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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晴天霹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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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五年前,觅书阁还未转型,上下两层楼展售图书,生意并不好做,即使依旧有顾客来捧场,随着纸质书时代的没落,书店入不敷出却是事实。
何慕每季度倒贴维持着,可终究不是办法,看书人越来越少,她也质疑起把店继续开下去的意义。
简昀星是哪怕对行李箱上脱落的托运标签都饱有情怀的人,他十多年前来到书店时,顾客多到店里几乎没有能落座的地方,就这样关门大吉,实在很可惜。
最后他问何慕要来经营权,进行了一系列与时俱进的转型。
联营模式在目前也不算新的经营方式,但觅书阁是开了二十多年的老字号,已经有了一批相当忠实的老顾客,突如其来的转变势必会带来阵痛。
这点,简昀星很清楚,他对此思虑了很多。
书店一共两层。
转型之后,一楼作为咖啡厅和文创店经营,偶尔兼办作家签售会或是名人讲座。
随之而来的新客源便是学生和上班族,他们大多对书没特殊感情,只是享受小资环境,或是酷爱感受文艺气息浓、设计感强的打卡点。
简昀星认为只要选品照旧,老顾客就不会流失太多,因此二楼没有减少书柜,甚至在原基础上延伸了高度,使得空间庄严静谧。
设计师打通了原先的小仓库,增设榻榻米坐垫和免费的阅读空间,二楼的家具摆设,以及拱门、地砖、墙面都没有太大变动。
这本质是为钱包空空的爱书之人考虑,也是希望老顾客适应书店转型。
事实证明,简昀星辛苦没有白费,现在觅书阁成为了当地的特色书店,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苏荔进店时,简昀星正苦恼新书的摆放顺序。
原先放童书的柜子空出来了,店员在上面摆了很多黑胶唱片和摩登女郎的海报,但他觉得不合适,又给撤了,准备摆上何慕想推的冷门书籍。
何慕连书评都打印出来了,要求每张附在腰封上。
简昀星觉得很麻烦,有这工夫,他都能睡一觉了,可母上大人发话,他不能不办。
他打着哈欠努力辨认哪张书评对应哪本书,本来就睡眼惺忪,还彻底被一只耍赖的猫缠上。
将书籍分好类,简昀星推着小推车一本本送它们到该去的位置。
身旁有人轻手轻脚走过,他侧身让了让地方,也是这时,他看见苏荔托着下巴从最里头书架那儿走出来,又闪进相邻过道里。
似乎是看到一本感兴趣的书,她站在书架前翻阅,戴了副眼镜让她看起来更像个女大学生。
也没错,她年纪的确还小,身上有学生气很正常。
简昀星没任何动作,隔着几个书架的间隙,安静地远远看了一会儿。
苏荔举手投足透着随性,一绺微卷长发掉在细腻白皙的脖颈处,撩了又滑下去,索性不管了。
宽松的家居服显得她整个人清瘦而利落,分明不是特别惊艳的长相,他却三番四次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想不太通……就干脆别想了。
手头上还一大堆事情要忙。
简昀星摸了下鼻梁,唤回心神。
而后。
再次偶遇苏荔,是她偷拍自己忘了关掉闪光灯。
当时那个场面,怎么看都很好笑,简昀星微微抿唇掩饰般藏起翘起的唇角,镇定地走开去找书,想来也是十分刻意了。
苏荔哪儿关注得到这些?
连着两次被抓包,她备受打击。
这样真的显得她很像stk,解释吗,其实没什么可解释的,没征求同意拍照确实是她不对,于是她脱口而出的对不起。
简昀星蹲下身抱起猫,顷刻之间就跟她靠得很近。
她不禁心虚地微微侧了侧脸,试图遮掩住微烫的耳廓。
简昀星看在眼里,语气温和原谅了她:“没关系,就当孩子的托管费了。”
“啊?”苏荔露出略微怔忡的神色,“什么托管……”
在心里默完剩下半句话,人和猫都走了,她才慢半拍生起气来——自己该不是被当成宠物保姆了吧!
