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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七节 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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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吉字军已然接近诅咒森林的边沿。
“我们,就这么进去吗?”遥望远处浓雾所笼罩的森林,夜叉百慧喃喃道。
“当然不是!不过如果你不想要命了,倒也可以试上一试!”阿吉轻轻一笑,旋即正色道,“你所看到的其实不是雾,是瘴气,有毒的瘴气!我们若是就这么进去,不出十分钟,立马送命!”
“原来所谓的‘众神的诅咒,凡人无法进入的生命禁地’,就是这些毒雾作怪啊!”洛云恍然大悟。
“‘众神的诅咒’是骗人的鬼话,‘凡人无法进入的生命禁地’倒也不算夸张。这些雾中带有剧毒,别说是人了,就是动物也没法在里面生存呢!”
“那我们怎么办?”
“一个字:等!”
“等什么?雾散么?”
“这些毒雾永远也不会散的。要不然,诅咒森林也不配叫‘诅咒’森林了!”阿吉笑道,“我们是要等坦依配制出能暂时抵御这种瘴气之毒的药物,分发给大家服用。这样大家就能够平安通过森林了!”
“真的能配制出这种药吗?需要多长时间?”
“配药并不太因难,不过制药的原材料找起来相对就要麻烦一点!”
“哦,需要什么作原材料?我们可以发动大家一起找啊!”
“不用了!坦依一个人能搞定的,请大家奈心等一等吧。不出三天,我们一定可以进入森林的!”
是夜,龙刚负责巡值。他走遍整个军营,却遍寻不着阿吉的踪迹。
“坦依大叔,有没有看到阿吉?”在阿吉的营帐中,龙刚毕恭毕敬地向坦依发问。
“哦,她进了诅咒森林!”坦依继续摆弄着手中的药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说什么?”龙刚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冲到坦依近前,瞪大眼睛死死地瞪着坦依的脸,“阿吉真的进了诅咒森林?和谁一起去的?”
“当然是——一个人去的!难不成让你陪他去么?”
“一个人?!她现在内力全失,什么武功都使不出来,而且双眼还未复明,你让她一个人进了诅咒森林?!”
“你放心好了,有那些瘴气在,诅咒森林里连虫子都不长一只,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她的生命安全的。”坦依的口气非常轻松,“其实我也很无奈啊!配制解药的原料只有诅咒森林中才有,而以前配制的部分我在上次穿越森林已经全部用完了。只好让阿吉再去弄一些回来了。”
“难道她就不怕那些剧毒的瘴气么?”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要泄露出去喔!”坦依神秘地冲龙刚眨眨眼,“阿吉的体质很特殊,那些瘴气对她没有任何作用!”看到龙刚一脸的好奇,他连忙解释道,“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原因,我是在无意中发现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不用担心,阿吉已经不是孩子了,她知道如何照顾自己。我们就耐心等着好了,材料找够了,她就会回来的!”
看着龙刚无奈离去的背影,坦依轻声地嘀咕:“这丫头小时候天天用金堇花的花瓣泡澡,金堇花的香味早已深浸入她的骨髓,那些瘴气会对有作用?才怪!”
傍晚时分,在诅咒森林的另一侧。
刑天站在山崖边,静静地注视着脚下被浓雾所笼罩的森林。
漫天血红色的晚霞将这些浓雾染成了淡淡的红色,这涌动着的暗红色雾潮让人不自禁地联想起惨烈厮杀的战场上飞溅的血雾,也为眼前这座神秘的森林平添几分阴森可怖。
血红色的晚霞映在刑天俊朗清瘦的脸上,为少年苍白而忧郁的面容平添了几抹艳红,晚风温柔地将他的衣角轻轻地掀起。面对脚下不断涌动着的暗红色雾潮,少年的神情显得那么专注,那么平静安详。
伊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在他的记忆中,就在一个多月前,在他们动身离开天空城前一天的那个傍晚,刑天也是这样,以同样的神情凝神注视着鄯见宫最高处那座被人们称之为“瀛台”的宫殿——伊兹知道,那里囚禁着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一个曾经被人们认为是整个天空国最最美丽的女人,一个为追求爱情而不顾一切的女人,一个因其美貌而改变了整个天空国历史的女人。
红颜薄命,红颜祸水!
