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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有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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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7月6日,燕京大学研究生毕业典礼结束。
2011年7月7日,郁式集团发表公告,郁珩自行卸去董事长一职,从此不再担任公司及控股子公司的任何职务。而郁勋,则被任命为新一任的公司董事长。
有眼尖的记者看到在此前集团主页隐藏了两年前郁珩的订婚通告,刚准备截图去问,却又发现那通告又再度显示了出来。
郁勋上任的记者会上,郁珩没有出现。有记者去问,只被告知个人私事,无法回答。
又有记者问,提及到先前那个小名叫“乐乐”的女生是否依旧是郁珩的未婚妻。
公关经理的话说了一半“个人私事,无法......”时,那个一向翩翩公子模样的郁勋说了记者会的第一句话。
“是,她已同郁珩解除订婚。”
五月才同国内服装业巨头赵氏二小姐结了婚的男人丝毫没有新婚的喜悦,他只是慢条斯理的摆弄指尖那枚钢笔,然后淡笑着接受众人的祝贺。
记者会结束时,有记者忘记拿本子。着急去寻时,却见人潮散去后空荡荡的媒体接待室,只余了那新董事长一人。
靠在椅背上的头轻轻垂下,那支被他摆弄了一个记者会的钢笔此刻被握在掌心。
“叮”的一声轻响打破了寂静,也打破了那一直淡淡的脸庞。
指尖在屏幕上敲敲点点了许久,被他放在耳边的电话不过一瞬又再被拿下,最后只剩熄灭了黑屏。
穿着京华晚报工服的刘野没敢再看,弯腰去拿本子,心里却不住想着,这豪门世家要他说也不如不当。
他再不是初入社会的毛头小子,也再不是会幻想着同白富美恋爱的学生仔。
这个社会,这个被上流人士掌控着的世界。到头来,竟是连他们也不会开心。
你说可不可笑。
什么郁赵两家私下签了婚前协议,婚后谁也不越界的流言四处乱飞着。
而这个处在话题中心的二公子,正出神的望着玻璃窗外的天,全然不管传的越发离谱的谣言。
罢了罢了,将本子放进背包,刘野带上门。
这个谁都得不到想要的世界,这个再讨厌却又无法毁灭掉的世界,只能这么苟延残喘下去了。
叼着的烟咬到嘴边,刘野慢吞吞路过吸烟区,缥缈的烟雾有一瞬迷了他的眼。
猛吸入肺的清爽让他喟叹出声,刘野嘀咕着将烟蒂踩在鞋底。
倒还不如让他回到刚毕业那年,那时的郁式哪有如今这般冷冰冰,又哪有这般弥漫着一股死人气。
也不知道那个带给记者行业几年幸福的“乐乐”怎么样了,那年听说本来都扒到是燕大的学生了,却不知怎么又被生生压了下去。
刘野不懂这些公子哥的心里活动,只是让他这个俗人来看,大公子明明爱惨了那姑娘,但最后却还是没能将人留下。
订婚的这三年,这位前任董事长比以往的性子真是和善了不少。
虽然面上还是冷冰冰,却因为爱屋及乌,所以不管哪一次来郁式都不会让他空手而归。
哎,原来就算身在那般高的位置,也不全是能够得偿所愿的啊。
隐约又想起凌晨听到的传闻,说什么大公子身体抱恙直接半夜被拉进了医院。
刘野叹了一口气,自己还是别担心比自己钱多的人了吧。
窸窸窣窣又掏出根烟,他真是无比怀念之前那连吃带拿的日子啊。
*
这个自2002年后就再没瞧过的,润州的夏。
终于在2011年再度被吴忧瞧见了。
不过九年的时光,高速发展的润州好似和以前不一样了,却又好似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雕花砖垒的山津渡城墙将时代划分在墙外,这个她只呆了四年的地方却比想象中更要让吴忧觉得近乡情怯。
这是她和爸爸妈妈一起呆过的老家。
升入初二时,终于分到燕京户口的母亲把她和刚到家没多久的思思一同带去了北京。
两年后,父母突发心脏病身亡,吴忧便同思思、舅舅一起在现在已没了的梅园住到了大三。
而这间父亲在定居燕京前居住的老家,一空就空了这么些年。
不是没有想过将这间房子租出去攒些钱,只是这里留存着父母美好的回忆,她害怕会遇到房客不爱惜。
所以,就一直这么放着了。
染上沧桑的石板路尽头,就是她们的家。
已经十二岁的思思个子都快有她高了,最后一次在瑞玉时,于妈曾给妹妹量过的。
被刻印在墙上的铅笔痕浅浅一道,吴忧轻轻按住于妈再度想要划上的痕迹,却被流着眼泪的老人反握住。
“连个念想都不给于妈留了么?”
