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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痕二三 有些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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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命跟着焰池、凤城去卷珠阁。去的路上夙命知道了一些其他的事。
例如皇帝嘴上虽然说要找出挑拨离间的人,但其实只是派人去找夙命而已。不过他也知道夙命难寻,指望她的使女们找到她还更有希望。
还有,贵妃之死仍属于严密的禁言中,凤城跟皇帝要贵妃的时候,贵妃只剩最后一口气了。皇帝恼她不按规矩办事,差点酿成大祸,即使救活也必入冷宫。所以凤城向他要人的时候,他反乐得让凤城带走由夙命去处理她。
果然,贵妃尚未运出宫就没了气息,凤城只得快马加鞭将她送回云吊磐。
她原本还想和宏倾会上一面,据说此厮竟撕了自己的画像。
至于流光的容貌一事,夙命也简言告之,凤城直冲焰池冷笑了好几声。因为她只着重在讲她们“抢”了太子妃,却单单用“惊为天人”概括流光的模样。
外面已进入艳阳五月,冰窖里,仍是寒冷彻骨。焰池摸过披风给夙命和凤城披上,又连连撒娇,这才让凤城放平缓了面容。
偌大的冰窖中除了那口冰棺便空无一物。冰棺只是简易的长方体。夙命缓缓推开棺盖,棺盖发出几下尖锐的磨擦声,又掉下些许细冰屑来。而中,正是那枉丢了性命的新贵妃锦媛。
冰棺里寒湿一片,然因为凤城她们保护得好,所以锦媛的面孔依然有些红润。就连唇泽也十分饱满,仿佛下一刻便可轻启朱唇,缓睁美目。
这个女子生前的一段经历都被自己看个一清二楚。她省亲时自己正在槐郡,便于人群中见过坐着鸾轿的她。虽然是远观,但也有些吃惊。因唯恐是自己眼花,所以才潜入她府中一看究竟。然而,她却得知了更多的秘密。
关于锦媛和那名病中的女子。
关于那探花郎为留在槐郡甘愿被马踏,还有,那个叫段花梨的人。
世间女子总痴情,但自以为只会为男人倾心,没想到也有如此情爱。
夙命承认自己的内心受到了振荡,她看惯世间多少事,早已波澜不惊。就算是那个有断袖之癖的七王爷,也只怕是惯于大流的娈童之好,不见得有多少真心。而就算有真心,他也只是男子。不像锦媛她们和自己一样。正因为和自己一样,才知道,原来,其实并非与男人才可有爱。
所以现在,她想救这个正在沉睡中的锦媛。等锦媛醒后,她也想问问,为什么放弃世间难得的真爱?然后,锦媛是愿意去找那个病中女子,还是回皇宫继续争权夺势都由她去。
夙命只想知道,若她能重生,她将如何选择。
夙命弯腰把锦媛从棺里抱了起来。
“小姐——”焰池惊呼一声,忙过来接手。
“把她抱上去。这里太冷,即使找回了她的灵,醒来也会落下伤疾。”夙命解下披风轻轻覆在锦媛的身上,“我现在就去下符,可保她无佯。”
从冰窖里上来,凤城便朝上廊走去。
“你去哪?”焰池叫了一句。
“我去拿‘我冥之心’。”凤城应道。
“等等,”夙命忙道,“你现在拿来也没用。”
凤城这才转身。
“我还需要一个媒介。”夙命道,“你只知‘我冥之心’可以还魂。可是我得找到她生前的一样信物,我得借附在它上面的灵气去找她的魂魄。”
当然,关于“我冥之心”,还有其他的夙命暂时没有说出来。
“好吧,但是——”凤城想了想,“我还是要去听宿阁。我得看看你带回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人。”
听宿阁。
此刻流光刚刚入浴完穿上衣裳。衣裳是阿离准备的。竟也算不得合不合身,除了亲肤的亵衣,便是件白色长服,宽襟大袖,长至曳地。
挽起袖笼,流光正对着木桶拧着头发上的水时,只听门外阿离叫了声凤城小姐,尚来不及躲避,便听到敲门和说话的声音。
“可以进来吗?”
屋里还是湿漉漉的雾气缭绕,流光的襟袖上也还晕着水色。她倘不知为何听到凤城这个名字自己的第一反映便是躲避,只感觉自己衣衿半系甚至倾着身子一肩外裸又散发凌乱,实在不宜见人。
但是那个声音,让人听不出好坏,只这样僵着,更让人心悬得紧。所以流光只有一手挽发,一手理了理衣裳,才道了句“请进。”
凤城从外面推门进来,有那片刻时间,屋内一片静默。
阿离本是托着毛巾要进来给流光擦拭头发,但看到凤城小姐一步不移地堵在门口,她便退到了一边。
散了雾气,流光很快看清眼前的女子。
正可谓宝髻轻轻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盈盈伫立门前,只透着清冷高傲的气息。若说美人,流光见识不多,可是栖桐较她只能称为大家闺秀,输了一段气势。
这便是夙命回来后立即去见的——凤城?而她又为何来找自己?