“殿下,您真的要一个人进去吗?”踌躇半晌,伊兹还是下定决心打破眼前的沉默。
没有回答,刑天回过头来,冲他轻轻一笑。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笑容啊!在这笑容里,伊兹看到了心意已定的毅然决然,却也看到了心意无人能诉的黯然与无奈。
只是这轻轻一笑,却已令伊兹心碎。在这张笑脸上,伊兹已看不到那个叱咤风云、指点江山的天王殿下,他只看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一个渴望得到父爱与亲情的可怜的少年,一个为了能为父亲做点什么而不顾一切的少年!
“如果三天内我没有回来,你就自由了!马车里还有些钱,你带上它,找个平静偏远的小村子,娶个老婆、生几个孩子,安安稳稳地过你的后半辈子吧!”话声渐行渐远,终至遥不可闻。
刑天的清瘦的身影在浓雾中渐渐模糊,终至消失不见。
没有路,脚下除了荆棘,还是荆棘;分不清南北,辨不清方向,入眼之处,除了高耸入云的树木,便是无边无际的浓雾,极目凝视,视力所及,能见度不足五尺之遥。
刑天苦笑着看了看手中的弯刀,锋利的刀刃闪着点点耀目的寒光,似乎是对它的主人把它用作开路的工具表示极度的不满,正在作无声的抗议。刑天刀,这曾痛饮无数人的鲜血,名震天梦大陆的杀人利器,原来有一天还可以用来割草削藤、披荆斩棘。
努力运功压下胸口升起的郁闷感,刑天知道那是瘴气中毒的初兆。
凭借自己深厚的内功强行压制瘴毒,在毒发前找到金堇花,这是自己能活着走出诅咒森林的唯一希望。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浙,这希望正逐渐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渺茫。
刑天停了下来,将弯刀插回刀鞘,在怀中摸索了半天,终于掏出一个小巧的香囊。
淡绿色的缎面上绣着一朵小小的白色蓓蕾,绣工相当的精细,但从底绸和丝线都已略有些褪色来看,这个香囊自制成至今,已经历了一段不短的时日。
刑天将香囊放到鼻子下,深吸了一口气——闻不到任何的香气。
他将香囊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犹豫了半天,终于咬咬牙,将香囊扯开。
几枚枯萎的花瓣飘落在他的掌心。
当花瓣落在掌心的一刻,一段埋藏在心灵深处的过往也浮上少年的心头。
“天心,这是刑天哥哥,他是你帝释天大伯的孩子。”
“刑天,这是你阿修罗叔叔的女儿天心。她刚从北疆回来。我和你阿修罗叔叔有事要谈,你带她到四处逛逛吧!”
“刑天哥哥?!”伴随着清甜稚嫩的童音,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害羞地从父亲的大腿后微微探出半个头来。
“天心妹子?!”刑天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打量着那双半藏于她父亲大腿背后的漂亮的大眼睛。
“是你!”
“是你!”
待看清对方的样子,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齐声惊呼。
“怎么,你们认识?”
“你们怎么会认识的?”
这次该轮到两位做父亲的诧异了。
“这个嘛--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无视大人们一脸的迷惑,两个年岁相若的孩子手牵着手,兴高采烈地跑出了宫门。
晚风轻拂,云梦泽宽阔的湖面泛起鳞鳞波光,一层层荡漾开来,直至天际。
古老的城墙,积淀着岁月尘埃的街道,金碧辉煌的宫殿,都在落日的映照下化为一片绚丽的火红。
水天相接,水中有天,水中有城。
火红的天空,火红的湖水,火红的城市。
在这一片耀眼的红色中,天空城城楼的女儿墙上,并排而坐的两个小小的雪白身影显得尤其醒目。
“我没骗你,天空城的日落真的很漂亮罢?”刑天无比骄傲地看着身边的小女孩,随手将手边的一块小石子扔进湖水中。石子斜斜飞去,直打了五个水漂才堪堪没入水中,令湖面泛起点点金色的涟漪。
“嗯,是好美!”天心点点头,“不过比起月牙平原上的日落嘛——”说到这里,她故意拖长了声音。
“怎么样啊?”刑天紧张地问。
“总之是各有风味了!”看着刑天紧张兮兮的样子,天心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
“可惜我没有去过北疆,不知道月牙平原上的落日是什么样的啊?”
