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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决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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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怀生迅速将骆雨拉到身后,目光锐利道:“花娘。”
花娘今日依旧是一身大红,水袖上绣了两朵金色的牡丹。
他面如凝脂、唇红齿白,一袭及腰黑发是款款而落,没有盘起束冠。
他双手背后,走到林怀生面前,道:
“没想到我会留在东山吧。”
林怀生护着骆雨后退,而花娘步步逼近,接着道:
“东山是个好地方,瓦子楼阁、亭台水榭,还有稀珍异宝、鸟兽奇人,匪中多传奇,传奇多匪中,我生在这里,死也当在这里,又如何会走呢?”
林怀生说:
“可外人过来,又会影响你分毫?!为何总是不待见异乡人!”
花娘说:
“古物不能新,新物不能古!古物沾新不伦不类,新物沾古胡作非为。麻雀儿,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写了这么多年文章,还不明白其中道理吗?!”
林怀生说:
“一派胡言!你才是不伦不类的作风。难道将写的假故事公开出去,就能维持现状了吗?!”
花娘说:
“当假故事公开出去,不用说什么维持现状了,山匪,山寨,四丰村,都他娘早死了。”
林怀生说:
“那你一直让我写小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花娘说:
“假事、真事,你写的小说,根本没有意义,你们一家自始至终写的小说,都他娘没有意义!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你!”
林怀生瞬间不说话了,他死死握着拳头,嘴唇竟有点哆嗦,骆雨看见他的眼里满是血丝,眼角泛着不易察觉的红。
花娘也噎住了,他微微伸出手,还没开口,就闻林怀生缓缓道:
“我以为还能同你讲清楚。”
“麻雀儿,我其实不是这个……”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就算了吧。”
“假事也是为了留后手,待山匪真的销声匿迹了,还有故事能留在现世。”
“那种假故事……”林怀生摇摇头嗤笑着。他一步步上前,丝毫不畏惧花娘手中的长刀,骆雨想劝他,可林怀生只甩开了她的手。
“你要杀我是吧。”林怀生一把抓住花娘长刀,狠狠往自己脖子上一架。
骆雨尖声叫他停下,却被男人喝斥道不要往前了。
“你杀我吧,既然我连写小说也没意义,那活着也就算了吧。”林怀生将长刀往脖侧怼了怼,一条血缝映入眼帘,那血如同一把钢针,瞬间扎得花娘的手从刀柄上松开了。
骆雨原以花娘还是不忍心,可片刻过后,他却换了眼神,面色阴厉,道:
“你觉得我还会上你的当吗?我与你早就恩断义绝了!想死我就成全你!”
只见花娘就要附上刀柄,可电光火石之间,掌握长刀控制权的林怀生侧了个身,避开花娘的动作,随后攀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后一拉!
手臂一伸一拐,长刀一扬一横,局势调转,竟是林怀生紧握长刀,架在花娘颈侧!
“快跑!!”林怀生哑声对骆雨道。
骆雨哪儿料到能有这种局势,大脑最先接收指令,不等她细细思考,就带着她转过了身体。
“反了你了!!”花娘直接往上飞起一腿,踹上林怀生面门。
林作家哪是个打架的料,手中长刀掉落下来,花娘脚尖一踢,可是物归原主了。
“小溪,顺着小溪一直跑!跑出山寨、跑出四丰村!再也……”林怀生被花娘摔翻在地,却死死抱着花娘的腿不放,大当家握手作拳,狠狠砸向林怀生的脸。
林怀生痛苦地喘息着,花娘的攻势只强不弱!
“我今天就杀了你!”花娘流下眼泪,算是彻底割裂了过往情谊。
他手上力度不减,拳拳虎虎生风,砸得林怀生是鼻青脸肿、浑身是血。
“怀生!”骆雨哪儿还能跑,哪儿还能逃。
她冲到花娘面前,抓住他的胳膊,哀求他别再打了。
什么花言巧语、伶牙俐齿,什么锦囊妙计、借□□易,都在刹那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只知道不能离开林怀生,只知道要用尽全力保护他!
文人掷笔从戎,那是得被逼到何种境界。
“快走,再也别回来了。”林怀生嘴中满是鲜血,他凝视着骆雨,满腔情愫都在眼中。
“别想出山!”花娘扬声道。
他一掌将骆雨拍出两米外,拽起林怀生的衣领,将他像个破布娃娃似的扔到一边,抄起草地上的长刀,朝骆雨欺身而去。
“我先杀了你,他就没有留恋了。”花娘冷漠地说。秋风呼啸,只见他黑发舞得狂乱,袍袖在风中猎猎作响。
花娘眼中尽是狠辣之色,就要举起长刀,一斩而下!
