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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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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过后，雨水渐多，严寒虽然褪去，天气却也没真正暖和起来，一阵凉风吹过，冻的人瑟瑟不已。
西陵县城东的大宅子里，仆从撑伞送大夫离去，掩上门后，束手怔怔，面容哀戚。
屋檐上的雨滴啪嗒滴落。
青芜院中厢房里传来哇的一声，是不满三岁的二少爷又在哭闹，接着便是一个女声凄厉的吼叫“这日子没法过了！”
淅淅沥沥的春雨声伴随着女子的哭喊，季家宅院的一天就这么消磨起来。
季府原本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大学士府，男主人季昭进士及第，家世门第都好，可牵扯到先皇的忌讳，硬是给发落到颍川老家西陵来。
女主人梁琰更是开国功臣之后，荣封郡主名号，如今也被贬为平民，撵出京城。
来到西陵后，更是一病不起，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这府上还有什么盼头？我今日必须得走，这小少爷谁爱伺候，谁伺候！”已经是新换的第六个奶娘了。
还以为能坚持久些，没想到还是没撑过三天。
姚嬷嬷是从小伺候梁府上的郡主少爷们长大的，如今也跟着梁琰来了西陵，眼见二少爷又气走了一个奶娘，饶是在宫里沉浮许久的她也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这个二少爷怎么如此奇异！”意欲朝厢房走去，看看那孩子究竟在哭些什么。
“姚嬷嬷，郡主······夫人醒了，唤你进去呢！”
“醒了？”姚嬷嬷喜道，遂调转脚步，三步并作两步朝主屋走去。
毕竟是从小看大的姑娘，如今这副境地，实在是让她心疼地紧。
梁琰靠坐在床上，小丫鬟芹儿在旁边服侍，这小丫鬟她是个迟钝的性子，也不过十一二岁，不知道梁琰换了芯子，只觉得夫人精神头好些，拿眼睛偷偷打量。
梁琰自然能看出这初中生的做派，她也受不住让一个初中生来服侍她，只做不知，端起药碗晃了晃后，一饮而尽。
味蕾传来的苦让她将脸皱成一团。
门帘掀开，姚嬷嬷走进来，见这一幕心疼道“姑娘怎么不吃个蜜饯，药多苦啊。”
“嬷嬷来了！”梁琰使劲咽下口水，招呼。
更苦了！
姚嬷嬷也不指望小丫鬟忙活，自己去茶桌上倒了满满一杯浓茶递给梁琰“姑娘喝口茶压压苦味。”
“多谢嬷嬷。”
梁琰饮下茶后，开门见山，莞尔一笑，安抚道“嬷嬷看我可像换了一个人？”
“姑娘······？”姚嬷嬷疑惑。
梁琰自顾自道“刚才那大夫讲的话，我迷迷糊糊听着了，只说是无力回天，又说是准备后事。”
“嬷嬷看我此时模样，与他说的可一样？”
此刻的梁琰虽不是面色红润，却自有一股生机在，看起来就像是早已四散的精气神，又一丝一缕钻进身体中。
不再是一股死气。
“乡间庸医，难免有诊错的时候。”姚嬷嬷下意识解释。
梁琰却认真摇了摇头，“我们来西陵已经四个多月了，从严寒到翻过新年，这个病床上梁琰已经死过了。”
“听着老二的哭声，倒像是把我哭醒了一样。”梁琰轻声喃喃。
心里却在哀悼，真正的梁小郡主已经去了，那小小的二少爷哭的应该是生母离去，天人相隔，世间悲苦仿佛都在这小娃哭声中了。
姚嬷嬷看着梁琰神情低落，一时也没了言语。
自从梁小郡主来到西陵，整日缠绵病榻，几乎不曾说话。
如今说了这么多，姚嬷嬷担忧，莫不是回光返照？
“季昭呢？”梁琰放下茶杯，转移话题，季府一派寥落，男主人可有什么贡献？
姚嬷嬷心里一跳“季学士他今日又外出赴宴了。”
也是，这是人家老家，自然有些亲朋故旧，而且季昭这种风流男子，同太后有些桃色新闻，返回家乡，山高皇帝远，只怕谈资更多，混得如鱼得水才是！
梁琰有些不屑此人。
代入禾妃的视角看故事，自然觉得季学士风流倜傥，翩翩君子，与禾妃是高洁的知己之情。
可在季府生活，从梁小郡主的记忆中可知，此人是个空谈之人，尤其擅长辩经，常常“怼”人，跟梁小郡主是话不投机。
若说他坏，却也不能。
