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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解剖室里,言欢穿戴好装备站在解剖台前,没有急着开始。
      小高和另一名协助拍摄解剖录像的警员一起,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言欢则定定地盯着死者的脸,口罩之下,看不出表情。
      他认识死者,直到八岁那年,曾经温馨的三口之家支离破碎前,言欢都和死者住在同一个小区里,而且就在死者家的正下方,隔三差五就能听到楼上吵到近乎要拆楼的动静。
      言欢记得死者当年的风评很不好,小区里很多家长吓唬自家不听话的小孩时,死者的名字永远比警察管用。
      他甚至想起有一次正和同伴们玩得开心,突然就被拉走躲了起来,当他问起为什么,同伴们竟然脱口而出:你想被刘国慕抓去卖吗?
      吵得最凶的一次,言欢连作业都写不下去了,跑去求爸爸能不能让楼上消停一点。
      言晁煦只笑了笑,让言欢忍一忍,很快就会安静的。
      但,逝者已矣,言欢叫上小高,对死者鞠了个躬,然后开始了解剖工作。
      小高拿着推子剃去死者的头发后让出位置,言欢将死者的头侧转,露出后脑,伤处清晰可见。
      言欢用标尺测量伤口的大小,观察伤口的形状,一一报出数据让小高记录。
      由于发现死者时,尸体是以坐姿呈现的,因此尸斑基本都沉积在臀部以及大腿根部位置。
      言欢推测死者的死亡时间在十个小时以上,已经是全身僵硬的状态,想要进行全面解剖,只能强行破坏尸僵。
      除了出现在下半身的尸斑,死者身上并没有发现其他的淤痕,这让小高有些疑惑:“师兄,这是不是有点不符合常理啊?这人身上也太干净了吧。”
      言欢没说话,只从镜片后看了他一眼,拿了手术刀,开始开颅。
      食指压着刀背,将刀刃点至死者左耳根后,麻利的一刀横切过颅顶,与右耳根部完美连接,头皮被分离开来。
      他放下手术刀,将头皮上下翻开,露出头骨,在看过枕骨的受损程度后,接过小高递来的电锯,锯开了死者的头骨。
      头盖骨被揭下的瞬间,颅内积压的瘀血一下子涌了出来,但仍有不少附着在脑组织上,模糊了回路线。
      “叫人去查查死者的医疗记录,看看近几年有没有脑科病史。”
      听了言欢的话,负责拍摄的警员立马发了条消息出去,然后继续录像。
      “师兄,有对冲伤,颅内出血量还这么大,后枕部的那个创口,应该就是致命伤了吧?”小高端详着骨折线问道。
      言欢还是没回答,这次他盯着小高好一会儿,直到被盯的人感觉到了不自在,他才缓缓开口:“说说你为什么觉得死者身上很干净不符合常理。”
      小高直起身,有种被老师抽中随堂考的既视感:“既然我们通过死者后枕部的创口了解到他并非在大解时猝死,而且在卫生间内,我们也没有找到相对应的可以造成这样创口的物品或物体,那其实我们可以大胆猜测,死者是在别的地方脑部受到重击后身亡,又被人搬进卫生间,故意放到马桶上,制造大解猝死的假象,我们在客厅餐桌桌角发现的血迹也可以证实,卫生间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见言欢没反应,小高越说越自信,认为自己的推断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我觉得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因为搬运留下的生活反应,有点不合理。”
      小高说完,有些沾沾自喜地看着言欢。
      “为什么你认定死者脑部受到重击后就一定会直接死亡?”言欢平静地问,“你已经发现了死者身上不合理的地方,那为什么没有想到死者被搬进卫生间时,其实还是活着的呢?”
      小高恍然大悟,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噎住了似的说不话来。
      言欢没再说什么,让他用生理盐水将死者的脑组织冲洗一下,有一处明显充血的肿胀点。
      小高感觉双颊发烫,好在戴着口罩,不担心被言欢看出来。
      言欢继续检查颅内,确定再无可疑后,将死者的头骨闭合,缝合好头皮。
      如小高所言,死者的身体非常干净,言欢和小高翻动着尸体,仔仔细细将尸表查了个遍,的确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随后开膛检查所有内部器官,也没有任何疑点,把尸体缝合清洁好后,言欢宣布解剖结束。
      从解剖室出来,死者的医疗记录也正好发了过来,警员立刻告知了言欢。
      言欢心里有了定数,回到办公室将验尸报告完成。

      在言欢验尸的两个小时里,易心舟和傅汌被下班高峰的车流堵在了回局里的路上。
      迎着好不容易放晴便只剩落日的天空,街边的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易心舟想着案发现场的情况,被车外忽然亮起的橘灯一闪,没来由地想起了现场楼道里犹如鬼魅的那位:“那个法医,叫啥来着?”
