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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江城的夏天是闷热的,尤其临近傍晚,燥的人说不出话,连窗外树上的知了也快受不了了,扯着嗓子不停的嘶吼。
      莫叔推门进来的时候,把夕阳的红色光辉也带了进来,打到客厅西边的沙发上,衬得顾己成长期瘦削的身形愈发抽条,偏偏脸藏在黑暗里,平白给这暑末的燥热里添了一抹苍凉,看的莫叔心头一惊,忙伸手把灯打开了。
      莫叔走过来,边问:“怎么忽然这么着急把我叫过来,吃晚饭了吗?”
      听到声音,顾己才从沙发中抬起头,额前的碎发搭在睫毛上,眼瞳漆黑,似是被灯光晃住了眼,下意识眨了一下,才回道:“莫叔,我有件事想托你办。”
      男孩变声期的声线已经开始偏沉,此刻却格外低哑。“我想托你帮我找个人。”
      “好说,”莫叔顿了一下,“找谁?”
      “王国明。”顾己轻轻吸了一口气。“一个父亲,败血症儿童患者的父亲。”
      莫叔感到疑惑,“找他做什么?”
      顾己没有说话,莫叔也没有催他,过了很一会,太阳已经彻底没有一丝光线时,顾己轻声对莫叔说了一句“莫叔,我饿了。”
      莫叔无奈,站起身,笑了笑,“走,你婶子这个点应该已经做好饭了。”
      再也没有问其他的。
      两家距离不远,莫叔下班又是直接开车过来的,不到十五分钟便到了莫家。莫婶是个很温柔的人,看到顾己第一句话,满眼的心疼就已经快要漫出来了。
      ‘又瘦了,怎么又瘦了这孩子。’莫婶拉着顾己到了客厅,回来的时候莫叔已经打过招呼,现下四方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菜。
      “快快快,饿坏了吧这个点,你先吃,还有个汤,马上就好啊,”招呼着顾己坐到餐桌上先吃菜,就忙又进了厨房。
      顾己扯了下嘴角应了一声,从善如流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的菜,一双眼睛漆黑如幕,让人看不透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在发呆。
      莫叔看着皱了皱眉,走过去拿过遥控器把电视打开,正好是新闻联播结束的时间,电视里主播带着微笑在讲着结束语。
      “以上就是203年8月31日的全部内容,感谢您的收听,祝您生活愉快。”
      顾己听着电视中的女声,拿着筷子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
      “听小王说你今天出门了?”莫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顾己对面,问道。
      莫叔口里的小王是家属院门口的保安,估计是那会过来顾己家的时候问的。
      顾己心中了然,抬眼看到莫叔眼里的担忧,说道“放心吧莫叔,我没事,只是想出去转一转。”
      “那你下回想去哪和我说一声,我带你过去。”
      顾己点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恰好莫婶端着汤从厨房出来,看到桌子上的菜并无动过的痕迹,连声催着:“怎么还不动筷呢,骄骄?”
      一边放下汤,一边连忙坐下给顾己夹菜。
      面前莫叔和莫婶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切,几句关心的话语夹杂着电视里响着天气预报的背景音,一切都令顾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很快,吃过晚饭后,莫婶就连忙催着莫叔赶紧送顾己回家休息,毕竟明天就初三开学了,要他回去好好休息,说什么都不能耽误学习。
      莫叔和莫婶结婚十年,一直没有孩子,两人都是打心眼里把顾己当亲生孩子一样看待,莫叔回来的时候,莫婶还在想着顾己的事,心疼地道:“骄骄那么大点的孩子,就剩他一个人,要不你再去和骄骄提一提,让他搬过来和咱们住,他一个人住我真的......”
      听着莫婶的叹息,莫叔关门的手顿了顿,点头。
      开学之后,顾己和往常一样上课下课,学习,看起来与以前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孙然还是敏锐地感觉到,这学期开学顾己有什么地方好像不一样了。
      “呼,终于下课了,”孙然凑到顾己桌前,伸了个懒腰,说道“顾哥,下节体育课,别写题了呗,走,咱好久没一起打球了,一块去啊!”
      顾己正埋头在桌上算着一道数学题,闻言,淡淡回了句:“我不去了。”
      全程手中的笔都没有停过。
      孙然心中怪异感飙升到极致,以往顾己是成绩好,但对各种事情都懒懒散散的,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学习狂热到这种地步。
      于是拉过凳子,凑着顾己的桌子低声问道,“顾哥,你是发生什么事吗?”
      顾己写题的手顿了有两秒,才回道:“没有,快中考了。”
      “你这话骗骗别人得了,咱俩从幼儿园起就一个班了吧?我还能不知道你,你从小到大不管什么考试从来不知道紧张俩字是什么。”
      回想这些年在顾己手下惨败的人生,孙然表示对顾己无比了解,随意低头瞅了眼顾己算的公式,眼睛忽然瞪大了,“你这不是高中的数学吗?!”
