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夭蛰

11、第 11 章

　　连绵滂沱的大雨，像是生生要把天地湮灭。
　　萧然歪着身子靠在水渐常坐的案几前，房里的窗每一扇都打开到最大，窗沿上哗啦啦的都挂着水帘，狂风呼啸，现下是午时，却阴沉可怖，天边电闪雷鸣。
　　天气不好，连带着心里也闷，萧然不喜欢密闭在房间里，楼下酒客们太嘈杂，他不喜欢，便开了窗子，看狂怒的天，风雨雷电交加的声响轰鸣震撼，他倒爱这些自然之声。
　　萧然无意识地抚摸食指上的玉环，通体的黑在雪白的手上突兀又醒目，戴在过于纤细的手指上看起来有些笨重，萧然笑了一下，若是自己想还回去，水渐会是什么表情呢。他太在乎自己了，萧然眨了眨眼，太在乎了。萧然心下闪过一丝恐慌。
　　他想他。
　　想念他。
　　他与他分开了多久呢，萧然算算，也不过几天而已。是呀，自己连续几个月都与他在一起，每时每刻，不曾分离，如今没了他，晚上竟会睡不着呢。
　　萧然恼自己，一骨子女儿气。
　　狂风暴雨，肆虐的风声。
　　萧然皱皱眉，支起身，站到窗边默立，卷杂着雨水的风一下便把飘飞的衣袂打湿了。

　　跳跃身影好像一只离弓白翎。
　　萧然循着声音来到街上，大雨中，一个小小的身影疾速奔跑着，周边房顶上用轻功飞檐走壁的黑衣人，闪亮的刀光，飞射的暗器，小人忙不迭躲闪，倒也避得过去，萧然就这么站在大街中央，被雨灌得湿透，思考该不该救的问题。
　　小人怕是跑了很久，为了防止摔倒张牙舞爪地，好几次脸都快着地了，速度却是不减，可见功夫很好，那小小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哇啦哇啦聒噪地大喊大叫，竟比了雨声去，萧然皱皱眉，慢慢走到街边一处屋檐下，又冷又硬的雨打在身上，真不好受。
　　小人跑到萧然避雨的地方就停了，黑衣人把小人圈起来围攻，小人没在一团黑影中间上蹿下跳，打得好不雅，嘴里还没闲着：“哎呀呀呀，你们下手怎么这么狠呐，我这么个小娃娃也要欺负，你们太没脸皮了……”
　　萧然观望着，偶尔动动身避开向自己飞来的暗器。
　　“呀呀，哎呀呀，你们竟然还用独门暗器，奶奶的，真毒啊，你们小爷爷我万一中了毒，可就一命呜呼了。”小孩手忙脚乱地避开来势凶猛的袭击。
　　“我说，有必要么。”小人狠狠咬牙，以一敌众，渐渐落在下风，手忙脚乱，嘴巴却聒噪依然。
　　“喂，我说你，我说，你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手？”小人忽然向萧然叫道。
　　立即有一半黑衣人闪身圈起萧然，发动攻势。
　　萧然暗骂那小人，他分明是故意，若那聒噪小人不在此停驻打斗的话，是逃脱得了这帮黑衣人的。
　　不等萧然有所动作，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批灰衣人，与萧然这边的黑衣人交上手。萧然跳出重围，轻道：“留性命。”
　　只一会围攻萧然的黑衣人们便被放倒，几个灰衣人将药丸喂入倒地的黑衣人口中，萧然知道，那是黄轩制的“忘却”。
　　那小人依然在与另一半黑衣人纠缠，看见萧然这里的情景，火冒三丈：“你既不为我出手，为何要来？”小孩从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人，在他看来江湖人都该是果决的，通常见到以多欺少，以强欺弱，自然就出手了，这人，却好像来看他笑话似的。他当真气的不轻。肋骨被刺了一剑。
　　萧然闪身接住那个从半空掉落的小身体，黑衣人在这一瞬被统统放倒。
　　萧然看看那些在大雨中善后的灰衣人，点点头：“辛苦大家了。”
　　被大雨浇灌的感觉，真的不好。
　　小孩脱力依偎在萧然怀中，瞪了萧然一眼，喃喃道：“早这样不就好了。”

