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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辞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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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为了看个究竟,元吉村的男女老少顾不得暖日西沉,为了知道真相,老二屯的人们不在乎冷风如刀。为了给别人一点自尊,八街八巷的门开了,你呼我唤的顶着一勾弯月向姜丫的院子纷沓而来。
姜丫家房门前的灵棚高耸,霓虹灯闪烁。四个大瓦数的电灯泡横贯东西照着每一个人的脸,照着每一个人的心,灵棚内却显得十分昏暗。灵棚左侧,四个吹鼓手两腮圆圆,悲怆、凄凉的声音在回荡,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满院的人,满院的肃穆。王奇的堂弟,莫言仍在为陆续进院子的人们点上一支香烟。
真相的力量,大于决堤的洪水,荡涤一切虚伪,荡涤一切谗言,一切欺骗,一切误解。为了说明真相,为了抒发心中的愤懑,为了惩治邪恶,为了讲清抗争的无奈,姜丫顾不得许多了。奉供、奠酒刚过,便手持麦克,头裹白布,身着重孝,在邱嫂、乔哲的搀扶下缓缓走出。立刻牵动满院的眼睛。满院的神经。
村民甲叹道:“哎呀,漂亮,人若是长的漂亮,穿什么都漂亮
村民乙不屑的:“人若不漂亮,拿什么去耍人呀
村民丙:“耍你来的呀,听着得了,你也就过过嘴瘾吧,萝卜地放屁,呲什么撩缨子呢
姜丫唱:一步两,两步三,三步两步到灵前,
哭一声地,哭一声天,哭一声死鬼王奇活得太可怜
想当年,你也是有胆有识、健康向上的一个好青年
那么多女孩向你求爱,你不理采
那么多媒婆为你牵线,你不答言。
如果你不是依仗父当革委会主任权势大
母做出纳,又挣工分,又搂钱
如果你不是青年队长忘乎所以,
肯定与你心爱的女孩结成好姻缘
现如今,肯定是四世同堂共享天伦乐
前程似锦合家乐陶然。
可是你动用无产阶级专政无情棒
偷借路线斗争这只霸主鞭。
欺男霸女人性已丧尽
陷害无辜不怕遭天谴
你霸道无边,得到根本就不爱你这类人的人。
你机关算尽,自折阳寿四十六年
先用钱买通我父母两位老财迷
然后灭夫夺妻神通显
二十年,你让我天天盼来世
二十年,我让你夜夜盼亮天
村民中,一位与王奇同龄人与另一位叹道:“实情,实情啊,当年,王奇曾说,这辈子,要是能够与姜丫睡上一觉,死了也值啊。”
另一位也叹道:“是呀,我也劝过他,他说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还骂我什么也不懂。我说,人家姜丫与莫成那是从小的感情,可以说是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你就不该有这份歪歪心。为人做事首要的一条,就是必须讲道德。你说他说什么?一个臭富农,有什么资格娶那么漂亮的媳妇。那不是给咱们贫下中农抹黑吗?”
又一位中年人说道:“你劝,就连赵兴雨、高文,还有孙仁,劝他多少回了,光我就赶上三四次。可是,这小子就像那啥似的,越摆弄越硬。”
在旁的一位中年人:“这么说,王奇死得不冤了,睡的不是一宿,而是二十年啊。”
一位妇女抢白道:“你傻呀,还是聋啊,你没听姜丫唱:“二十年,我让你夜夜盼亮天”,什么意思,我说呀,他肯定做鬼了,可是没风流成。”
一老汉:“王奇的儿女怎么没回来呀?”
妇女:“王奇的女儿,王奇的女儿叫啥名?”
中年人:“叫,叫王莫音。小子叫王莫恩吧。”
妇女:“王莫音,为什么叫王莫音,王莫恩?你再想想,为什么人们只知道她在北京读书,却不知道在什么学校?”
中年人:“算了,还是听听吧!”
