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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痕十七 山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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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给马喂水回来,夙命定了定神,让那妇人再端了一屉包子。
这时外面又进来几个路人,拉着车,载着货,呼来喝去,十分吵闹。
妇人倚在门口,十分惊奇地回头对她丈夫道:“今个儿这是怎么了,这么多人走这边。”
“说的也是,我从早上起,可就没歇着。”摊主仍是忙碌着,一边抽空应道。
那几个路人都走了进来,却是没了桌子,妇人笑着说道:“几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只能拼一拼了。”
其中一人掸掸身上的灰,不在意地道:“行,我们也急着赶路呢。”
妇人回头拿眼扫了扫,也唯有夙命这桌人少。但夙命轻慢抬眼,竟将她定在了那儿。
恰好有桌客人起身要走,刚来的人就自然地补了过去。
妇人这才回过神来,忙过去张罗。
夙命低下眼来,挟了个包子给流光:“尝尝,味道不错。”
“我自己来。”流光接了过去,然后一声不吭地吃起来。
夙命瞧着她,微微笑了,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怎么,这才刚走半日路程,便不行了?”
流光背上一僵,继而挺直了身,戒备地看了她一眼。
她总觉得……夙命无时不刻在考验她……
夙命仍是笑着,但注意力却被旁边的话语吸引了过去。
“什么?太子要去彦国?”
听到那妇人的惊呼声,流光也一脸惊讶地停住了筷子。
“对,听说是因为彦国的那个知玉大师来贺过喜,所以亲自去道谢了。”
这消息正是刚进来的那几个人说的。
“难道是跟大师一起回去的?”妇人猜测着。
“那不知道,只是听说沿途都有官兵把守,关卡也查得特别严,我们是怕耽搁了生意,所以折了回来,想抄个近路。”
“听说那大师是绝色大美人,难道太子刚娶了流光小姐,就生了异心?”又有人插进话来。
“那哪能,咱们宏国风水好,彦国人比不过的。”妇人哈哈地说着,一回头,便看到了夙命。
夙命把玩着手里的筷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妇人尴尬了下,然后过来添茶水:“当然,也有公子这样的人中龙凤。”说罢,又瞧了流光一眼。许是觉得她辱没了自己刚才的话,便很快地溜过眼去了。
“我看流光小姐再美,太子也不可能终生只守着太子妃一人哪,唉,可怜流光小姐将来肯定要独守空闺,寂寞难耐啊。”
摊主这番唏嘘突然就引起了茶棚里商客们的某种情怀,大家都纷纷点头。
“那也没你什么事,”妇人过去点了点摊主的脑袋,笑道:“你就守着老娘我一人吧。”
“得,我还是守着我的包子去吧。”摊主耸耸肩,佯装无奈地抱薪添火去。
茶棚里顿时又是一阵哄笑。
突然又有人说话了:“说来,和我们新太子妃一样神秘的那个知玉大师,也不知道长什么模样。”
“不管是新太子妃还是那个知玉大师,不管是美到天上还是丑到地底,都是咱小老百姓瞧不着的,大家就都别惦记了啊。”妇人说着又回过头来看了夙命一眼,挑起嘴角笑着,颇是风韵犹存,“我说公子,你道我说的是不是?”
夙命点点头,开口道:“有几分道理。”
妇人顿时便乐了:“世间要是多几个像公子这样的美男子,也就够我们美的了。”
坐在夙命身边的流光立时有些熏热了脸。老板娘的目光像花蝴蝶一样时时落在夙命的身上,已为人妇竟然如此言语下流。
夙命不着痕迹地轻声道:“村野之人,放肆惯了。”
流光这便回复了常态,但却对夙命更为警醒。
知她凡非,但若是自己在她面前如那井中水般透明,不免令人心生凉意。
得她相助是一回事,被掌握了命脉便又是一回事了。
“咱们要赶着去彦么?”流光细声问道。刚才既然已经听到太子起程赴彦的消息,想必不应该再这么悠闲吧,她心中总是有种不安。
“不急。”夙命饮了口茶,“他要是真想见我,皇帝会让他如愿的。”
流光不懂,但也不敢多问。
“焰池已经走在他前头,你忘了?”夙命继而道。
“哦。”流光想了想,半懂非懂地点点头。
尔后,茶棚里的话题转向了其他的事情,各人三言两语,或是各地风情,或是奇人异事,夙命听得津津有味,流光也渐渐随着或笑或叹。
然后,茶棚里的人又有来有去,夙命和流光也起身上路。
离开茶棚,两人共乘一马,一路步履轻闲。
五月后,天气便有些闷热,走了一个多时辰,她们看到一片郁葱的竹林。两人翻身下马,流光牵着马在后面,夙命在前方开路,入林后,渐渐的,周围更加静谧,然后便听到水流的声音。
走出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山涧横在眼前。