苏荔脚步拖沓地抱着书去柜台排队结账。
在轮到她之前,她眼睛只顾盯着足尖,一点头都不敢抬……
“刚才不是还挑了好几本漫画?”简昀星在帮她打包。
眼力真好,苏荔找借口:“太多了扛不回去,呃…下次吧。”
实际是因为那几本尺度稍大,苏荔想了下还是给放回去了,她还没胆大到可以跟老板共享xp的程度。
简昀星把书递给苏荔,意味不明道:“还有下次?”
下次指的哪个下次,苏荔也不敢问,她语气尽量显得诚恳:“嗯,下次一定。”
听到他们交流,旁边的姐姐眼神略有怪异在两人之间梭巡:“认识啊?”
简昀星点头:“公司同事。”
“哦,同事啊。”她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
简昀星无可奈何地轻瞥她一眼:“谭姐,真是同事。”
付好款,苏荔提着书,点头示意道:“那,简总我先回去了。”
“嗯。”
离开书店前,她隐约捕捉到几句简昀星跟店员姐姐的闲聊。
“门槛精,嘴这么严,大学带女朋友来店里的时候也这样摆噱头。”
简昀星哭笑不得地回:“那时候真不是女朋友……”
怎么老是时间掐得这么正好,刚到家,秋亚闵就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但苏荔没接,直到洗完澡躺在床上,才回拨语音通话解释今天要加班。
照例是拉家常,有个表姐下个月结婚,想问她有没有空当伴娘。
她听得出秋亚闵的言外之意——婚礼上也许会有单身青年才俊可以物色,可以试着接触一下。
苏荔打了几声哈欠,装模做样看了下工作安排,回复道:“可能回不去。”
秋亚闵从她语气中听出疲惫,简单聊过几句就放她去休息。
苏荔也确实困得不行,倒头就睡着了。
这应该是她来申城后,睡得最安稳的一个晚上。
难得遇上素质感人的邻居,开关门都很轻,也不会在家里发出什么怪声音。
苏荔一觉睡到自然醒,无与伦比的神清气爽。
走到客厅甚至还能听到外面的树枝上鸟儿的轻啾。
周末最后一天,心情大好。
苏荔喝着牛奶,望向窗外,总算有了些归属感。
回顾过去一个多月的租房史,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出一篇沪漂避雷指南,因为她不仅冒失,而且相当倒霉。
事情是这样的。
刚到申城的时候,苏荔本打算先花几天时间四处逛逛。
可惜想象很美好,冒牌中介先让她见识到了人心险恶的现实。
租房不成,几千块定金让人三言两语忽悠没了,想来想去只能怪自己。
什么都不问清楚,光在微信上聊了几句就敢轻易相信陌生人,她不被骗谁被骗?
万幸的是金额不算太多,追回无果她就当吃个亏,长长教训,想着之后再找其它房源。
可最惨的是,被赶出来那天她身份证丢了。
拖着行李箱在雨天四处折腾,最后还是听从了盛迎的建议,去了家评分不错的洗浴中心过夜。
不仅能安置行李,还能舒舒服服地洗澡,填饱肚子,是再好不过的落脚点。
洗浴中心的影音包厢隔音很好,苏荔做完全身按摩便找了间没开灯的空房休息。
实在太累了,人躺下去还没一分钟就彻底睡死过去。
等清晨睡醒,迷迷糊糊坐起来,她才注意到身上盖着一件咖色的男士夹克外套。
晕乎乎地翻了翻外套口袋,里面除了一盒水蜜桃味的薄荷糖,再无其它。
苏荔在申城并没有认识的异性,所以大概率是陌生人留下的。
后来跟盛迎提起这事,盛迎说,盖衣服的人未必是怕她着凉,大概是想制造出她是有同伴陪同的迹象,免得她遇上什么坏人。
哇,好思路。
是这样么?