姜丫唱:
死鬼呀,
你明明知道我与莫成青梅竹马,
心心相印,两小无猜。
你也知,莫成他身处逆境总带笑
把父母的恩泽挂在胸怀。
为了使父亲与生具来的犟眼子脾气
不再受无产阶级专政的二次伤害,
他糊个高帽,往头上一套
戴个大牌子悄悄的弯腰站在五类分子高台
死鬼呀,你却说是与无产阶级□□叫板摊牌
你叫□□的轮番批斗
默默承受这无妄之灾。
那年他才十二岁
就俘虏了我的纯真的爱。
偌大一个庭院,万头攒动,沉湎于回忆之中。更多的,对姜丫投去怜悯的眼神。
中年男人甲(原剧中都有实名,下同):“嗨,当年,头戴高帽替自己老父亲站在在五类分子中间的莫成被王奇发现,一把将他从那么高的台子上拽了下来。不知是摔的,还是被几个□□打的,总之,满脸是血,真是惨不忍睹,刚刚十几岁的孩子呀。”中年女人:“唉呀妈呀,那时的小姜丫疯了一样的扑了上去,连挠带咬的护着莫成。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感动落泪,就是傻子也会祝福这对年轻人幸福美满的呀。”
中年男人乙:“当年,若不是全村人呐喊声援,王六加二(王奇的绰号,即王八)真的就把莫成定为坏分子了。”
姜丫突然面向村民们跪下:
六零年,我妈膀肿在冬月天,
两条大腿回不得湾。
出有门,入有门,
就是没有门路去借钱。
死鬼呀,你爸不但分文不借
还骂俺家不知深和浅
莫妈妈说鲫鱼汤就能治膀肿
就是冰厚水旷打捞难。
我爸,莫成,还有我
拿着抄萝子扛着穿
拼命凿冰三、四天
冰窟窿打了几百眼
一个鱼鳞也没着见
我爸泄气,我妈怨
只有莫成心不甘
绕着南大洼子走一遭
心若欢兔讲一番:
丫啊,
今年封河前是不是下了三天三夜东北风的冒烟雪
整个南大洼子的鱼都被呛到西南角那个深坑里边。
第二天,我俩一个冰眼就捞出一百多斤一斤以上的鱼
爸爸妈妈呀,
我记得当时跑回家找您
你竟说我扯大滥。
有这样智慧的好青年
我怎能不死心塌地去爱
有这样孝心的好儿男
我怎能错过好机缘。
可是,您却说,
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
也不如手里有实权,
更不如兜里有银元
是虎也得卧,是龙也得盘。
王奇他爸就是放个屁
哪个敢说不香,哪个敢说不甜。
莫琴唯恐姜丫煞不住车,急速的从上屋端来一大搪瓷缸水,递给了姜丫,姜丫缓缓站起——
人们似乎大梦初醒,两眼注视着姜丫身边的莫琴,又转向乐队旁的莫言,似乎在寻找莫成。
老实人抹了一把眼睛:“啥实情,实情啊,啥生产队垮,啥可能就垮在这上啊
车把式对着默默注视整个场面的顾英莲小声说道:揍老莫家没有一个孬种啊,揍顾总,揍当年,就那么一个挖草炭的大坑,揍打出两千多斤鱼,揍能够卖多么高一摞子钱呀。可是,揍人家莫大小子一点没有独吞。揍我们家还捞十多斤呢呀,那个年头,揍能够吃那么多的鱼,揍得是什么人家呀”
宝二爷:“我错似地,什么人家?顾总,当年,如果把老莫家翻个底朝天,你恐怕连一个刮寒的钱板都找不着啊,”
顾英莲:“老赵,您听出什么问题来了?”
赵兴雨:“爱情,婚姻,幸福,根本就不是权势、财富所能决定的。”
顾英莲:“高文,你这个高大炮怎么卡壳啦”
高文:“我要说的就是,不管你有多大的权,多大的势,如果不注意品德的修养,最终,你将变成一泡狗屎。”
老学究:英莲:您说呢
顾英莲:“我认为老实人二爷说的完全对,生产队就垮在这上!明天,咱们经济联合体的上层就以这个为题集中讨论,形成共识。”
姜继续唱道:死鬼呀,不知你中的什么邪,耍的哪股风
那么多的好女孩,你一个都看不中
为了得到我这个你不该得到的人,
你软硬兼施,连朦带哄耍尽了小聪明。
说客请了十几人,
我爸我妈也成了你的俘虏兵。
将我锁在家里不准我出门,
我就绝食绝水来抗争。
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把烦恼转嫁给莫成。
动用无产阶级专政无情棒,
棒里夹刀邪恶生。
把富农的孙子当分子,
咄咄逼迫与我断恋情。
姜丫又突然跪倒:乡亲们啊,
那一年,生产队仓库完好无缺,
锁头,门窗也没变形。
十几袋白面不翼而飞,
三百六十斤豆油被盗空。
强贼呀,
你父在会上别有用心的煽动说:
全村人心眼最多的是莫成,
全村人家境最穷的是莫成。
此盗贼非他莫属,
必须得严刑逼供。
如果对坏分子有一点点仁慈心,
就是对抗无产阶级□□。
如果他不招供,
就让他生不如死
如果他不招供,
就先戴帽,后送他进牢笼
于是乎,一大批虎视眈眈的□□,
不容分说的将莫成上了绑绳。
吊在仓库的二柁上,
鞭抽棒打动了私刑。
死鬼呀,你动用我的婶子大娘做说客
我爸我妈又以死相逼让我顺从
你又亲自献计劝我说,
要想放了可怜的小莫成,
必须得有个理由才能行得通。
如果儿媳妇去求老公公,
主任发话哪个敢不听!