　　萧然湿漉漉地回到房间，房里却已站好了两人。
　　“萧然，你去干什么了，你知不知道你不能……”黄轩怒气冲冲瞪着萧然，看到萧然怀里的小人，黄轩猛地止住：“这是什么？”
　　萧然懒得解释，把软绵绵、湿嗒嗒的小东西望黄轩手里一塞：“他就交给你了。”
　　墨绫关好窗，看着萧然：“浴池里刚注满水。”
　　萧然向墨绫感激地笑了一下：“谢谢。”
　　泡在热水里，雨水带来的皮肤表层的疼痛感和寒冷慢慢褪去，深入骨髓的寒气却久久折磨萧然的五脏六腑。萧然闭上眼，在温暖氤氲的水汽中沉沉睡去。
　　待萧然醒来，浴池中水已凉透，萧然长时间贴着玉璧的后背冰冷如石。
　　萧然挣扎着从浴池中爬起，擦干身体，披上屏风上挂好的亵衣。赤脚走进房间。
　　床上的小孩长大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萧然，萧然不耐，皱皱眉，刚想说话，胸中一紧，低下头猛烈地咳嗽起来。
　　门被撞开，黄轩端着药怔怔看着面前的人，只披了一件亵衣，半敞着雪白肌肤，长发如瀑倾泻及腰，抬起头，一双涟涟翦瞳满是隐忍和痛楚，唇色惨白，嘴角一丝血迹，鲜红鲜红，触目惊心。
　　哐啷，盘子连碗摔碎在地上，药水和碎瓷溅了一地。
　　“你……你……”黄轩喃喃了两下，回过神，冲着萧然嚷：“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你不会再浴池里泡了整整两个时辰吧，萧然你知不知道你不可以受凉的啊，还去淋雨，你是不是傻子啊，你怎么能这样啊，你……你怎么可以又吐血啊！”萧然咳嗽着，根本说不出话，墨绫及时冲进来拉住了黄轩，扶萧然上床，那小孩很乖巧地缩到了里面。
　　墨绫帮萧然把被子盖好，道：“我再去拿一条被子。”
　　萧然捂着嘴点点头，躺着觉得好多了，见黄轩还站在那里赌气，轻唤：“黄轩？”
　　黄轩偏过头站了会，还是走过来。
　　萧然拉了一下黄轩的手，黄轩于是坐在床沿。
　　萧然看了看黄轩红红的眼睛，气鼓鼓的脸上掩饰不住的关心，莞尔：“我没事。”
　　黄轩不理他。
　　萧然紧了紧黄轩的手：“有你这个药王在，我怎么会有事。”
　　黄轩哼了一声，嘟囔：“什么‘药王’，真难听。”
　　萧然轻笑出声。
　　黄轩红了脸，甩开萧然的手：“叫你不要随便乱笑……”
　　看了看被自己甩开的纤细苍白的手臂无力垂在床沿，黄轩有些不安：“我……我去熬药了。”

　　萧然闭上眼，方才的咳嗽把自己的力气都抽干了，现下累得紧。
　　唇上柔软的触感让萧然睁开眼。一双似曾相识的炯炯星目，孩子稚幼可爱的容貌，那孩子正用衣角小心地擦自己嘴角的血迹，一张小脸上满是惶恐和担忧：“对不起，你是为了我才这样的。我……”
　　萧然摇摇头：“谁都是一样的，碰巧是你罢了。”他微微一笑，安慰道：“不必担心，这是旧疾了，过了就好了。”

　　大雨终于停了，风一下子透出了寒意，算是入秋了。
　　萧然还是有些轻咳，不便出去走动，便躺在床上听黄轩和呼呼吵嘴，呼呼那小孩的名字，呼呼的伤口不大，已开始结巴，本人已生龙活虎恢复了那日雨中打斗的嚣张聒噪，跟黄轩倒是一对，两人一见面就互相争吵打闹，一点不照顾萧然。
　　墨绫对这个孩子很警惕，这孩子面善，武功不赖，来历不明，追杀小孩的是一个隐秘的暗杀组织，数钱做事，很难缠，猎物逃离，他们不会就此罢休。
　　呼呼只和萧然同睡过一次，其余时间都和墨绫在一起。