也不知是不是求生欲作祟,骆雨因恐惧而僵硬的肌肉突然松弛了。
她飞快往旁边一滚,竟是躲过了长刀!
刀刃削去她额边的碎发,在脸颊上擦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她看着浑身杀气、面目森冷的花娘,又望了望满脸是血、神志不清的林怀生,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勇敢。
她躲到大石块后,嘶声道:“……杀了我们,从此再也没有人帮你写小说了!”
“没有人写就没有人写!我用不着这种引入异乡人方式留住山匪!我花娘还活有一天,定能保山匪一天!”
花娘一刀斩下,石块一劈为二,骆雨逃窜着,却很快又被他抓了回来。
他五指似钩,牢牢锁着骆雨不放。
挣扎间,骆雨却瞟见男人眼眶的红还未褪去,只闻他低声道:
“我原本……也是那么信任你……”
“我以为你跟麻雀儿不一样……我以为有人能老老实实为山匪写一辈子了。呵呵,是我迟钝愚昧了。”
“……你们就是恨我,你们就是厌恶山匪这种旧物,才不愿意留在山中,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手腕被攥得青紫,骆雨无法逃脱。
她直观感受到花娘是如此力大无穷,又好像莫名其妙窥见了大当家的些许内心,发现了男人隐藏极深的天真与纯粹。
可这种固步自封、一厢情愿的天真与纯粹,往往是现世再也容不下的品性。
一个人,怎么能如此信任别人呢?
可此时此景,却让骆雨觉得,花娘收她入匪,貌似是真的为了留她在匪里写小说。
——她让大当家失望了。
深深的愧疚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异乡人走了神。
花娘长刀再次劈下,这次是真逃不过了!
花娘没有否定写作,若是全盘否定,他又怎会再将自己招揽山中,当成下一个可以心疼爱护的“林怀生”呢?
骆雨还在神游天外之时,刀刃冷光已映入眼瞳!
“骆雨!”林怀生咬着牙爬来,可是再也使不上手脚力气,他用尽全身力气呼唤她的名字。
她瞬间回过神来,惊觉死亡如此之近!
狂飙的肾上腺素只让她转了个头,可长刀近在咫尺,错过最佳逃跑时间的她一清二楚地明白——
这根本来不及了。
来不及再逃了,来不及再写了,来不及向花娘解释她真正想写的小说了,来不及告诉花娘:自己和林怀生其实不是恨他才去写真实的山匪故事的。
他们明明,是为了永远记住他才去写真事啊。
漫卷诗书,勾勒多少人的性命。
可有人重如泰山,有人轻如鸿毛,一笔略过,原来自己不过是一点丹青,待后人重执墨宝,才能于万千光阴中窥见分毫。
然而,千钧一发之时,一发子弹划破夜空,势如破竹,贯穿了花娘的手臂!
花娘的断手飞了出去,“啪嗒”一下掉落在草丛间,蟋蟀惊得一跃而起,焦黄的草尖被血珠压弯了腰。
山下灯火连绵,细细一看,那光红蓝相间、闪烁不已!
警车鸣笛,火把尽熄,原来警察已介入四丰村,派出特警组织了!
——是那一通电话。
花娘抱着断臂,踉踉跄跄抽身而去,林怀生咳嗽不止,终于爬到骆雨身边,已然耗尽了体力。
骆雨怀着林怀生,只感觉一个大男人变得轻飘飘的,像是什么易碎品。
她只觉整个人都在发抖。
大当家虽断了支手臂,可身手依旧敏捷。
他以巨树为掩体,侧过头,淡淡地看了林怀生一眼。
“这里是八三零专案调查组,你放下武器,我们好好说。”特警队长举着扬声器一边对花娘发出忠告,一边作手势示意队员包围。
“我没想到你报警了。”花娘声音极小极轻,可骆雨就是听见了——她以为花娘在对着自己说,可那人的眼神还停留在林怀生脸上。
“你是铁了心要毁我!”花娘说。
“尽快放下武器投降,你已经被包围了!”队长还在警告,“我们已掌握连环失踪案的各项证据,你逃不了、也跑不掉!”
“你是铁了心要毁山匪!”
“放下武器!”
“你是铁了心要将这座山夷为平地!”