      傅汌正撑着脑袋百无聊赖盯着前面一动不动的车尾灯,听易心舟发问,回神想了想:“这我还真不知道,只知道他姓言,语言的言。”
      “姓言?”易心舟剑眉一挑,继续看着窗外。
      会是他吗?看着不太像啊……
      思绪飘回到了七年前,那个炎热的高考日,却因为一场骇人听闻的车祸,让本就紧张的氛围,更沾染上了一抹凄凉的血色。
      易心舟永远忘不了倒在血泊里的男孩,所有可能的未来都随着血液流淌殆尽,前一秒尚且充满活力的人,下一秒倒在地上,像个电流接触不良,发生故障卡壳的玩偶,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抽一抽。
      自那以后,易心舟便没再听到过有关那个男孩的消息,只是每每经过那条熟悉的路,他总会下意识想起当时惨烈的情景。
      车刚能动,傅汌忽然问:“哎易哥,你前面干什么去了?电话也不接,秦队差点就提着枪上你家找你去了。”
      “去去去,哪儿那么夸张,”易心舟朝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我不就去……相了个亲吗……”
      最后半句,易心舟说得含糊不清,傅汌没放过他,紧追着问:“什么玩意儿?去干吗了?”
      “相亲相亲相亲!行了吧!问问问……”易心舟烦了,索性大声喊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傅汌笑得没心没肺,“不是,易哥,你条件不差呀,有脸有身材,家底子还殷实,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怎么还安排上相亲了?”
      易心舟懒得回他,看着前路不吱声,傅汌神秘兮兮一拍他胳膊:“不会是那种政治联姻吧?”
      “你小子……”易心舟手都抬起来了,被突然响起的铃声拦住,没打下去,他接起电话,“怎么样?”
      打来电话的是他派去找死者儿子刘和的方锦:“易哥,快来医院。”
      易心舟紧张起来:“怎么回事?你们受伤了?”
      “不是,刘和抓到了,但是他吸了毒,找到他的时候刚开始散冰,抓着个孩子压在地上,我们把两个人都带到了医院,孩子神智是清醒的,就是问什么都不说。”
      通话是开着免提的,车里两个人面色变得同样严肃沉重。
      “哪家医院?”易心舟问,“那孩子身上有什么线索吗?”
      方锦报了个名字,傅汌当即调头,穿过一条小路开始疾驰。
      “什么都没有,孩子身上的衣服还是冬装,被刘和压在地上也不反抗也不叫,让干嘛干嘛,就是不说话。”
      易心舟心底生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把两人看好了,马上就到。”

      医院里,易心舟和傅汌亮了证件找到方锦,刘和形同枯槁,安静地睡着,与刘和一同被发现的孩子坐在床上,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嘴里含着根棒棒糖,眼神呆滞无光。
      “易哥,”见易心舟来了,方锦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到房间外说话,“我前面联系了人口失踪的宋组长帮忙查查孩子的身份,但是他说数据库里没有,已经向其他城发了协查,现在只能等回复了。”
      “好,”易心舟望了眼房间里,指指刘和,“医生怎么说?”
      方锦摇摇头:“长期吸毒,身体已经烂了。”
      易心舟目光不移,但他盯着的是另一张床上的孩子:“什么时候能醒?”
      “不好说,”方锦注意到易心舟逐渐怪异的目光,凑上前问,“易哥你看什么呢?”
      傅汌也靠过来,三个人挤在一起朝屋里看。
      易心舟朝孩子一抬下巴:“给这孩子检查过身体没?”
      “查了,但是孩子不配合。”
      “嗯?”易心舟疑惑,“不是说孩子挺乖的吗?”
      方锦起身给他演示:“是挺乖,但你要是想给他擦脸擦手换衣服,他就不乐意了,冲着你就是一顿尖叫,我到现在耳朵都嗡嗡的。”
      “诶这孩子,这样和抓他的人待在一起,怎么一点都不怕呢?”傅汌踮脚站在易心舟身后说,“怎么看上去一点情感都没有?”
      易心舟拍拍方锦:“联系一下局里的心理咨询师,看看能不能来帮个忙。”
      “好。”
      说话间,刘和动了一下,像是惊醒那般猛地一个抽搐。
      孩子听到动静,默默转头去看,脸上异常镇定,仿佛已经习以为常,淡然地吃着棒棒糖。
      易心舟回头与傅汌对视一眼,开门进去。
      刘和见两人进来,神智还游离在状况外,只一个劲朝孩子伸手,诡异地笑着。
      易心舟对傅汌使了个眼色,傅汌立马上前挡住了孩子。
      “别……别……”刘和挣扎着想起身,有气无力地说道,“别……别带走他……他是……是我的……”
      易心舟冷了脸,故意不表明身份,掏出手机点开录音,拉了凳子坐在床边:“孩子哪儿来的?”