　　夜深，萧然刚入梦境，有人来到床边，凝视他，亲吻他的头发，额头，眉毛，眼睛，脸颊，脖颈。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存。
　　萧然满足地轻叹一口气，他来了。
　　那人拥抱起他连同被褥，缓缓收紧。
　　萧然靠在他肩头，嗅探那人颈间的幽香。
　　一只手抚上萧然的脸颊：“还咳么？”
　　萧然摇摇头。
　　那人丝毫不掩饰疼惜：“我不过离开了十多天。”
　　萧然忽然有些恼火，他张嘴在水渐颈上轻咬了一口。
　　水渐失笑，褪去衣物，钻进被窝，拥住纤瘦的少年。今后，可要好好看着他了。
　　萧然闷在水渐怀里，咯咯地笑。
　　水渐揉揉萧然露在被窝外的头发：“傻小孩。”
　　萧然止了笑，不满道：“我不是……”
　　下巴被温柔抬起，缠绵悱恻的吻，将语言化作虚无。

　　清晨，萧然靠在水渐肩头，卷着水渐的头发，两只戴着墨玉指环的手交握在一起，他两人小别重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竟一夜未睡。
　　萧然轻道：“水渐。”
　　“恩。”水渐将他拥紧些，亲吻他的额头。
　　“我不想要玉指，你可不可以给我其他的？”
　　水渐吻了吻那双翦瞳，柔声道：“没有了，只有这个能抵得上些许了。”
　　“抵什么？”萧然问。
　　“抵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好像有一只钟，在心房上打鸣。
　　萧然抬头凝视水渐，冠绝天下的容颜，流转光华的神仙银眸，这样一个人，爱他。
　　好了，受不起也得受，谁叫，他也爱他呢。
　　“砰——”门被撞开，黄轩和呼呼笑闹着进来。
　　看见床上相拥的两人，一少一小都愣了。
　　黄轩笑容满面的脸忽地煞白，跪倒在地，呼呼也被拉着跪下：“对不起——”
　　墨绫从门外追上来，也单膝跪地：“是属下的错，属下未有及时向他说明。”
　　呼呼张大着眼睛，直瞪瞪地看着萧然和水渐。
　　水渐微微蹙了蹙眉。
　　萧然忙道：“没事，先请回避。”
　　三人退下后，萧然水渐起身穿衣。
　　水渐替萧然梳头，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银质的白玉冠环，帮萧然把头发绾成一束：“就是那个小孩么？”
　　萧然点点头，挠挠水渐帮他打理头发的手，笑：“你吓到他们了。”
　　水渐浅浅在萧然唇上一点：“下次不可以做这种事了。”
　　萧然调皮眨眨眼，没有说话。
　　下楼，看见那三人端坐在常坐的那张桌上，萧然埋头低笑，看来水渐真的把他们吓得不轻，尤其是黄轩，萧然从未见过，黄轩这么窘迫僵硬的样子。
　　呼呼大概觉到气氛不对，低着头，偶尔向萧然水渐偷瞟一眼。
　　萧然水渐坐定，呼呼一下子蹦起来：“美人哥哥早上好，新来的哥哥早上好。”
　　萧然笑了一下，水渐淡然点点头，算是回礼。
　　黄轩墨绫心下松了一口气。
　　一顿饭吃的安静，萧然无奈，水渐在，其他三人难免拘谨了。
　　呼呼捧着饭碗，直瞪瞪的看着水渐。
　　黄轩嫌恶地白了呼呼一眼：“小娃娃，你的口水该擦擦了。”
　　呼呼回过神，拿衣袖随便抹了抹嘴角，皱起小脸：“谁小娃娃了。”看到水渐在看他，又讨好地笑了：“新来的哥哥，你和美人哥哥一样美，我叫你大美人哥哥好不好？”
　　水渐皱皱眉。
　　呼呼看水渐不高兴，睁大黑亮亮的眼睛问：“那我该叫你什么？”
　　墨绫道：“你还有你的事要做，这是最后一顿饭。”
　　萧然怔怔，握了握水渐的手，水渐微微摇头。那小孩倒机灵，懒洋洋对座上几人抱抱拳：“那，多谢几位救命之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