面对陌生人,流光有着本能的畏惧,然后便是本能的隐藏。
她转开身去,继续拧长发上的水,瞧着水滴进桶里,默声不语。
与此同时,凤城也将流光打量了个尽。
若不是早也对她有些好奇,她必然在踏进来后立刻退出去。
眼前的女子,中毒不浅。一进来便可闻到甜腻的气味。那不似毒,更似致命的蜜糖。
刚才已听夙命说了她的情形,自己当时没有作声,自然是要看个究竟才好下判断。于是凤城上前几步,却见流光突然掉转身并不理她,仔细一瞧,她的背竟微微颤抖。
凤城有些诧异,便走出门去问阿离拿了毛巾回来。
“过来,我替你把头发擦干。”凤城拉开房中梳妆镜前的藤椅,轻声道。
流光闻言吓了一跳,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凤城便也一迳地以目光回应她。
好吧,流光发现,自夙命后,自己便很怕这类人了,强势,但又温柔。
流光乖乖地过来坐下,犹喃喃道:“其实我可以自己来……”
凤城并不说话,而是细细帮她揉着头发,慢慢感觉到流光渐渐放松下来。
“我叫凤城,是小姐的使女,和焰池她们一样。”凤城开口道,于铜镜中与她对视。
“嗯……我叫晏流光。”流光只好报上名字,她想在这里可能没有必要更名换姓了。
“我知道。”凤城略弯腰身,在她的头一侧道,“这一路辛苦你了。我家小姐很顽劣吧?”
“没有没有,”流光连忙摇头,结果又被扯痛了头皮,只得又忙定下来道,“一路上都是她照顾我……我什么都不懂。”
凤城微微挑眉。
流光见她看似不信的样子,赶紧补充道:“真的。一路上我们同寝同食,她教我为人处事,我学会了很多东西……”
凤城的手停下来,同寝同食?这是什么状况?
“她还教我骑马、下棋……”流光见镜中凤城的目光变得闪烁,便息下话语,转而怔怔在看着对面的自己。
夙命——与自己再亲密,也不过是一同在路上的伴而已,她与凤城还有焰池她们却是相处很久很久的关系吧?
自己的强调,实在有些可笑。
可是,不细数还则罢了,一细数,夙命便是这世间对自己最好的人……
“既然如此,”凤城突然道,“你便把你的‘我冥之心’给她用吧。”
流光愣住,霍得转身仰头,一脸错愕地看着凤城。
听起来……像是夙命为了“我冥之心”才对她好……
“不,”流光急喘了口气,道,“‘我冥之心’我早便要给她,是她不要……”
“你可知道你已中毒许久?”凤城却反问道。
流光定了定神,慢慢变得面无表情,然后才点了点头。
关于自己中毒一事,她早听夙命说过,可是自己身体从来没有什么大病大痛,所以本不相信。后来夙命才解释说这毒可能只浸在皮肤,可毁其色、黯其泽,久而久之才致面目易形,所以令她失了曾经的容貌。
十一岁那年自己和栖桐一块儿搬进了流光居,吃得是一样的膳食,学得是一样的礼仪学养,但在两年后自己却开始变得难看起来,原本没有时时照镜习惯的自己,偶一揽镜都会吓一跳。那段时间的煎熬自不必说,最后,也只能心灰意冷地回到自己遇到太子的小院里。
但是,她一直以为这是老天注定的事,既然难看了也便认了,而从没有想过是人为所至。就算大娘对娘再坏,再用娘来威胁自己,她也没有想过人会坏到那种地步。无论是爹还是栖桐都总是一脸坦荡,并不似心怀鬼胎。想来想去,终究还是大娘做的吧……
她懂了以后,便不愿再想这个问题,其实对于她来说,做不做太子妃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曾经有一个约定,关于等待。
现在,这个等待也不再重要了,遇见夙命,她想自己便应有全新的人生……
所以,现在再听凤城提起,她便也只能点点头罢了。
“你可听说过玉能养颜?”凤城问流光,见她又是点头后道,“若没有‘我冥之心’,你的毒气迟早要渗至骨髓。”
流光这才有些回神。是了,除了之前栖桐逼得紧时把它丢下井外,它的确一直都戴在身上,一直放在大娘求佛得来的,她和栖桐一人一只的香囊里。
当年将它当做自己和太子之间的秘密,也曾在深夜里抚着它甜蜜且满怀期待地入睡,所以从不曾告诉他人,现在看来,幸而没说。
“眼下小姐要用它救人,你若感激她一路对你好,就当自己把琥珀给她。”凤城说完便放下毛巾,用手轻拢流光的长发,又从台上拿起丝带帮她把头发系住。
流光的毒不算难解,只需配药入浴就行。只是药难配,宝桥又没有从桑梓那里回来。至于药配齐后,流光还是会吃些苦头才能慢慢恢复过来。
看着镜中流光的脸,介时会恢复几成模样她心中也没有底,但至少能把毒解了。
“等吃午饭的时候,阿离会来请你,我们一块吃吧。”凤城替她理完头发,便走了。
若不是看夙命非常想救那个贵妃,她也不会急着来问这块琥珀。毕竟这是块宝贝,又是定情信物。
阿离见凤城离开这才进屋来。水气已经散却,已有些凉凉的感觉。阿离收拾着流光换下的衣物,却看到她一脸苍白地窝在藤椅里,便上前关切地问道:“流光小姐,你不舒服么?”
流光缓缓垂下眼睑,收起心中难抑的悲哀,厌厌地应道:“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