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辞》醉金铃

5、再遇生灵见人颜

　　慕玖辞还在担心风会不会将她吹散，突然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低头一看双脚已经离地，被风刮着左摇右晃。

　　她身子纤瘦，母后常心疼地说她莫不会有一天被风吹走，如今倒成了真？

　　旁边那条河似是起了浪，漆黑的浪花拍打着河岸，好像要挣脱束缚冲到她脚下来。

　　她害怕风会把她刮进河里，不过并没有，风儿打了个转一路向前。

　　起初她左右摇摆飘忽不定，后来渐渐有了技巧，竟能直直站在风里，但始终落不了地停不下来，只能乘着风一直往前。

　　话本子里说鬼魂是飘着的，果然没错，不过旁的鬼能控制去向，她怎就不行？

　　她脑中轻微恍惚了一下，风好像偏了航，她离河水越来越远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凉意逐渐消退，待慕玖辞察觉到时已感受不到那股阴冷了，周围的景致也陆续变化，不再是那片黑漆漆的天地。

　　应当是上了山，四周高峰耸入云端、延绵不绝，却陷在沉闷的阴暗中，瞧不真切。山中隐隐可见树影绰绰，但好像都是些没有叶子的枯枝，狰狞地扭曲在一起。

　　若说先前是雷雨欲来乌云遮日的阴，此地便是寂静子夜乌漆墨黑的暗。

　　慕玖辞默默咽了咽口水，她忽然觉得刚才那地方蛮好的，起码视野开阔，不像这边三步以外都看不清。

　　可惜如今她的身体完全由不得自己，风刮着她一路冲进了群山深处。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迅速贴近粗壮的树干，避无可避直直撞了过去，吓得她紧紧闭上眼睛。

　　想象中的痛并没有传来，飘动的身体也没有停下！

　　惊讶地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径直从树干中间穿过去了！

　　说书先生诚不欺她！

　　接连穿过几个障碍，她也渐渐习惯了，不过在即将撞上的时候还是下意识会紧张得头皮发麻。

　　一下子她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好在她不会被路上的东西撞碎，可她也无法借着外力停下来。

　　正当她适应了在林中飘动时，身上风力倏尔散了。她脚下突然一空，尚且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已悬空坠落，狠狠砸在坡道上，一个没站稳栽倒从山上滚了下去。

　　慕玖辞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仓促间想抓住什么稳住身子，可什么都抓不到，凡接触到她身体的东西无一例外直接穿了过去。