“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天心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晃动着半悬于城墙外的洁白而修长的双腿,“月牙平原是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地方。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高原湖泊,淡蓝的湖水倒映着淡蓝的天空,极目远望,天都看不到尽头。直延伸至天际的长草间,到处都长满了一种被人们称做金堇花的小花。它的花蕾是透明的白色,花瓣是心形的,非常非常的漂亮!在太阳隐没在天尽头的那一刻,草原上所有的金堇花都会在一瞬间绽放开来,洁白的花朵在那一刹那间全都变成了灿烂的金色,随着微风在草原上起伏,就像是雄雄燃烧的火焰,直烧至天边……那清清的香气,弥漫在草原上,直至月光升起……”说到这里的时候,天心双目微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正享受着那醉人的芳香……
刑天痴痴地看着眼前正处于自我陶醉中的小女孩,红日将她一袭洁白的长裙染成了淡淡的金色,裙摆随着晚风轻轻的飘动,恰如她口中所描述的娇艳欲滴的金堇花……
“总之,就是好漂亮,我形容不出来啦!”
“喂!”见刑天傻愣愣地看着自己没有接话的意思,天心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我讲的有那么差劲吗,就算你真的没什么感觉,敷衍我一下也好啊……”她嘟起了小嘴。
“不是啦,真的很漂亮,我是听得入神了啊!”回过神来的刑天连声解释,“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很像你刚才讲到的金堇花吔……”
“对了,给你看一样东西!”天心从兜里掏出一个绿色的小东西,递给刑天。
刑天伸手接过,只觉一股淡淡的清香气随之扑鼻而来,细看时,那是一个翠绿色的香囊,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白色蓓蕾。
“真漂亮,是你绣的吗?”
“当然是我绣的!”天心的脸上不无得意。
“好香啊,这是什么花的香味啊?”
“这就是金堇花的香味啊!这里面装的是金堇花的花瓣,是我在北疆的时候亲手采的喔!怎么样,很好闻吧……”
“喜欢吗?送给你好了!”
“真的送给我吗?”刑天抬头看天心,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我不太会绣花,这个香囊我做了很久,你要好好收藏喔!”
“这个当然了,天心妹妹送给我的东西,我会把它一直珍藏在身边的!”
“心儿、心儿你在哪儿?”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远处遥遥传来。
“我娘在找我呢,我该走了!”天心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整了整衣裙,一切弄妥后,她双手在嘴边拢成喇叭状,大声喊道:“娘亲,心儿在这里!”
当吉祥天娉婷的倩影出现在城楼上时,刑天只觉眼前骤然一亮。
这是刑天第一次见到天心的母亲。
白衣胜雪,乌发如瀑,姣好的身材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像她已是一个三岁女孩的母亲,很难想像成熟女人的风韵与少女的天真能如此巧妙地契合于同一个人的身上。至此,刑天算是领教了天空国第一美女的风采——他一双眼睛自落在她身上后便再也无法移开半寸,张大的嘴几乎合不拢来。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惊为天人”!
“娘亲——”天心似一只小小的蝴蝶,飞一般地扑到了母亲的怀中。
“你呀,跑出来玩也不跟娘说一声,害得娘到处找!”吉祥天轻轻拍了一下天心的小屁股(其实只是拂去她屁股上的灰尘),口气中虽带着责备,但眉目间却满是爱怜。
抬起头,吉祥天看到了此时正呆立于一旁的刑天。
“这位是——”
“娘亲,这是刑天哥哥,他是帝释天伯伯的孩子!”
“刑天?!”吉祥天微微一怔,“你就是刑天?是帝释天和天瑶的孩子刑天?”她蹲下身来,轻轻地抚摸着刑天的脸蛋,眼神中尽是温柔与怜爱,这让从来没有见到过自己生身母亲的刑天,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
“吉祥天阿姨,我是刑天!”
看着吉祥天温柔和蔼的笑容,刑天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他从来不曾见过的生身母亲。父亲从来不曾向自己言及关于自己母亲的只字片语,每次只要自己提及母亲,他都会大发脾气。母亲她长什么样子?漂亮么?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像天心的母亲一般温柔么?自己一无所知。算了,就算她至今健在,也绝不似天心的母亲这般高贵美丽罢。吉祥天女是天帝陛下的女儿,天空国的公主,而自己的母亲,只不过是一名卑微的宫女而已。
在这一刻间,刑天的心里升起一股对母爱的强烈渴望和对天心的极度羡慕:“天心妹妹,你有这样一位娘亲,真好啊!”
刑天的话中不无揶揄,甚至连吉祥天都闻到了他话中酸酸的醋意。
“刑天,我认识你的母亲。”吉祥天很认真地看着刑天的眼睛,缓缓道,“你现在还太小,有些关于你母亲的事情,等你长大一点后,我会慢慢地告诉你的。你要记住!你母亲天瑶,她是一位非常美丽、非常伟大的母亲!是一位值得你尊敬,值得你为她骄傲的母亲!”