“再说一遍,放下武器!不要冲动挣扎,你好好配合,说不定能减缓刑期!”
“你是铁了心要忘了我们!”
花娘就像没听见那人说的话一样,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将额边碎发挽至耳后,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月光削出他挺秀的鼻梁。花娘眼神平静,好像他要为林怀生最后留下一个“温和”的形象。
可他所说之言却并不温和:
“既然新要入古,那古物不存,也无济于事了。麻雀儿,骆雨——”
花娘咬了咬下唇,淡声道:
“往后,再不见了。”
他苦涩一笑,铲下山坡,竟是瞬间没了踪影!
月夜,风依然凉。
特警队找来找去,愣是发现不了他的痕迹。
林怀生捂着伤口,攀爬向前,在坡上四处张望,也是找不到花娘行踪。
骆雨眺望到坡下一条小溪水流湍急,月色苍茫,笼上环合搂抱的山川,静谧在树影婆娑之间。
“没事吧!注意伤口!”医疗队赶过来,对林怀生进行简单检查和治疗,其间分秒,骆雨看见男人一直偏着头,死死凝视着花娘消失的方向。
花娘的那条断臂竟在三分钟内发黑腐烂,最后成了一滩满是脂粉味儿的液体,融入古树盘亘错杂的树根间。
山匪大当家传奇地消失在这个月夜里,只留下了一面苦笑。
接下来,只见东山燃起一把大火,火光冲天,几乎要烧穿整个天幕!
初秋本就干燥,零星火点跳跃草间,瞬间勾肩搭背,漫成片片火海。
“山火!山火!”队伍中有人喊道,“快叫消防队!”
这山火烧得诡谲非常,就烧东山,同北山、南山之间仿佛有两条阻隔带,是一星半点都漏不进去。
骆雨和林怀生被医护人员搀扶下山,他们一同看向东山。
火光灼灼,跳动二人瞳孔之中,它们曼妙舞动,似在做着最后的告别。
“小心山火,村民都安排好了吗!”
特警的声音接连不断,警车灯光红蓝闪烁,纵横交错的警戒线被拉起,拦住了通往东山的路。
林怀生所写下的、还置于衣柜暗格中的真实山匪故事,都随那高脚楼一同化为了黝黑泥土,归于大地。
乱葬岗中的尸骨受火焰灼烧,化为粉末,魂灵也随风而逝。
万千名稀药材、奇珍异兽,数百亭台水榭、风流窑洞,几座琼楼玉宇、天上人间,都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
东山这把火连烧了三天三夜,消防队怎么都灭不下。
唯有一阵天气预报都始料不及的瓢泼大雨轰然落下,电闪雷鸣、来势汹汹,宛如洪水覆天、倾盆而下——
这才将大火压下。
再探东山,已无任何山匪踪迹,只剩泥土焦烂、碎瓦耸然。
刑警队和法医组在山中找到八三零连环失踪案被害者尸骨。
说来也怪,山火烧得只剩了“异乡人”尸骸,其他孤魂野鬼的,可是一寸都没留下。
他们分析出被害者死因,却无法侦别行凶者为何人。
警察初入四丰村时,称已见不到敌人身影,唯有人声吵嚷喧嚣、马蹄声踢踏不绝,他们形如鬼魅、捉摸不透。
留下的证物,只有记录员用翻盖手机拍到的一张照片,还糊得很,只能恍惚辨析出那是个人,正穿着红艳艳的长裙,手提长刀。
警察走访调查四丰村的村民,刚开始却不太顺利。
村民们遮遮掩掩,一直不愿说些什么,直到林怀生出马,告诉他们警察是可以信任的,他们犹犹豫豫,过了片刻才一个接一个地开口。
可每人所说的山匪行迹千奇百怪,所描述的花娘容貌五花八门,画像师画了不下三百张画,没多少能重合的。
北山、南山愈发繁茂葳蕤,唯有大火烧过的东山,在风吹雨淋中百受摧残。
水土流失、沙石风化,悬崖峭壁裸露出来,险峻又荒芜异常,勒令访者严禁入内。
八三零连环失踪案成为了国内一大悬案。至今,仍未侦破。
山匪随着那一把大火,和丰饶富裕的东山山寨,一同消失了——
又好像,他们从未存在过。
唯一证明其存在的证据,只剩村中人记忆里的口口相传,还有那本在网络上风靡火热的《似人非兽》。
可是,作者“L”也随着山匪的消失而销声匿迹,故事停留在许世仁后代准备走出大山,解锁新地图、开启新副本的章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