果真如此的话,苏荔觉得很感激。
可那件外套什么线索都没留给她,看来是没机会亲自道谢了。
找房子的事情拖不得,苏荔翻遍通讯录,终于翻到了自己在申城唯一的人脉——以前她还在画自设时交情不错的画手太太。
17年去漫展摆同人摊,两人被安排到一块儿签名,因此结下小小的缘分。
几年间断断续续有过联系,但托她帮忙还是第一次。
姜月茗学的动漫设计与制作专业,现在依旧是自由画师,所以苏荔约她见面时,她没有丝毫犹豫就应邀前来。
苏荔赶了个巧。
姜月茗前天才在朋友圈刷到有位学妹考完研,正急着出手一套单人房,而且只限短租,拎包就能入住,正好完美满足苏荔的要求。
下午看完房,苏荔当即确定支付两个月房租,效率堪比火箭发射。
解决掉住所问题,阔别许久的同好终于再夜幕降临之前,钻进小酒馆谈天叙旧。
漫展以后苏荔和姜月茗就没再见过面,今晚是个契机,话题一个接一个,根本停不下来。
聊到情感问题,姜月茗从包里拿出喜帖,邀请苏荔月末来参加她的婚礼。
苏荔看完邀请函上的内容依然觉得恍惚,她不可置信道:“刚认识你的时候,我才读高二。”
姜月茗笑着摇摇头:“可当时我已经大三了,男朋友都换了好几个。”
苏荔一惊:“我潜意识里总以为我们是同龄人。”
“谢谢你夸我年轻。”姜月茗美滋滋接受夸赞。
何止年轻,长着一张温婉大气的鹅蛋脸,像画卷里的美人儿。
真好呀,结婚。
摈去世俗眼光和规则,婚姻的确是美好的象征。
苏荔不是没有过恋爱经历,可自那之后就不曾对谁动过心。
生活一团糟,大概心动也成了奢侈吧。
所以她问:“那现在这个未婚夫如何?”
“就一般人,肯定不是我谈过长得最帅的,不过他性格单纯,社交圈也简单,能在家陪伴我的时间很多。我原生家庭不好,还是更喜欢依靠别人的感觉,总体来说对他很满意。”
不说爱、不说喜欢,她说满意。
“你一定很幸福。”苏荔由衷地感叹。
是了。满意比爱和喜欢都珍贵。
苏荔是同姜月茗正好相反那种人。
她不喜欢依靠任何人,即便当她独立处理事情的时候,总会将其搞砸,就像来申城这几天踩到的雷,明明有一些过错可以避免,她永远想当然,不明白防范于未然的重要性,但她仍旧执着地认为最值得依靠的人是自己。
在体制内的一年多时间里,消耗了她的自信,青葱时期很多珍贵的东西也在缓慢流失,就算是这样,她是否还有幸福的资格?
那天晚上她跟姜月茗聊了很多。
她完全是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讲近况。
直到姜月茗问:“你来申城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好问题。
怎么办,她自己都不知道。
甚至刚来申城时,退缩的念头就时常萦绕于大脑之中。
不止是对未知恐惧,更是苏荔发觉,这里不缺努力奋斗的人,但没有一个努力奋斗的人成功被这座城市接纳。
996迅速绞杀着他们,光鲜亮丽的同时,也失去了个人的性格爱好、情绪感受。
这不就是另一座杭城?苏荔很绝望。
她大可以落荒而逃,偏偏不甘心。
于是她决定,打不过就加入。
正当她试图用citywalk或者cityride来证明融入这里是像吃饭一样简单的事情,却突然被残忍告知,暴走和骑行虽然是时尚单品,但淮海中路上不能骑自行车。
犹如晴天霹雳。
然后苏荔就在巨大的人流中被一名很帅的交警大哥拦了下来。讲真,这位帅哥如果不是要罚她款的话,她大概会对他很心动。
迷茫地下车、罚款、推车……
苏荔成为街头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姜月茗简直快笑倒,她说:“我求求你了,这么出名的梗你居然都不知道。”
“有多出名?比申城三步一家咖啡厅的梗还出名?”
姜月茗正了正色:“这不是梗,是事实。”
重温姜月茗这句话,苏荔依旧差点笑背气去。
但不可否认,申城的确有别样的温情偶尔能够挽救她岌岌可危的期望。
就比如,那场落日。
人好像在经历很苦涩的事情之后才会对五彩斑斓的世界有全新体验,为了让记忆里落灰的快乐愉悦得以重见天日,就会拼命想抓住腐烂而毫无指望的生活里的零碎意义。
幸福的时候动不动就会变得很满足,落雨的时候会认为雨滴在跳舞,走在路上都好像飞起来的蒲公英,听起来有点傻气,可毕竟人的一辈子总不能只见证闹剧。
想来是雨季太长,关了苏荔眼里的颜色,才让她念念不忘南浦大桥的落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