瀛台,位于天空城最高处的那一处宫殿。
“是刑天来了么?”少妇的声音轻柔得像拂过窗前的风。
“是我,吉祥天阿姨。”
刑天静静注视着吉祥天,十三年的时光,并没有在眼前这个女人的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国破家散,父死夫亡,唯一的爱女生死不明,从高高在上的一国公主沦为今日的阶下之囚,十年的软禁生活……在经历了人世间诸般惨烈苦痛的折磨后,女人的眼睛一如十三年前初见时那般清澈与明净,只是少了唇边那动人的笑容。
岁月无损于她的美丽,苦难亦未夺去她高贵的气质,她就像是一个绝不应出现在这凡间的天使,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女,永远都带着圣洁的光辉,傲视世间万物,永远用她悲悯的目光注视着天下苍生!
当她看你的时候,你会觉得她已看穿了你的灵魂,她纯净的目光会让你的心灵经历一次彻底的洗涤。面对她清澈的目光,你的心中会不自禁地生出无限的敬畏,不敢对她生出丝毫的亵渎之念。
空谷幽兰,遗世独立!
一直以来,刑天都很是疑惑,为什么在吉祥天看自己的眼神中,看不到丝毫的仇恨?
在他的想象中,没有人能在承受了如斯的经历后,还能在自己仇人的儿子面前保持如此的平静与安详。他曾经认为,吉祥天面对自己的时候,就算不会表现出仇恨、疯狂、歇斯底里,也会像紫云天娜对待自己那般,冷漠、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
可吉祥天看自己的眼神是如斯的温柔,甚至带着一丝母亲的慈爱,就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辈看一个熟视的故人的孩子。
“小伙子这些年越长越帅了呢,嗯,比上次来高了不少,你要是再多等几个月来,估计我都认不出来了呢!”
“如果心儿还在的话,也该有你这般大了吧!十年了,不知她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就算我见到她,大概也不认得了吧!”吉祥天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在这一刹那间,刑天发现她的嘴角,竟漾过一丝久违的浅浅的笑意。
“吉祥天阿姨,刑天今天是来告别的。我最近手里有一些事情亟待处理,要出远门,可能会离开一段不短的时间。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晴天妹子会代我来看你的。”
“哦,路上小心些啊!早些回来!”吉祥天的口气,就像是一个母亲在叮嘱自己将要离家的孩子。
“吉祥天阿姨,有些话,刑天在心里憋了很久,在离开之前,我想要把它们说出来,不知道可不可以……”刑天轻轻咬着嘴唇。
“想说什么就直说啊,刑天什么时候变得像女孩子这般忸忸怩怩的了?”
“吉祥天阿姨,”刑天的表情非常认真,“刑天不知道十六年前,在你和我父亲之间,究竟有着一段怎样的过往,以至于你们两个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是……”
“你是来替你父亲充当说客的么?”吉祥天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不,我今天来这里,并不是父亲的意思……”刑天脸胀得通红,突然,他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抬起头直视着吉祥天的眼睛,大声道:
“已经整整十年了!这十年来,你一直不肯再见父亲一面。我知道,父亲很想见你,非常非常的想见你。我也知道父亲的为人,依他的性格,只要是他认为应该属于他的东西,他就会不顾一切地把它弄到手!可对你,父亲可曾有过丝毫的强迫?有过丝毫的不敬?”
“我知道,十年前的那个晚上,父亲做下了一些令你无法原谅的事情!可至少,见上他一面,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
“纵然见上一面又如何,难道你认为我和你父亲之间,还有转寰的余地么?”吉祥天轻轻地摇头,神色凄伤哀婉,令人心绝。
“孩子,你见过金堇花么?”
“没有,不过小时候曾经听天心妹妹提起过。她说北疆的草原上到处都长满了金堇花,这种花在日落时开放,开花时洁白的花瓣在瞬间变成金色,场面非常美丽壮观。对了,天心妹妹还曾经送了我一个用金堇花花瓣做的香囊,我一直贴身珍藏着。喏,就是这个!”刑天从怀中掏去那个小小的绿色香囊,递给吉祥天。
吉祥天伸手接过,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嗯,是天心小时候绣的,这孩子,一天到晚喜欢跟她父亲舞枪弄棍,没一天安静的时候,也不肯好好地学习针线女红,这么糟糕的绣工,也只有她能绣得出来,居然还敢拿出来送人……”她幽幽一笑,“也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过得好是不好……”
“吉祥天阿姨如果喜欢的话,就留下罢。见到它,就当是见到天心妹子了!”