      “嗯,快中考了,要上高中先预习一下高中课程。”顾己面不改色的继续算这道题,马上就要算出答案了。
      孙然摇头,表示无可救药了,也可能真的是自己想多了,起身把凳子放好,就摇着头走了。
      转眼夏天的尾巴也消失没了踪影,秋天好像还未上场,便被几场雨逼的不知道藏在了哪个地方,就这样,冬天悄无声息却又无比强势的闯入了人们的生活。
      十一月底的时候,顾己得到莫叔的消息,说人找到了,在江城的第三人民医院。
      于是这个周末,顾己去了莫叔家,趁着莫婶出门买菜的时间,莫叔拿出了两张照片,递给顾己。
      一张上面是一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眉毛又黑又浓,因为往上皱起,无端给这张平凡的脸添了两分凶恶感;另一张照片是在病房里,男人仔细看着床上睡着的男孩,无比地认真。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顾己攥着照片那只手下意识地用力,细长手指上的关节处隐隐发白,偏偏脸上却什么也瞧不出来。
      莫叔看着顾己,14岁少年的下颌已经褪去稚嫩稍显轮廓,低垂着眼,所有的情绪好像都被藏了起来,让人难以窥视,这一瞬间莫叔忽然产生了一种顾己一夜之间长大了的心惊感。
      转瞬,这份心惊便全部被心疼所覆盖,才十四岁啊,莫叔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命苦啊。
      “莫叔,再帮我一个忙。”顾己出声打断了莫叔的思绪。
      “什...什么?”莫叔犹豫道,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时时间特殊,顾己让他帮忙查王国明的时候他没有多问,现下看来可能没有那么简单,莫叔皱眉想道。
      “莫叔,我想,”顾己顿了一下,像是在这一瞬做出了一个决定,继续道,“你能帮我把我基金里的钱取出来吗?”
      “你说什么?”莫叔下意识提高了音量,“那是你爷爷奶奶留给的最后的钱!”
      “我知道。”带着一丝倔强,顾己回道。
      “不是,骄骄,你想做什么,你跟叔说,叔和你婶平时也花不了什么,叔这还有存款,犯不着动那个钱。”
      “莫叔。”
      顾己忽然站起身,给莫叔鞠了一躬,少年人瘦削的背部绷的很紧,足矣看得出这人的认真。
      “你这是干什么?”莫叔忙把顾己拉起来,摁到沙发上坐着。
      他从小看着顾己长大,这孩子有主见,打幼儿园起就比旁的孩子有主见,他知道。看起来懒懒散散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却其实比谁都倔,和他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糊出来的性子。
      莫叔不觉得顾己会拿这笔钱去做什么非法的事情,只是担心,这孩子什么苦从来不会说。
      算了,就算取出来用了,还有他呢,养活一个顾己没什么问题。
      僵持了一会之后,莫叔投降了,问,“那你能和叔说说你要这钱是干什么吗?”
      顾己抿了下唇,看到莫叔这样,他忽然心底像被钝刀划了一下,艰难地开口,嗓音有点哑,回道:“我想把钱捐给王国明,让他给他儿子看病。”
      莫叔皱眉,越发不解顾己到底什么时候知道这么个人的。
      良久,一道声音,若有若无地传了过来。
      “因为,我太想救一个人了,叔。”
      到最后竟然好像带了丝哽咽,声音太低,莫叔并没有听得很真切。
      后来,莫叔答应顾己帮他把原定到18岁才能取的基金想办法取出来,但因为手续问题,可能需要些时间。
      那个王国明,之前莫叔查的时候也了解过一些,鳏夫,就这么一个儿子,却得了这么个病,要治也能治,但却很耗钱,偏偏也不是什么富裕的人家,所以辗转省城几次,这前段时间听说病情有点稳定下来了,便刚转回江城的三院。
      所以他告诉顾己不用太担心,其余的什么也没问,谁也没提过这件事,包括莫婶也不知道。
      过了几天,莫叔忽然通知顾己,说钱这个事情可能办不成。
      顾己拿着电话的手一僵,还未开口询问,电话这头莫叔就紧接着解释道是因为顾己爷爷当时设置这个基金账户的时候设置的权限过高,除非年满十八周岁的顾己本人,谁也动不了这笔钱。
      “骄骄,叔这些年也有些存款,虽说不是太多,二十多万还是有的,你看.....”
      还没说完,顾己出声打断了。
      “不用了莫叔,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挂断电话后,顾己便转身回了班级,走在空旷的走廊里,明明接近一米八的身高,此刻却显得无比微不足道。
      即便是命运又如何,顾己攥着手机的手用力的仿佛快要崩开,炸裂出内里鲜热的血肉。
      先礼后兵,既然礼若不成,又何妨用兵。
      只要目的达到就好。
      很快,元旦就到了,期间,莫婶多次或直接或委婉地劝顾己明年去省城上高中,想让他和他们一起生活。
      原来,莫叔的十年任期就要满了,听莫婶说大概过完年三月份前就要去省城上任了,调迁令已经下来了,顾己看了眼莫叔,虽然什么也没说,莫叔眼里的期待顾己瞧得很清楚,但他还是拒绝了。
      有时候回想他这一生,仿佛一直在和别人告别,大学时候和室友爬山时,遇到一个算命的,曾说他这个命啊,很硬,一般人都没他这么硬的命,一生注定孤寡无亲。
      那时候他混不在乎,听完笑笑还觉得好玩,倒是气的室友大骂封建迷信。
      如今,他觉得他自己应该是信了几分。
      至于是几分,他也不清楚。
      “放心吧莫叔莫婶,我在江城住惯了,再说还能时刻看看爷爷他们,到时候一放假我就去看你们。”
      莫叔什么也没说,摸了摸顾己的头,又黑又硬的发质却很柔顺。
      第二年年初,莫叔临走的时候,顾己拜托了莫叔一件事,莫叔像往常一样,没有多问,只是重重拍了拍顾己的肩膀,“照顾好自己,有任何事随时和我联系。”
      “好的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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