就不计较你的其他过失了。”
见太史慈为甘宁说话,孙策虽心中不快,但也不好表露出来,只能要甘宁继续说下去。
甘宁于是道:“孙小姐所择夫婿,乃是当今天下有名的爱民县令,刘备刘玄德。我与刘县令手下相识,他已向我保证,过几日就会另外派人到孙家提亲,把孙小姐明媒正娶,他还保证,接亲的仗势不会比今天的差,到时孙家在吴县也不会失了面子——”
孙策听他提到刘备之名,一时间脸色沉了下去,不悦道:“刘县令品行虽好,但他与我父亲乃是同辈,要我妹子嫁他,不是太也荒唐?”
甘宁被他的话问住,斜眼向吴国太和太史慈看去,但见吴国太开口道:“素闻刘县令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又深得百姓爱戴,我儿嫁他也不会受了委屈,哼,倒是你,”她说着与太史慈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她才又继续道,“我却是听说,你这比武招亲,原是有内定人选,你这做兄长的,只一味想着自己,全不顾你妹子的幸福,难道就好了?”
“这……”孙策被吴国太这么一说,顿时羞愧难当。原来他那日邀太史慈到府上是想请其参加招亲,他对自己这朋友的武艺知根知底,天下英豪无几人能及太史慈,加之他原本就欢喜太史慈,就想着假借比武招亲让自己兄弟娶了自己妹子,一来自己就能时时见到对方,二来毕竟太史慈武艺超群,只要婚后常与孙尚香接触,想来他那平素喜欢舞刀弄枪的小妹见了便能忘了原本所爱——只是不想他才把想法与太史慈一说,对方便显得怒不可遏,说什么也不答应,直接夺门而出,而今更是将自己这打算告知了吴国太,而以吴国太对孙尚香的喜爱程度,知道孙策暗地里给妹妹强行配婚,一定会不满他的举动。
只是他仍心有不甘,于是便想了个新由头,道:“但是这样旁人岂不会笑话我孙氏嫌贫爱富,对子龙出尔反尔?”
赵云在一旁忙道:“孙家主只需告诉外人,就说我赵云自觉出身低微不配孙姑娘,留了书信趁夜离开孙家。”
孙策却道:“这未免伤及子龙清誉。”
“不打紧的,赵云不过一介武夫,对这清誉一事并不放在心上,只求在下的冒失之举能不损孙氏名声。”
吴国太欢喜地瞧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孙策道:“我的儿啊,这些年你操持家业,太过劳苦,把家族兴旺看得比什么都重,但依我之见,天下权财都不过身外之物,还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家庭和睦比什么都重要。你父亲生前就嘱咐我,你自幼聪慧,只是物极必反,他走后你便早早担起家族重担,这些年你为我孙氏所做已经足以庇荫子孙数代,也是时候为你自己想想了。”
她说着伸手恋爱地轻拍儿子的背,举止神态俨然一位慈母,而孙策虽已是人高马大的男儿,被她这么拍抚,紧绷的身体一时松懈许多,脸上的怒容缓去大半,说话声音也放缓不少:“一切依母亲所言,”说完又转向马超二人,道,“只是若今夜就要二位离开,未免显得唐突了些,就请二位到府上暂歇几日,也算我为今日所行向二位赔礼了。”
“哪里,家主不追究我二人之过,赵某已心存感激,便在此谢过了。”赵云说着向孙策行礼,同时偷偷用肩膀撞了一下马超,后者明了他的意思,只是心中对孙策还有些不喜,于是只装模做样也朝孙策抱拳随口道谢。
就在这时,一直被众人忽略的曹丕走了过来,他见吴国太出面为马超赵云解围,知道事情已无周旋余地,纵然心中万般不甘也无济于事,于是假惺惺道:“恭喜孙家主、吴国太,为贵府千金觅得良人,在下今日不能帮上孙兄的忙,实是对不住,不过索性如今问题已经解决,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在场诸位也就孙策对曹丕还有些好感,见其要走,还想挽留,但曹丕推说自己这边人多孙策不好招待,说完便招呼张辽及余下仆从,自己选了匹马骑上离开。孙策见友人离开,面露不舍,不过等曹丕等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他也收回心神,命仆人前去打扫房间,那婚房赵云是决计不能再睡的了,加上又多了个马超,得亏他孙家家大业大,要腾出几间客房倒也容易。
很快众人便随着孙策重入孙府,太史慈原也要走,但是孙策却抓着他的手强留他过夜,又兼吴国太邀请,他便也不好推脱,跟着进了孙府。
彼时在另一个地方,一辆马车也在星夜兼程,往沛县而去,车上一个妙龄少女身着素衣靠着一个俊美中年男子沉沉睡去,其间外边赶车的白衣青年不时探头进来关心两句,都被中年人用手势示意他不可吵闹。
马车行了一阵终于在一个无人的小路边停下,一直跟在马车后两个骑马的壮汉也随之停下,此后半夜,他们和那赶车青年都守在车外。
天上繁星点点,乌云褪去,皎皎明月毫不偏私地照耀着九州大地,照耀着贫穷的、富有的人,照耀着欢喜的、伤心的人,照耀着男人、女人,照耀着芸芸众生,他们虽不知一觉醒来又将面对的是什么,但只要身边有情人相伴,就是再大的难关也不会害怕。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