那日,思思160,吴忧160.5。
只不过一日,吴忧却觉得她的妹妹比她还要高了。
背着年年拎着画筒的小朋友笑容依旧,她没有问吴忧为什么要从燕京来到润州,也没有问吴忧她们还会不会再回去燕京。
她只是乖乖的跟自己走。
一脚就能踏进的门槛就在眼前,吴忧却又犹豫了。她自己不要紧,可对思思是不是太过不公平。
燕京的教育资源相比于润州还是要丰富许多,也有着润州很少有过的研学活动。
她自己享受过了,却自私的拉着思思回来......
见她指尖顿在半空一副神思的模样,这个从小就姐姐长姐姐短的妹妹头一次唤了她名字。
她喊她“乐乐”。
几乎是瞬间反应,吴忧立刻惊恐的后退了几步。
与之传来的,是被拉住的衣角。
“姐姐,我不会后悔回来的。我知道你同郁珩一定发生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但你不说,我便不会主动去问。”
斜斜放下的画筒“咕噜噜”的滚出好几步远,她说。
“我只想让姐姐过得开心。”
午间烈阳刺眼的厉害,润州的夏一如以往那般蒸人。蹲下身捡着画筒的小姑娘扬起狡黠的小脸,“再说了,让我在这高考大省呆六年再去燕京高考,岂不是能虐爆他们。”
“姐姐,你安啦。我之前是怕你担心所以才没给你讲。你不知道之前在艺小那些同学总是攀比用的东西,我一点都不喜欢的。”她撇撇嘴,“要不是有林泽在,我情愿回七小。”
见她还是不动,小手立马上前挠着她的痒。“哎呀哎呀,我们快进去啦,外面热死了。”
风那般热,灼的她胸口都似塞了团火。稚气未消的面容上,相比于恨意,更多的......
是小朋友自以为谁都看不出来的伤心。
终归是她没有处理好。
古朴的木门前,吴忧蹲下身子。
“不是的思思,不管我同他的感情如何,他都是你的郁珩哥哥。”
“你忘了么,年年是因为他才来的。你知道的,住院时那笔手术费用也是他出的。”一字一句说着,“姐姐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影响到你与旁人的关系。”
语音终是放软了些,她捏了捏肉嘟嘟的小脸蛋。“再说了,男女之间谈个恋爱又不是结婚,感情消散便分开是很常见的事。”
吴忧开着玩笑,“等我们思思长大谈恋爱了,遇到坏男人要记得一脚把他踹开,然后到姐姐这边哭鼻子哦!”
被打趣着,故作成熟的小大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话里是止不住的轻松,“我才不要谈恋爱呢,我要一辈子都和姐姐年年在一起。”
“还有舅舅。”吴忧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快进去吧,舅舅已经提前请人收拾过了。”
行李箱在青石板路留下最后一声声响,吴忧推开这间尘封了好些年的木门。
飞檐翘角的瓦片经过这么些年雨水的打湿瞧着却依旧坚固耐用,东边被圈起来的那方小小的地,吴忧小时候曾同爸爸一起在那儿种过栀子花。
那个妈妈最喜欢的花,爸爸曾耗费很多心力去养护它。
只不过那时的栀子太过娇贵脆弱,但就算那蔫蔫的叶片快要垂到地,妈妈依旧说她很喜欢,说要多谢阿树,也要多谢乖乖。
阿树是爸爸的小名。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院里那方门海还在,许是近些日子没有下过雨,一眼能瞧到底的干净大缸在阳光下闪着漂亮的光,使得那鲤鱼戏莲的蓝色花纹越发生动起来。
除了那没再有人打理的栀子,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模样。
将堂屋门打开通风,吴忧差思思去抚慰到了新环境的年年。接着自己马不停蹄的收拾带来的物件,一个接一个的,等一切弄好都快晚上七点了。
提前快递来的猫粮被倒进干净的小碗里,吴忧看着这个比她还要适应良好的猫咪终是能笑的真切了些。
这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思思还在长身体,吴忧自然不能用泡面凑合。让妹妹先去洗个澡,自己则去了沿街卖餐食的铺子。
成了古街后的山津渡,入了夜后依旧是人声嘈杂。
吴忧并不讨厌,身在这样的环境里其实挺好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不再胡思乱想。
指尖又不自觉抚上左手手腕,微微凸起的触感让她一下回过神来。
几乎是下意识掏出手表戴在腕上,吴忧不禁苦笑着低下了头。
明明都是自己选择的,却还是会害怕再度回忆起那天的场景。
那么多的血,还有那么远的天空,都让她感到恐惧。
但是幸好,给她带来了一个能够回到润州的结局。
她自此远离了燕京,而那个叫做郁珩的男人......