　　“你怎么不连这破地也穿过去啊？”她狠狠咬牙，天旋地转间只能无奈地任由身体翻滚，所幸她感觉不到痛。

　　骨碌骨碌滚了很久，久到她恍惚中似乎有了疼痛的错觉。好像遇到了一块高凸的地方，她的身体猛地被扔了出去，紧接着悬空坠落，应当是从崖上跌了下去。

　　若她还是个人，恐怕此时已遍体鳞伤，这最后一下简直是要摔死她。

　　四肢摊开仰躺在地上，慕玖辞半天都没有回神，眼前天空、树干、群山不停地旋转，晃的她想吐。

　　隐约中她似乎看到空中飞过一簇簇的黑烟，也不知是眩晕的错觉还是确实存在。

　　身上略有些淡淡的痛感，也或许是滚久了的幻觉。但虚脱般的累却是真实的，从心里到身体都让她不太想动弹。

　　没多久她便挣扎着爬起来，抬眸观察周围的景致。

　　两面高峰拦出一条宽阔的谷道，古木交错浓雾阴森，仰起头都难以看清她掉下来的地方，更别谈爬上去。

　　不知她掉在了什么位置，山谷两端皆被黑色雾气隐没，慕玖辞总觉得此处安静得诡异，再配上些呼啸的风声或者不知从哪里响起的乌鸦叫声才像样。

　　她爬上一处高些的山崖看了会，觉得此处山势险要、怪石嶙峋，倒是个布阵的好地方，林中那些枯木藤根都能用作阵眼。

　　若此处当真是个阵法，那刚才载她来的风便是被阻在阵外了，这丛林深处的浓雾怕也是与阵法相关。

　　慕玖辞摆脱了控制她的清风，若能从此处出去，说不准会是另一番际遇，她心头隐隐生出了些希望。

　　思忖间她忽而眼睛一眯，身形骤动，轻盈地往旁一侧，旋身离了站的地方。

　　一团红光突然从后方冲了出来，直逼慕玖辞，正从她方才站的地方扑过去，幸而她躲得快。

　　虽说没了内力，但她身手依旧敏捷，寻常的危险也伤不到她。

　　那圆滚滚的一团红光滑出好远，撞在了一块石头上，像是撞得狠了，歪歪扭扭往起来爬，竟发出吱呀哇呀的声音，打破了天地间的寂静。

　　慕玖辞久不见活物，看到这么鲜活的生命心中蓦地生出些欣喜，亮晶晶的清眸紧紧盯着小家伙，生怕它跑了。

　　等它从地上翻起来，身上的红光渐渐散了，显出一个小狗般的身体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慕玖辞，想要靠近又有些犹豫。

　　一人一兽面面相觑，都不敢动作，竟是同时往前迈了一步。见对方动了，他们又同时愣在了原地。

　　慕玖辞眼睛连眨，慢慢蹲下身，朝小兽招了招手：“过来。”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清甜可爱，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小兽歪着脑袋想了想，往前挪了两步，停下来看了看，又往前挪了两步。

　　离得更近些，慕玖辞便将手又往前伸了伸，见小兽没有反应，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它身上，一边防着它咬人一边担心吓跑它。

　　待手搭在软软的毛上慕玖辞猛然反应过来她此时应当是碰不到它的，可手已经落在了软毛上，茸茸的触感非常清晰。

　　慕玖辞不确定地揉了两下，惹得小兽呜咽了两声，似是埋怨她突然的粗暴。

　　欢喜霎时跃上眉梢，慕玖辞一下子笑出了声。怕声音大了吓到小兽，她赶忙闭上了嘴，又试探性往前靠了靠。

　　小兽似乎比她还胆小，缩着脑袋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慕玖辞往前一挪，惊得它毛发悚立。她立刻停住了，静静看着它。

　　不知怎地，它又缓缓放松了身体，一副任由慕玖辞揉捏的模样，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有害怕，又有掩不住的亲近。

　　慕玖辞慢慢试探地挪动，直到将其抱进怀里小兽也没有再跑，还在她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好了。

　　她一下一下顺着小兽的毛，唇角勾起甜甜笑容。

　　这小家伙的眼睛让她想起了浮霖，初见时浮霖也是这般，在一众低眉顺眼的丫鬟中怯生生望着她，看上去又害怕又想靠近。

　　远处的雾浓郁骇人，时不时窜过一簇黑烟。小兽的存在定不是唯一，明晃晃告诉她这里同那条河流不一样，山谷深处藏着未知的景象。

　　慕玖辞抱着小兽在山中漫无目的地晃悠，扭曲缠绕的古树藤蔓本让崎岖的山道极难通行，可对于一个透明的魂魄倒是毫无阻碍。

　　真不知是怀里小兽的问题还是什么原因，她能触到它，却依旧碰不到其他东西。

　　这疑问很快有了答案。

　　慕玖辞循着一个方向往前，于山林中绕了一圈，爬上了更高的山峰，眼界更高、视野更广。

　　待她再从林中出来，身边已是五颜六色，光芒四射。

　　倘若谷中有人，便可瞧见少女娉婷立于高山绝壁，怀中抱一火红小兽，四下里枯木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狰狞可怖，唯她周身如一轮明月，光华绽放，一袭蓝裙落在眼花缭乱的色彩中平添了几分清冷。

　　细看才知那各种色彩皆是一只只异兽，或威或萌，聚在少女身边，像是供着神明。

　　一只与她齐腰高的大猛兽拱了拱她的胳膊，慕玖辞讶然噗笑：“你也想让我抱着？你是对你自己的大小有什么误解吗？”

