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春天》为我是君

2、第十个春天

　　虽说今年春天是我与阿君相识的第十个春天，但实则在几个月前的冬日，阿君就来找我了。

　　我那时看见她跌跌撞撞地走在雪地里，心中甚是诧异，她为何提前来了？

　　我立刻上前，刚扶住她，她便全身软下来，抖得厉害，看样子已是她的极限了。

　　我将她带回家，暖了身子喂了药后，她才堪堪有力气下床。

　　她说她父亲出征，战死沙场，却被奸佞污蔑，不仅未得功名，还降罪满门抄斩。

　　她的母亲千方百计将她送了出来，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躲躲藏藏了几日，也想过一死了之。但那样太对不起她的母亲以及其他亲人拼死为她开的路了。

　　于是乎她便来找我了。

　　后来我们便同起居，只不过这样惨烈的，丧失亲人的痛一朝一夕无法忘却，也许永远也不会忘却。

　　我无法共情，因为我没有亲人。但我十分能够理解，毕竟她与从前几次见到的样子太不同了。

　　在第一次见到她后，已过去了十年，如今她二十有五，已经褪去了年少的稚气，是个大姑娘了。

　　本来她这年龄，早该成亲的。但因为她没有心仪之人，她的家人又宠爱她，所以才没有将她嫁出去。

　　如果她已成亲，现在也不会无依无靠吧。不会冒着大雪来寻我，也不会因此生了病。

　　但假使她成了亲，那夫家又对她并非真心，失去了贺大将军作为靠山，没有了价值，会不会过得更加凄惨呢？

　　我心中想着，可没一会儿又觉得这是无用的疑虑。

　　她的状态一直不好，没有之前那么活蹦乱跳了，我心里也极为难受。明明我本是喜爱清净的。

　　她常常夜里睡不着，但因为我不许她喝酒，所以她没法借酒消愁。阿君的身体本就不好，我怕她喝酒喝多了伤身。

　　有时她一坐就是一整夜，当然我也会在一旁陪着她。

　　她时常心不在焉，人也看着恹恹的。我一问她，她却总说没什么，只是想家人了。

　　这些日子里，我负责守着她照顾她，以防她想不开做蠢事，保证她不会在出神时不小心伤到自已。

　　比如说她有次就不小心摔烂了茶杯划伤了手。

　　希望阿君可以早些走出来吧。

　　『第十五个春天』

　　见君亭旁的杏树开花了。

　　阿君像往常一样拉着我去赏花。自十二年前，她用法术让杏树开花后，这棵杏树上的花年年都开得格外好。

　　阿君的状态已经好多了，话都变得密了一些，只是没有小时候那样密，毕竟人也长大了。

　　但对于我来说她依然很小。

　　还好日子过得很平淡，阿君才能恢复得这样快。

　　也是因为日子太平淡了，有一次她问我：“你为什么没回过天上呢？”

　　我与她相识这么久了，也不想瞒着她，为了那一点虚荣心去骗她，我也过意不去。

　　于是我便坦诚道：“实际上，我并不是什么强大的神，属于在天上没有一官半职的闲散人士。所以即便回了天上，我的日子也不会好多少，甚至还会被仙僚们嘲笑。”

　　只是阿君好像是猜到了一般，并不惊讶，也不恼怒，只是温柔地说：

　　“但你在我这里依然是名扬四海福造八荒的伶赫真君呀。”

　　我的心里像是被温水轻轻浸泡了。她的眼睛是像从前一样的柔和，仿佛在说“你永远是我仰慕的仙人”。

　　我第一次感到愧不敢当。我觉得自己太弱小了，没有资格被她崇拜。

　　她可是坚毅向上的贺是君啊。

　　我忽然有些不敢与她对视。下一秒，她握住了我的手，但我迅速地抽回来了。

　　她的手被暖手炉暖过，而我的手是冰冷的。我怕她的手因为我变得不热和了。

　　“宁翊，你永远是我心里温柔强大的仙君伶赫呀。”

　　“从前我所期待的，是与家人一起的除夕夜以及来年春天与你的再见。”

　　“而现在，”她重新握住了我的手，“我期待的是有你一起的四季。

　　“你早就是我的亲人了。”

　　听她说完后，我没有犹豫，但也没有过多思考，便上前抱住了她。我忍住不流泪，怕浸湿了她的衣裳。那样风一吹，怕是又要着凉。

　　若是来日有机会见到天上的仙僚们，我一定要向他们炫耀。

　　本仙也有亲人了，本仙也能被爱了。

　　本仙可不是废物！

　　『第三十个春天』

　　我虽然完全可以远离尘嚣，但阿君说到底是个正常凡人，太久不沾人烟气总会觉得空落落的。

　　于是今年的我们决定进京跨年。

　　阿君已经许久没回过京城了，听她说变化很大，而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抵达时已是酉时，街上店铺人满为患，我想着排队也要去家好店吃晚饭，但阿君却拉着我在一家小店铺随便吃了点。

　　她说小店铺的烟火气更浓厚些。

　　随着时间流逝，身周的人越来越多，我牵紧了阿君，不料她却抽出了手，反握住我，调侃道：“你第一次来这里，瞎带什么路？”

　　也是哦，我之前没来过这里。

　　阿君拉着我在人群中缓缓向前，两边的光影映在她的背影，忽明忽暗，让我感到有些虚幻，美好而不真切。

　　一直到放孔明灯的时候，她说要将愿望写在灯上，让灯飞到高空，让天上的神仙们瞧见。

　　我只是觉得好笑：“我就是个神仙，还用写这些吗？”

　　她转过来接过我的话：“正是因为身边有你这个神仙，所以我才能幸福美满心想事成。写愿望不过是个仪式感啦。”

　　既然是仪式感，那我还是写个愿望吧。

　　放飞孔明灯后，她问道：“你还真许愿了？若真被你的仙僚们看见了，不怕他们笑话你？”

　　我骄傲地一笑。“哼，当然不怕啦！”

　　因为我根本没有许愿，而是写了一句“本大爷没你们本事大但照样老不死还能和爱人长相厮守！”

　　不怕他们看见了，就怕他们看不见。

　　但我没告诉阿君，否则她定要说我幼稚。

　　临近午夜时，我们寻了个高处等烟花。

　　虽然往年也与阿君放过，但在京城里终归是不一样的。之前是“烟花独绽影成双”，而今日则是“欢声共聚万家享”。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故地重游，阿君今日的情绪忽起忽落，一会儿感叹物非人亦非，一会儿自喜幸好与我一起来了。

　　当第一束烟花在空中燃起，四周不断涌出人们的欢呼，他们喜悦地向四周的人说着祝福的话语。

　　“新年快乐，宁翊。”阿君的双眸装满了五色的烟火，灿烂的光投在她身上、脸上，仿佛她才是从天上下来的仙人。

　　她的眼里，还装着正看着她笑的我。

　　我抱住她吻了她。

　　“新年快乐，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