毕竟他早晚都来床前看望梁琰，虽然梁琰并未醒着，他却是雷打不动陪够半刻钟，静静看着，虽然并不言语，但却给足了尊重。
更不用说后院干净，没有妾室通房。
若不是梁府坏了事，梁小郡主的人生合该美满一生，令人艳羡。
可梁府坏事了，褫夺爵位封号，先皇后悲愤悬梁，父母先后病故，家里只留下梁琰一人。
又陪着季昭来到人生地不熟的颍川西陵。
梁小郡主生前时时都在痛苦折磨之中。
“姑娘！”姚嬷嬷看着梁琰沉浸地愣神，轻轻唤了一声。
“我无事。”
“令宜如今可好？”令宜是梁琰的大女儿，如今已经五岁，养在季府老太太跟前，就在西县城不远相隔不远的颍川郡里。
原本季老太太见梁琰缠绵病榻，也把二少爷带去养，可这小祖宗，送去后整日嚎哭，不得一日清闲，又被退回来了。
季昭得知后，反而称赞，“此子有古代贤士之风。”
其实也有把小孩放在跟前，希望梁小郡主见了，能提起些精神来的意思。
只是沉疴侵入心肺，猛药也无济于事罢了。
“大小姐已经开始学做针线了，那边的大夫人家教养女儿精细，一同养着，不会短缺什么。”姚嬷嬷斟酌地说道。
季府大房在颍川郡里是数得上的人家，卢氏——郡望之族，卢姓人家有数百口，田地成片，家宅整齐，甚至专门有训练侍卫，某种程度上都是地方武装势力。
这样大的家族，教养上自然精心许多。
但原本的梁琰仍旧是看不上的，毕竟侯爵生活跟普通郡望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单是形制一个，就大有不同，更不用说以前圣眷优渥时，梁府里时不时有宫中的赏赐，侯府迎来送往，都是公卿贵族，官宦人家，而如今在穷乡僻壤，能见到的最大人物也就是四品的郡守而已。
搁以前，四品的偏远地方郡守是梁侯府从不放在眼里的。
是以，婆婆将女儿带去颍川老院里教养时，梁琰只是凉凉看着，并不同她那嫂嫂多说什么话。
这般态度，更是招惹了许多非议。
人们常说，落败的凤凰不如鸡。
落魄随夫返乡的梁琰，内心仍不愿放下以前的郡主架子，她将自己困在过去，对周遭一切都冷漠处之。
自然也不回得到好大回应。
而她的夫君季昭不是个细心周全的人，或者说不愿意替她细心周全。
就这么慢慢沉寂，愈发封闭自己。
最终梁小郡主去了。
“过些日子，我身体好些，还是把令宜接回来吧。”梁琰端起茶碗，用茶盖轻轻拨弄冷掉的茶叶。
“总要一家人在一起才好。”
梁嬷嬷告退离去，沿着廊柱心不在焉地往回走。
这二姑娘是好了还是没好？
若说没好，可眼瞧着精气神却是提上去了，眼中有神，不再是以往那种虽然睁着眼，眼里却没有任何东西般空洞模样。
可若说好了，怎么总是神态中总是那般寂寥，身上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卧房里的梁琰却是让人把季小少爷抱了过来，这小少爷穿得跟个年画娃娃似的，在那个叫嚣要走的乳娘怀里使劲扭动，精力无限的架势看得人梁琰嘴角直抽。
“恒儿？”
梁琰做出一派温婉模样，温声唤他。
季恒睁着大眼睛直愣愣看着她，左右胳膊却仍旧不停舞动，身体快扭成了麻花。
却没有伸出手找梁琰抱抱。
这孩子倒真是有点意思。
那乳娘见此，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夫人生得这样好，连小少爷都看楞了呢！”
梁琰眉头蹙起，这妇人说话怎么这么不着四六。
正想开口却又被打断，妇人说话像小朋友玩的弹球，蹦蹦蹦地直往外出溜，“夫人真不是我热火燎灶，咱们府上的小少爷哭闹起来根本抱不住。这会儿您也瞅见了，根本抱不住！”
“你瞅，你瞅，接着就要打我哩！”
乳娘示意给梁琰看，季恒小朋友攥紧拳头，从上往下，夯实地基一般，使劲朝乳娘身上砸。
虽然小朋友挥拳没有章法，看着模样，也确实让人心惊。
“赶紧扯开他！”梁琰也吓了一跳。
在芹儿和乳娘两个人合力下，总算将人扣住。把季恒放在一个凳子上坐着，乳娘在后头拦着她腰和胳膊，芹儿则是蹲下按住他的腿。
梁琰稍稍直起身，凑近了凳子上的季恒，“你想要什么？”
季恒瘪嘴，开始哭。
乳娘一看这情景，头都大了，下意识想挥手打，手扬起一半，瞧见梁琰审视的目光，又讪讪放下。辩解道“我在乡下揍小孩习惯了，并不曾真打。夫人别误会。”
梁琰没工夫听她说，仍旧专注地看着季恒小朋友。
“哭吧，想哭多久哭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