恶鬼呀
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我牙一咬,斩断情丝三千丈,
脚一跺,登上贼船扔掉人要要脸的好名声
杀夫夺妻不共戴天
此仇不报天理不容
人群立刻骚动,人人脸上放射出惊叹,怜悯,同情,赞许,愤怒。
老实人激动地:啥这名声不要也没啥,啥不是又捡回另外一个好名声,啥好丫头
车把式愤慨的:揍这就叫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揍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宝二爷:我错似的:老话讲的好,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夺强抢去,也不是你的
老学究怜悯的:这么些年,我们都错怪了这个丫头啦
赵兴雨同情的:是谁毁了这三个人的幸福啊
姜丫缓缓站起,四周望了望,继续唱道:
色鬼呀,嫁给你,我已经不要脸了,
还有什么力量能阻挡。
我和莫成已经有了爱的结晶,
为复仇,怎么还在乎别人论短长。
不是我不知礼义廉耻,
是因为你这样的人渣不配活世上。
法律的围墙咱不能闯,
只能让你魂断温柔乡。
乡亲们呀,睡在我身边的是我根本就不爱的人,
这和当妓女有什么两个样。
一个是睡,两个也是睡,
我一定将你们父子的颜面装进我的□□。
上我床的哪一个都比你们父子的官职大,
我让你们两眼发红不敢嚷。
窝窝囊囊二十年,
自己配药自己尝。
憋憋屈屈二十年,
我叫你们一个一个见阎王。
死鬼呀——
莫琴,邱嫂等数名中年妇女立刻搀扶,借以打断姜丫的哭诉
郝万杰、闫洪祥立刻会意,高声喊道:乐队继续。奠酒、辞灵到此结束
半夜的小雪,日出方霁。经济联合体的两栋住宅楼异常的亮丽,元吉村也跟着充满了生机。
在农村,来个钜锅打铁的匠人,都要把女儿,女婿接回家里来,看三天热闹。这是一个传说,但有一定的哲理。这是一个夸张,但合乎一定的常情。姜丫的违反常规的做法,怎么能不让老二屯的人们思索、谈论、回味个十天半个月的呢
一大早,老实人、车把式、宝二爷、大嗓门、老学究送走了去火葬场的王奇的灵车,便一脸肃穆的陆续来到老头湾。谁也没有在乎满地的清雪,只是将自己的座位用袖头抚了抚,便一声不响的坐在那里。刘亚芳、康杰、李凤兰等几名中年妇女的匆匆路过,方打破了沉默,老头湾逐渐热闹起来。
老实人:啥刘主任,啥没去火葬场啊?
刘亚芳:啊,舅爷,顾总让我们几个在家帮姜丫料理料理后事。
康杰笑嘻嘻的对老学究:“老吴四爷,您老说昨天晚上,满天星斗,怎么就下了这么厚的清雪呢?”
性急吃不了热豆腐的车把式知道自当上□□,就养成了不考虑好了不说话的坏脾气的老学究,对这个问题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就来个越俎代庖:“揍这事儿,揍你还不明白。”
宝二爷无限感慨的说道:“我错似的,我们都错怪了姜丫啦。”
老学究企盼的说道:“刘主任,我想,姜丫的背后,肯定能有许多许多鲜为人知的传奇故事。你们几个与姜丫又都是老同学、同龄人,反正时间有的是,跟我们讲一讲,让我们生在老二屯,又将死在老二屯的老朽们再自豪一把吧!”
刘、康、李互相对视了一下,笑嘻嘻的走上了老头湾,老人们各自从屁股底下分出来木板、砖头递过。
刘亚芳立刻说道:“这么说吧,姜丫长这么大,所想的,所做的,不管大事、小事。没有一件是合乎常理的。也不对,怎么说呢,应该说没有一件是人们能够想象得出的。”
康杰:“你就说六一年生产队仓库被盗那事吧。姜丫唱的一点没有掺和。事后,姜丫吃在莫家,睡在莫家,足足伺候莫成两个多月。她妈骂他不要脸,姜丫顶撞说:为了要我这张脸,我必须得先不要脸。”
刘亚芳:“有一天,姜丫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