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娘子》执苼

28、荒唐的醉酒

　　微风晃动枝丫，发出沙沙声响，清月高悬，照得沈晏均眸光清浅。

　　张缇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发现他眼尾微红，眼中水波粼粼。

　　他好像醉了。

　　“许青缇，她为何不愿见我。”他又重复一遍。

　　张缇一时呆愣地看着眼前说话含糊不清的男人，不知如何是好。

　　张缇和赵朔二人面面相觑。

　　沈晏均又倒满一杯酒，将空了的酒壶随手扔在旁边。

　　清脆的碎裂声炸开，将张缇吓得一激灵，沈晏均却仿若未闻，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重重磕在桌上。

　　“我...”

　　沈晏均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赵朔突然打断了。

　　赵朔出声调节气氛，拍了拍赵缇的肩说：

　　“诶，张先生你别管他，他一喝醉了就这个德行。幻想出个佳人，再自己扮作痴情郎。都是他编的。”

　　他笑得浑不在意，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要不是张缇就是许青缇，就是那沈晏均的青梅，她可能就信了赵朔的鬼话。

　　显而易见，赵朔不愿张缇一个“外人”知道沈晏均和许青缇的事。

　　想来也是，许青缇作为罪臣之女，早该在七年前就死了。沈晏均多次提及，难免不遭人怀疑。

　　张缇也笑着应付：“沈大人还真是...有趣啊。”

　　赵朔忙将那碗早就端上来的馄饨推到张缇面前，“张先生快吃吧。”

　　张缇瞥了一眼对面醉得昏沉沉的沈晏均，顺势接过，“多谢赵将军。”

　　她早已饥肠辘辘，也不多说，拿起一双旁边竹筒里插着筷子就吃了起来。

　　沈晏均沉默不语，他两只胳膊撑在桌子上，双手抵着额头，头埋了下去，脸色被阴影挡着，看不清表情。

　　张缇不愿直勾勾地去看他，只在吃馄饨之余不经意瞟他一眼。

　　她记得，沈晏均一向酒量很好。

　　少时，沈晏均还是个不服管教的纨绔的时候，他便经常偷偷喝酒。也有一次带她偷偷去喝，可谁知张缇酒量不行，一杯就醉，回家后还起了酒疹子。

　　是什么让他醉成这样？

　　暮春薰风带着一丝暖意，月华皎洁如清水。

　　热热闹闹的烟火气将人萦绕，透过眼前热腾腾的一碗馄饨，氤氲的雾气的后面，张缇似乎是不经意地看向了沈晏均。

　　他周身气质冷然，在热闹的氛围中独自划了一方小天地。

　　看上去，有些可怜。

　　张缇不知为何看见了他身上的脆弱，她为自己的想法心惊，迅速压下了自己心头的异样。

　　她有什么立场去心疼沈晏均呢？明明她自己都是在冰面上走路，前路风霜雨雪阻隔，她看不见头。又有什么资格去心疼一个和自己有过节的...仇人？

　　温暖的馄饨和汤水滑进胃里，暖意融融的气氛里，张缇尽量让自己不去关注对面的沈晏均。

　　但此时沈晏均却突然抬起头。

　　迷蒙的眼神里碎了微光，他怔怔地向张缇看过去。

　　一抹绯色挂在眼尾，他的唇也意外的红。

　　薄唇轻启，嗓音轻颤：“青缇？”语调有点缱绻。

　　声音穿过层层水雾，带着股清冷的感觉，像是凉风吹过热腾腾的汤水，也吹皱了张缇的一汪心池。

　　张缇动作一滞，她不敢抬头。

　　赵朔也惊讶地看着沈晏均。

　　沈晏均继续道：“青缇？你回来了。”

　　他看着张缇，在对张缇说话。

　　沈晏均，他认出自己就是许青缇了？

　　张缇赶紧看向赵朔，投去求救的眼神。

　　赵朔晃了晃沈晏均的肩，又企图将他的话赶紧按下去，“沈晏均你发什么酒疯呢？”

　　赵朔不好意思地瞟了瞟张缇。

　　谁知沈晏均一把拂去了赵朔搭在他肩上的手，没好气道：“你别管我。”

　　沈晏均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张缇。

　　眼前人朦朦胧胧，他看不甚清，那双清清亮亮的眼睛却感觉分外熟悉。眼前一会是当年还是小丫头的许青缇，正温婉地立着，冲他微笑。一会是张缇影影绰绰的身影。

　　沈晏均揉了揉眼睛，他走出自己的座位，向张缇走去。

　　晚风吹动他额前发丝，凌乱地挡住了眼睛，他衣摆微动，三两步就走到了张缇面前。

　　那双分外熟悉的眼睛就在眼前，正呆呆地看着他，沈晏均忍不住弯下腰。

　　张缇看着他越来越近，自己却像是被定住一般，浑身上下僵硬。

　　男子迷蒙的眼神带着打量与探究，他弯腰垂首看着张缇。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天上的月光，在张缇脸上投下一道阴影。

