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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放她一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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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初在长清门待了八年,日子从来都是慢慢悠悠地度过,除了被和童捡回去之前的那段乞食为生风餐露宿的苦日子,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到什么叫抱头鼠窜鸡飞蛋打了。
而现在——
“啊啊啊鬼姐姐我错了!明天我给你买十大袋芙蓉糕赔罪!”
元初怯生生蹲在墙角,无措地抱着隐隐有裂开迹象的桃木剑,浑身都在发抖。
本就行将就木的桌椅彻底归西,墙壁上多了好几道被内息震裂的裂痕,被褥四分五裂,内里的棉絮在空中纷纷扬扬,还有几片落在元初头顶,顶着泪光盈盈的目光晃过来,一副我见犹怜的可怜样。
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对面那素蓝女子就是无动于衷。
莫离步步逼近。
元初抱着脑袋努力往墙角缩,双脚用力到在泥土地上留下两个小土堆。
“小道士,”莫离盯着元初发顶,依旧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你想我死吗?”
回答莫离的,是一连串拨浪鼓般的摇头。
“鬼姐姐,你要是不解气,就拿捕兽夹夹我吧。”元初颤颤巍巍伸出一条手臂,把脑袋撇向一边,不敢看接下来的血腥场面。
莫离将捕兽夹隔空拿起,又漫不经心地甩在元初眼前,眼里的冷漠稍减,多了些玩味,“真的?”
元初紧咬嘴唇不说话,干脆闭上眼,只把手臂举到捕兽夹边上。
她憋着股劲,师尊说全神贯注于内息,浑身绷紧,这样受伤的时候疼痛感会轻上那么一些,至于具体是轻多少,她心里也清楚,估计是黄豆大小的那么一丁点吧。
等待良久,紧绷得胃都在隐隐抽搐了,头顶忽然一凉,有一只手很快从自己额头掠过,接着她听到对面原本气势汹汹的女子软下来的声音。
“罢了,你站起来。”
元初乖顺站直,偷偷抬起眼睫瞄一眼莫离,只见她轻轻揉搓着两根手指,指腹处是一团白花花的棉絮。
“你过来,”莫离把床上的吃食指给元初看,“告诉我,哪些是没下药的。”
元初的视线在吃食和莫离脸上来回逡巡一番,刚刚她就注意到了,莫离在屋内毁天灭地地破坏时还特地设了个保护罩保护吃食。
就这么爱吃?
“瞧什么呢,快过来。”
元初依旧抱着那把桃木剑,老老实实地捏起一块芙蓉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这个。”
这芙蓉糕她也爱吃,实在舍不得在这里面下药。
莫离将包着芙蓉糕的油纸袋一分为二,只是撕开的时候用力不均,开口处歪歪扭扭。她给元初推过去一半,“你的。”
啊,原来她还有得吃啊。
元初跟莫离一样坐上床边,捧着边缘犹如锯齿的油纸,小心翼翼地咬着芙蓉糕。
待把糕点囫囵下肚,莫离兴致高了些许,“小道士,你叫什么名字?”
元初一直不敢看莫离,两只眼睛目不斜视,死死盯着自己脚尖。此刻听见问话,也依旧不敢直视身边这只鬼,身体和脑袋都僵硬不动,只将自己手里的芙蓉糕递过去。
“元初。”
“我都已经显形了,你怎么还是不敢看我?”
莫离没急着接下芙蓉糕,反而伸出一根手指扶在元初下巴,强迫她的脑袋转过来。
“我长得很难看吗?”
为了让这个呆呆傻傻的小道士瞧清楚,莫离还特意凑近了,近到元初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不……不难看。”
且是,极美。
莫离的眉眼仿佛天生就含着笑意,声音轻软,举手投足间皆是柔媚。
若是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盯着你,盯着你,一直盯着你,连骨头缝里都会渗出蜜意,一点点侵蚀你的五脏六腑,最后甘愿在她怀里化成一滩水。
“呵。”
连轻笑也像是在向人索命。
“你怎么结巴了?”
元初抿嘴扭回头,耳尖隐隐泛红。
又是一声酥麻的轻笑,“莫离。”
“啊?”
“我叫莫离。”
元初眼睛里的迷茫更明显,“鬼也有名字的吗?”
莫离敛下笑,有些后悔放过了这个呆头呆脑的小道士。“你不是自诩仙门中人吗,怎么对阴界一点也不了解?你师承何派?”
冷下脸的莫离让元初又开始害怕,两只手互相攥紧,紧张得和当年参加门派大比时一样,“……长清门。”
“长清门?”细眉一挑,莫离不太相信,“长清门在你们修仙界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吧,怎的会有你这般……奇特的弟子?”
是没用吧。
元初没回答,眼角失落地耷拉下来,把双手绞得更紧。
察觉到元初的失落,莫离又把手里的芙蓉糕推过去,“好了好了,今晚怎么睡?”
“你问我?”
“对啊,这不是你家吗?”
元初难得有了胆量,她指指落了满地的棉絮,又指指面前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莫离,“你,问,我?”