吉祥天微微摇头:“睹物思人,只会徒增伤感,我看我还是不要留下的好。况且这香囊心儿是送给你的,还是你留着罢……”她将香囊递还刑天。
“我们说到哪里了?对了,是金堇花!金堇花的生命虽然绚烂,花期却是非常之短,它们在太阳落下的一刻盛开,在月亮升到半空的时候凋谢,就像流星一般美丽,也如流星一般易逝。一颗金堇花的种子只能孕育出一枝金堇花,一枝金堇花一生只开一朵,一年一生,一日一谢。终其一生只为一瞬间的辉煌,一朵花只要凋去,整支花的生命也就此宣告结束,再无回头,令人感伤!”
刑天静静地倾听的吉祥天的讲述。
“你看到窗台上的那个花瓶中插着的那束花了么?”
刑天回过头去,大理石的窗台上放置着一只通体透明的琉璃花瓶,花瓶中也不知插着一束什么花儿,早已枯萎、风干,枯黄的花枝向四面八方软倒,懒懒地搭在瓶沿上。
“这就是金堇花!”
“这就是金堇花么?”刑天睁大了眼睛,注视着瓶中枯萎的花束,所有的花瓣都已经蜷曲成一团,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刑天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想象中无比美丽的金堇花,与这枯萎的、丑陋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这就是金堇花!”吉祥天幽幽地重复,“心儿送给你的香囊中,就装着这种花的花瓣。”
“这束金堇花,是十年前的那个傍晚,我亲手从屋外的花圃中摘来的。心儿知道我喜欢金堇花,所以她十三年前随她父亲从北疆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些金堇花的种子,亲手种在屋外的花圃中。我每天晚上都会采摘一些,插在这个花瓶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由你父亲亲手点燃的火光映红了天空城的夜空、映红了这座宫殿,无数人的鲜血没入鄯见宫的泥土中……自那晚后,我便再未走出过这座瀛台。自那以后,鄯见宫中,便再无金堇花。”
说这番话的时候,吉祥天的语气非常的平静,就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一般。
“你见过已经枯萎的花儿重新展露欢颜的么?”
“在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我的心已随着花圃中的金堇花一起逝去了。就像金堇花一旦凋谢,整枝花便会走向死亡一样,当十年的那一晚,我的心在你父亲的刀下枯萎的时候,我的灵魂也已经随之而死去……”
“我现在之所能好整以暇地站在这里和你说话,是因为我的女儿天心也许还活在世间。所以,我一定要活着,站在这里,我要等着她,等着她……我不能让她没有母亲!”
在这一刻,刑天发现,吉祥天的眼睛闪烁着动人的光彩。
“如果我让那只花瓶里的金堇花重新盛开,你是否愿意答应我的要求,见上父亲一面?”
看着眼前固执倔强的少年,吉祥天轻叹了一口气,“好罢,我答应你,如果有一天,你能让那只琉璃花瓶里重新插上盛开的金堇花,我便了却你的心愿,见上你父亲一面。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刑天眼睛一亮。
“我的条件是,这件事你必须从头到尾亲手完成,不可以借助于任何他人的力量!”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刑天伸出右手:“击掌为誓?”
吉祥天伸出了右手,轻轻拍落在刑天的掌心。
离开瀛台的时候,刑天只觉心情无比的畅快轻松——少年埋藏心底多年的夙愿,而今总算已经有了一丝达成的希望。
可惜刑天不知道,在他转身离开的一刹那,吉祥天的美丽而圣洁的脸上,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一抹与她恬静平和的面容绝不协调的残酷的笑意。
在那一瞬间,魔鬼与天使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看着刑天挺拔瘦削的身影走向门口,吉祥天怅然若失,一丝迷惘浮现在她美丽的眼睛里,渐渐地,那迷惘化作腾腾的雾气,逐渐模糊了少年的背影。终于,一粒晶亮的泪珠无可抑制地从她美丽的面容上滑落下来。她将整个头埋入臂弯,发出无声地抽泣,娇弱的身躯也随之而轻微地颤动。
“天瑶,对不起!对不起!天瑶!”忍受着良心的煎熬,美丽的少妇的灵魂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一片落叶拂过面颊,将刑天从回忆中惊醒。将已撕破的香囊小心翼翼地放回怀中重新贴胸收藏好,将手中已枯萎的金堇花花瓣全部塞进口中,感受着舌尖传来的那丝几不可闻的淡淡的清凉,刑天以最快的速度向着浓雾笼罩中的密林深处继续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