　　他一手捏住了张缇的下巴。

　　张缇昂起头，看见了他绯红的脸颊。

　　带着酒气的温热吐息轻轻拍在她面上，薰得人要醉过去。

　　随即，微凉的指尖搭在了她眉上，张缇自然阖上了双眼。

　　带着颤动的指尖抚过她双眼，酥酥痒痒。

　　“睁眼...”他说。

　　近到了这种程度，沈晏均终于将那双熟悉的眼睛看清。

　　那双秋水盈盈的眸子一如当年，纯澈的目光里却带着点他未曾见过的坚毅。

　　发丝微动，他唇边勾起了一抹满意的微笑，像是得到了块糖果的孩童。

　　语气轻松愉快：“就是你，青缇。”

　　他停滞在双眼上的手想要滑到她脸颊边，托住她的脸颊。

　　张缇急速吐息着。不止沈晏均的脸颊是红的，她的脸也涨红，绯红一路从脸颊蔓延到眼尾，烫得她眼睛泪汪汪。

　　眼前迷蒙一片，张缇昂着头，被迫看着沈晏均的脸。他真的醉了，呼吸间都有淡淡的酒香，熏得人神志不清，张缇感觉自己也要醉了。

　　“你这么多年都去哪里了。”他平静地问说，好似熟稔的情人间十分平常的询问。

　　“我...”

　　张缇不知说什么，但内心的冲动让她想要脱口而出对他解释。

　　“沈大人？”

　　她怎能迷失于这一时的温情，张缇敛回神智。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从小带她玩的浪荡莽撞的少年郎，这是一个在官场中已经沉浮多年，手上人命无数的冷面判官，这是一个曾经陷你于为难的人...

　　张缇欲拂去他搭在她脸上的手，可沈晏均反应却十分迅速，他不甘地蹙眉，言语间竟然有些委屈：“青缇，你别走了好吗？”

　　他醉了，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平日里的冷漠稳重其实都是演出来的，沈晏均的心眼子从小就很小，那时候装下了她，随后除了她还能装得下什么？

　　他眉眼间像是蒙了一层雾，好看的桃花眼微微敛下，眼中划过了一丝落寞，睫羽轻颤。

　　那个深埋在张缇心中的念头又再次响起。那个“不该”的念头就像是她心头的一块烙印，每每见到沈晏均都会让她想起，让她心惊。

　　倘若他真的能认出，她就是扮了男装的许青缇呢？若到那时，沈晏均会怎么办？

　　为何自己在面对沈晏均时，总是会不自觉带上那一分的有恃无恐。在沈晏均不容置疑地对自己靠近，用指尖触碰她眉眼，唤她“青缇”时，心中的那一分窃喜又该作何解释？自己是不是也在暗暗期盼，期盼他实则对自己怀有真心，期盼七年前的背叛全是误会，期盼他....认出乔装的自己？

　　“青缇，我带你逃！”

　　张缇来不及反应，沈晏均便牵起的她的手，将她一把从凳子上拉了起来。一如少时他每次自然地牵住她的手。

　　边上的赵朔目瞪口呆，心想沈晏均这小子疯了。

　　“走。”

　　沈晏均拽住张缇的手，拉着她就往小巷子外面跑。

　　一路磕磕绊绊，张缇不停对刮蹭到的路人道歉，沈晏均却浑不在意，像是看不到周遭似的，一个劲拽着她跑。

　　张缇咳嗽道：“沈大人！我们要去哪？”风凌乱发丝，她上气不接下气，背后已经起了薄汗。

　　“我们去藏起来。”沈晏均回头道，手还拉着张缇一直狂奔。

　　“沈大人！沈大人！”

　　“沈晏均！”

　　张缇喊他，希望他停下来。沈晏均的手牢牢攥着她，紧得她根本挣脱不开。

　　不知不觉，就要走到城门。

　　“沈晏均！”

　　张缇喝一声，使出浑身力气，终于堪堪拉停了他。她挣开他的手，气急：“你要干什么？”

　　沈晏均面上不解，但还是温声答：“带你走啊…青缇。”

　　“我不走，我根本不用走。你醉了沈晏均。”张缇长叹一口气。

　　可对面沈晏均却突然激动，他扶住她的肩，靠近，低头对她说：“我没醉。我不能让他们找到你知道吗？你会有危险。”

　　眼尾微红，睫羽轻轻颤着，手也有些抖。

　　“我们快走。”

　　沈晏均又拉起张缇的手，这次他攥的是手腕，又多了一分不容置疑的味道。

　　张缇就这么随着他牵，这个人醉得狠了，他到底喝了多少酒，这么会耍酒疯？

　　她与他力量有些悬殊，就算能挣开他，也不能将他制服，更别提将他打晕了。

　　张缇无奈看了看身后的路，唯有行人，半点不见赵朔的影子。这个赵朔怎么还不追来，快些把沈晏均敲晕带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