莫离学着她的口吻:“你,怪,我?”
指着莫离的手指一僵,悻悻收回。
“今晚就先这样吧,明日我去市集采买。”元初将床铺收拾好,弯腰脱鞋正欲上床,见莫离比她更快,已经躺好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和我睡吗?”
莫离支起脑袋,“不然我问你做什么?”
元初默默把鞋穿好,一步一步挪向门口。
“回来。”
不动。
“我不吃人。”
依旧不动。
“你要是走了,我天天都吓你。等你走夜路的时候,可能会有一具无头尸体横在路中央。你吃饭的时候,也许会吃到一根断指。你……”
脱鞋宽衣躺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睡吧。”
声音都在抖。
莫离盯着元初紧闭的双眼,偷笑片刻,然后挥手灭了烛火。
陷入黑暗后,元初更加失去安全感,一想到身边躺了只女鬼,心里发毛到牙齿都要忍不住打颤。双手死死绞着衣边,却忽然被人按住了,一只手被牵过去,掌心滑腻柔软。
元初几乎一夜未眠,在天光将明未明之际,她能感觉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越来越轻,直至完全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
睁眼时已是孤身一人。
元初坐起,轻轻问一声:“……你在吗?”
无人应答。
她有些失落,又问一声:“莫离,你在吗?”
一道不满的闷哼在元初身边响起,“时辰尚早,不宜起床,别说话。”
元初盯着身侧空荡荡的床面,最后又躺下,这次她很快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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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
好多的血。
从门口的台阶一直淌到结界边缘,全是浓到发黑的红。
元初从台阶上滚下来,素白道袍染上一身黏腻的血腥。她抹干净额头不断流出来的血,握着从同门弟子身上拔出来的长剑,死死盯着对面步步逼近的魔族。
刀剑相接时,元初虎口被震得发麻,正欲侧身上前,反被那魔族一掌拍倒在地。
胸骨像要碎了一般,连呼吸都疼痛难忍。
“元初!”
和童刚解决完一名魔族将领,立马飞身落地,一套无懈可击的剑法直取那魔族小兵首级。
“怎么样?”
和童尚未靠近元初身边,身后有弟子疾奔而来,嘴里还不停喊道:“和长老!掌门正被夹击,左臂血流不止,还请长老速去支援!”
“师尊,我没事,快去支援掌门。”
待和童和那传话弟子消失不见,元初才痛苦地吐出一口血来。
不远处又有魔族人的叫喊传来,元初勉强站起来,用长剑拄地支撑。她闭眼凝神,调动着体内的稀薄灵力,将全部心神集中于丹田。
掌心的气火渐渐成形,手腕轻旋,一个法阵落在前方。
“那里还有个长清门弟子!杀了她!”
胸口已经快疼到昏厥,元初强撑着伸出双指捏紧。
“落!”
好几名魔族人身上燃起绿火,有人被激怒,不顾身上的灼热,一剑飞来,贯穿元初腹部。
血流不止。
耳边渐渐听不到声音,鼻间的血腥味也开始淡去。
颈间的玉佩在发烫,她想低头去看,可身体已经不再听从命令,一呼一吸都愈来愈缓慢。
要死了吗?
元初正对着那条下山的路,眼前的景象在模糊颠倒,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有个人正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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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士?小道士?”
元初抓抓耳朵,将身体拧向另一边。
“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你们修仙界都这般懒怠吗?真该把你抓去阴界鬼差队,好好磨一磨你的惰性。”
听到阴界两个字,梦里胸骨断裂被长剑贯穿的痛苦使元初猛然一激灵,捂着心口直接坐起。
“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莫离飘来飘去,不停看她的脸色。
“确实是噩梦。”捂住心口的手微微挪动,元初摸上颈间那块贴身玉佩,“我差点死了。”
“死便是死,哪有什么‘差点死了’一说?这般模糊不清的说法,会让阴界很难办的。”
元初看向身侧的一团空气,“人死了不就直接入阴界了吗?阴界怎么会难办?”
莫离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神色,拍拍元初的脸,元初却只感受到了一阵清风在挠她。“我的小仙长,你对阴界还真是一无所知啊。难道你没听过鬼差队吗?”
“我才不是你的……”元初垂下眼小声嘟囔,那阵清风又挠了挠她的耳朵。
“你嘟囔什么呢,耳朵都红了,你不会是听到‘鬼’这个字就害怕吧?”
“我才没有!”元初捂住耳朵,稍稍坐远了些,“你说的鬼差队是什么,阴界的小喽啰吗?”
半天没人说话。
“你……你还在吗?”
“鬼姐姐?”
“你生气了吗?”
脑袋上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发顶毛毛躁躁,显得元初更呆了。
“我现在要是把你杀了,来押送你去阴界的就是鬼差,在路上还不给吃不给喝,要是不听话,还会抽你七七四十九道鞭子,把你抽到皮开肉绽,让你转世投胎了也不敢再惹鬼差队。”
莫离这番话说得笑里藏刀,阴森可怖,元初把脖子缩进去,目光斜在脚尖。
鬼真的好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