　　说话间她伸出手拍了拍大猛兽圆滚滚的脑袋，再次抬眸看向山谷。

　　她已经走了很远了，凡遇异兽皆对她亲近，都想跟在她身边，可越发让她不安。

　　她遇到的异兽一只比一只庞大一只比一只聪慧，手边这只大猛兽遇到她时已不是小红兽那种怯生生想靠近的眼神，而是带着打量，似乎好奇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若她猜的没错，山谷深处还会有更厉害的异兽，说不准会出现传说中诞生灵智的妖兽。

　　而且空中飞动的黑烟越发多了，不知这又是什么力量。

　　可惜她不曾仔细学过阵法，无法辨别究竟走哪个方向。父皇向来不喜她习武，连内力吐纳都是她偷偷跟着慕九衍学的。

　　尚未决定去哪，她身边异兽突然躁动了起来，几只小的急急忙忙往她身上爬，大的不断在原地打转。她腿边这只庞大的异兽抖了抖长毛，威风凛凛地盯着前方，如临大敌。

　　慕玖辞眉宇轻拧，顺着它们盯着的方向望去，虽说她感觉不到，但肯定有了异变。

　　“唳……”

　　一声尖啸如银枪划破浓雾，炸响在寂静苍穹，震得高山颤动，狂风骤起！

　　慕玖辞的胸口传出久违的剧痛，像巨石砸在身上，压得她张口吐出一口闷血，落在了怀中小兽身上。

　　小兽已被这尖锐的叫声刺得七窍流血、红光黯淡，被慕玖辞的血一浇竟又发出血红之色，已闭上的眼倏尔睁开，瞬间化为赤红，小腿一蹬推开慕玖辞冲向悬崖。

　　慕玖辞被猝不及防的一下推得趔趄，坐在了旁边大猛兽身上。

　　她胸口依旧发着痛，尚未坐稳，大猛兽已然动了，和小兽一样不怕死般直直扑向悬崖。

　　失重感瞬间袭来，慕玖辞下意识拽住异兽后颈的鬃毛，让自己紧紧贴在异兽身上。

　　异兽自十数丈的悬崖一跃而下，落地时竟是安然无恙，还不等慕玖辞缓口气便撒开蹄子往前冲。

　　耳边风声掠过，刮得她睁不开眼，好不容易趴在兽身上稳住了，抬眼看到四周山林里涌出数不清的异兽，浩浩荡荡地奔向同一个方向。

　　不知是不是身下猛兽颠簸，她感觉整片山林都在震颤，轰隆隆的声音自群山深处滚滚而动。一缕缕黑烟如影随形跟着兽群，同样在往深处冲。

　　异兽散发着各式各样的光亮，汇聚在一起照出前路。它们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鲜血淋漓却依旧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突然，大猛兽发出一声咆哮，似不甘似绝望，声音未落兽身轰然破碎，巨大的力量从中爆开，直接掀翻了身上的慕玖辞。

　　散开的血肉如漫山枯木一般径直穿过慕玖辞的身体，裙摆都未曾沾上一滴。它的大半躯体化为一团黑烟，汇入了空中。

　　——尘归尘土归土。

　　慕玖辞心中忽而冒出这样一句话，或许死去的异兽便会和山中草木没有区别，她再触摸不到。

　　她被冲击掀飞好远，落在地上打了个滚，避开一只猛兽。可周围全是发了疯的异兽，迟早会被踩死！

　　“轰隆！”“唳！”“吼！”

　　声声巨响延绵不绝，已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

　　蓦然，一束白光自天际倾泻而下，劈浓雾斩群山，照亮天地，刺得人睁不开眼。

　　慕玖辞立刻闭上眼睛，脚尖踏地旋身而起，依着听觉躲开异兽，耳边兽奔声似乎消失了，可地面的震颤比之先前更加剧烈。

　　她以袖遮着强光，眯眼睁开一条缝，隔着轻纱衣袖往外望。

　　她看到了——

　　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