“去洗洗吧,”夙命抬头看看天色,“明天可能有雨,今晚咱们要找着住的才行。”
流光也抬头看看天,但她并看不出来什么征兆,只是听话的系好了马,然后挽起袖子走到山涧边。
与夙命共乘一骑,总是有些拘谨,时刻注意着怕撞到夙命,所以也是很紧张的。
扑了泉水洗脸,整个人都更为清明起来。
低头看看,水流缓而从容,涟漪散去后,慢慢倒映出自己的面孔来。
还记得茶棚中妇人那令自己坐立不安的眼神……
突然有水溅在自己脸上,流光转头,看到夙命怡然坐在水边的石块上,正一手在水中轻轻拨弄。见自己看着她,便又拨起一些水花浇过来。
流光忙侧身,但却还是沾到了身上。
她瞪着眼睛看着夙命。
但夙命却不罢休,竟然低下身去,双手掬起水花又扑过来。
流光侧让不及,差点摔进水里,连忙后撤间又弄湿了自己的衣摆,这般的狼狈令流光怒从心起,于是她依葫芦画瓢,也捧起了一把手反浇回去。
夙命根本就没有躲避的打算,迎面被浇了个正着,头上、脸上、身上都被打了些点痕。
“水真凉。”夙命定定地,笑道。
流光却愣了,她以为夙命会躲的。
“你以为我会躲开吗?”夙命扬眉,“我若是躲开,也许会更狼狈。”
流光微微抱胸。
“我要是躲开,也许就不知道水是这么凉了。”夙命又道。
流光默然。
“遇到事,就想逃避的话,那你是成不了大事的。”夙命轻轻擦拭着头上的水珠,“不懂得反抗的话,只会任人鱼肉。”
流光呼了口气,慢慢蹲下去。
“不过像你刚才那样勃然大怒的话,也是容易被人看透的。”夙命起身,走到流光身边,“起来。”
流光慢慢起身,与夙命面对面。
夙命再一步上前,与流光的距离已是非常之近。
“娘子,为夫君宽衣吧?”
流光的脸又烧了起来,她连忙后退,却忘了后面是什么。于是一脚踏空,这才真正跌进了水里。
夙命睁着凤眸看着,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水真的很凉。水流没有大到把流光冲走,所以她也只有闭起眼睛想把自己沉在水底,可是水又不够深,总有种还浮在水面的感觉。
流光在水中一动不动,夙命笑了许久,慢慢歇下声来,然后静静地站在水边看着她。
水波铺在她的脸上,像是打上了一面光。若隐若现间,竟然觉得她有些好看。
“上来吧。”夙命终于说话了。
但流光没动,或是像已经不能动,任在水面沉浮似的。
夙命仍是冷眼看着,嘴角噙着一丝笑。
似是许久之后,流光才从水中坐了起来。
脸上滚下些水珠,分不清是否全是流水,或是有泪。
从水中慢慢爬起来,走上岸,一步一道水印儿,湿嗒嗒的衣服也贴紧了身,显得流光的身形有些蜷缩。
“去把衣服换了。”夙命轻声说道,然后飞身跃上山涧边的小丘上。
流光慢慢抬头,才明白夙命站在那儿替她把风。
流光的头脑中其实是一片空白的,她有些木然地从马背的褡裢中翻出自己的衣裳来,然后微微战栗地换上。
夙命站在高处环视了下四周,依然十分安静,没有旁人。于是她降下眼眸,看着那个方才有些自虐的流光正换着衣裳。
昨日为了惩罚和警告她,令她褪衣。但却并没有让她光裸着身子。而此刻她是全然脱下,明知自己可能会看到,也没有丝毫不安不适。
夙命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帕子小心地擦脸上的水痕。
看着流光换完了衣裳,又看到她拿出自己的一套男装,然后望着自己。
夙命下了小丘,走到流光跟前。
“你把衣裳也换下吧。”流光低声道。
“刚才不是便让你宽衣么。”夙命也低声道,然后坦然展开双臂。
流光眨眨眼,叹了口气,笨手笨脚地给她解腰饰。
“水里滋味如何?”夙命微眯着眼,问道。
流光顿了顿,垂着头道:“很凉。”
“你其实是在等我救你么?”夙命又问。
流光又顿了顿,头似乎更垂得低了:“不是。”
“哦?”夙命一手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与自己对视。
流光有些昏眩。就像刚才夙命离她这么近一样。尽管知道这张面孔不过是夙命的半半伪装,但被她这样直视着,便令人喘不过气来。
流光咬了咬牙,冲口道:“我今日若是等你救我,明日又可等谁?”
半晌,夙命才笑着道:“就算到了明日,你也不会失去希望,不然你是如何活到今天?”
“换言之,也许没有我的出现,你会有更好的办法解决你想做的事。”夙命突而想到这些,然后低下眸来,“我把你的生活搅乱了?!”
流光也笑了:“若是没有你们,我只怕死在了井底下,和太子给我的琥珀一起。”
替夙命换了衣,流光把湿衣裳收捡好了,又叹道:“井水可不像这溪水,我确是欠焰池一句谢意。”
夙命拢拢发梢,挑眉笑道:“罢了。之前你不见了,她急得直蹿,若是还记着这个,就不会赶着去找你了。”
流光轻轻呼了口气,觉得有些哽咽。
“我们走吧。”夙命过去牵马,与流光又走出竹林。出林后,夙命翻身上马,流光忙爬了上去,夙命掉头轻笑着眼角飞媚道了句“娘子,可要坐稳了。”便勒马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