      刘和露出一口烂牙呵呵笑着:“我……我买的……我买的……”
      “在哪儿买的?谁卖给你的?”
      刘和听不出易心舟话里的怒气,别过脸撇了撇嘴,一个字也不说。
      “刘和,”易心舟突然直呼其名,“你爸死了。”
      瘾君子混沌的双目忽然有一瞬间的清明,但很快又被恐惧覆盖,刘和咬着残破的指甲盖,艰难地把自己蜷缩起来,像只被人折断又整齐摆放在一起的竹节虫残肢。
      “不是我……和我没关系……不是我……”刘和摇头呢喃着,过了会儿又改口,“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你在哪儿杀他的?”
      刘和忽地剧烈挣扎起来:“我没有杀他!我没有!我就是推了他一下!推了!推了一下!”
      易心舟正要让方锦叫医生来,刘和又对着没有人的地方开始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已经死了!!你死了……”
      “刘和!”易心舟一把揪住刘和的衣领,“为什么要把刘国慕搬进卫生间?你以为这样做我们就查不到你了吗?”
      “什么卫生间?”刘和稍稍冷静下来,却好似魔怔了似的,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他就躺在地上啊!他就躺在地上,他就躺在地上……”
      傅汌一听这话,脸色一下就变了,易心舟倒是没什么波澜,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
      他放开手,目光依旧盯着刘和:“另一个人是谁?”
      刘和明显抖了一下,闪躲着支支吾吾:“什么谁?没有谁……没有……”
      易心舟没再问下去,关了录音起身对傅汌说:“去趟鉴定中心。”

      言欢发完报告,去痕检找杜衡宇。
      他敲了门推开,却见杜衡宇站在运作中的离心机前撑着桌子发呆。
      “衡宇?”言欢叫了他一声。
      杜衡宇转头看向门口,收敛了神色,微微一笑:“结束了?”
      言欢点点头走进去,瞧了眼离心机:“还要很久吗?”
      “这个不重要的,”杜衡宇摆摆手,脱下工作服挂起来,“走吧,先去吃饭。”
      疲惫的两人一路无言,等走到吃饭的地方,杜衡宇才无奈地笑着问了一句:“晚上还要加班?”
      言欢站在熟悉的铺子前,反应过来:“嗯,淀湖那个案子还有点问题,晚上再看看。”
      距离鉴定中心十分钟路程的地方,是条热闹的美食街,集结了全国各地的特色美味。
      阚春,食客们都称呼她春姨,凭借一手地道的霓城风味,在都城扎根好几年了。
      “小言来啦!”春姨热情地招呼着言欢,“老样子吗?”
      “对,老样子。”
      言欢拒绝霓城公安的邀请,在老师胥子遇的支持下回到都城,回到这个带给他悲惨童年的地方。
      机缘巧合下,他在美食街吃到了春姨做的菜,是他想念的霓城味道,于是便成了铺子的常客。
      杜衡宇递给言欢一双筷子:“死因定了吗?”
      “定了,”言欢接过筷子,“脑出血。”
      杜衡宇看着他:“死者你认识吗?”
      “认识,”言欢拿了两罐可乐,给了杜衡宇一罐,“但没什么交集。”
      杜衡宇点头沉吟:“这死因,怕是局里的人要来找你。”
      话音刚落,言欢的手机就响了,是小高打来的:“师兄,刑警队的人来找你,说要当面问问你刘国慕的情况。”
      “知道了,”言欢说着挂了电话,看着杜衡宇嘟囔了一句,“乌鸦嘴。”
      杜衡宇笑笑:“赶紧去吧,我帮你打包。”
      等人的时候,易心舟在大堂里来回踱步,傅汌站在公示栏前,随意扫视着里头张贴着的公示文书。
      “嗯?易哥,快来看。”傅汌忽然向易心舟招手,让他过去。
      “看到什么了?”
      傅汌指着其中一张:“言欢,应该就是言法医吧?”
      易心舟被这再平常不过的两个字给惊得震住了,他心里想着兴许只是同名同姓,可如此牵强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易心舟转身望去,在对方走近后,鬼使神差喊了一声:“言欢。”
      言欢扶了下眼镜:“是我,验尸报告我已经发过去了,你们还想了解什么?”
      易心舟不吭声,只直勾勾地盯着言欢。
      傅汌见状戳了戳他:“易哥,说话呀。”
      易心舟干咳两声,难以置信地朝言欢伸出手。
      在被触及眼镜之前,言欢后退了一步,不解地看着易心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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