也终于能够从她的生命中完全退场。
只是那拥有短暂父母回忆的梅园没了。
大动规格将梅园所占土地一笔买下的男人,将其直接夷为了平地。
吴忧知道郁珩惯是讨厌她,却没想过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大动干戈的地步。
原来就这般厌恶,厌恶的要将她在乎的一切都摧毁的一干二净。
出院时已是五月中旬,本想借故毕业忙而搬到校内的吴忧被于妈哭着求她留下。老人拉着她的手,说......
想让她有个好一点的回忆。
她只好再度留了下来。
因身体原因,等有精力去寻那工作的事,校招春招早已结束。
吴忧本想回润州先当个代课老师过渡一下,却不曾想六月底,她在网上刷到一则招聘公告。
古街所在的最西头地块有一家公司的宣传部门在招聘工作人员。
在互联网上搜索着资料,吴忧在笔记上记着,原来这是家刚成立没两周的游戏公司。
创始人计算机专业出身,在润州是排的上名字的拆二代。网上说这位很是喜欢赛车,但却不知为何做了游戏。
上一次被“关照”的阴影还在,吴忧这次特意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接电话的是个年轻的男人,听她说要等到7月中旬才能来面试,立刻就拒绝了。
“不行,还让小爷我等,你以为你是谁!”
挂了电话后,吴忧几乎可以确定,这是家郁珩绝对不会知道的公司。
说是公司,似乎有点太过牵强。但自从2010年之后,智能手机开始慢慢出现在市场。也许用不到三年,当价格战打下来后,智能手机会越来越普及。
而到了那个时候,这个可以做许多事情的智能手机或许会大幅替代游戏机,成为大家再也离不开的电子产品。
手机因郁珩而被摔碎后,吴忧终于接受了新手机。
比小灵通要大不少的屏幕上,只用指尖轻轻一划,便可以到达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自那次后,吴忧再没有见过郁珩。
无论是医院,还是出院后的瑞玉,她都没见过。
昏迷了整整三天才醒来的吴忧,第一面见到的是许久没见到的舅舅。
他说他现在过得很好,也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工作。
然后便是拿出长辈的架势,训她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竟然能因贫血而晕过去。
那时吴忧才知道,原来她的“自杀”最后被掩盖成了身体不适。
也好,也好。
吴忧头一次这么感谢郁珩的贴心。
可是骗的过唐风,骗得过思思,却骗不过于妈。
站在床脚不住流着泪的老人就那么静静看着吴忧,半响,她说。
“对不起囡囡。”
“我知道一定是少爷伤了你的心,所以才会使得你做出那番举动,都是因为他,才让我们囡囡受了这么大的苦。”
吴忧想说不是的,郁珩没有伤她的心。
从始至终都是交易关系的二人,又如何能够伤到她的心呢。
可吴忧没有解释。
就这么过去吧,反正时间一到,就都成了那过眼云烟了。
后来,用新手机发送过去的短信在七月初收到了回信。
“谅你现在在外地,也谅你是燕大的学生。行吧,那就给你一次面试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就是明天。
提在指尖的小馄饨有着让她一瞬回到过去的魔力,被石子轻咬过的墙角发出碎碎的声响。
青石板路那般长,这个远离了主街后的小路有着不同于白日的清幽。
崭新的路灯恪尽职守着自己的职责,吴忧垂下脑袋用脚尖踢着一个又一个小石子,听着一声又一声轻响在夜晚奏出的交响曲。
却没想到......
那小小的石子又拉了旁人同她一块儿演奏。
踩在青色石板上的皮鞋染上夜露,而顺着那笔直长腿看上去的,是蓝灰色的西服。
柳叶眸在月色下更显温柔,薄薄的刘海盖住光滑的额头,有人伸手接过被她提弯了的小馄饨。
温蔼的声息散在流光里,他说。
“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