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之歌》有余不知

21、第二十一章

　　两个人在楼梯上狭路相逢，一方低头，一方抬头。
　　叶由：“咦？”
　　余安然：“诶？”

　　眼神撞到一起，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讶异。
　　从楼梯下面上来的人一手扶着栏杆，棕色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略微睁大的眼睛看着她，很快微弯，抿嘴笑起来。

　　“早上好啊，路教授。”穿着身柔软开衫的女性——余安然和她打招呼，“您起得好早啊。”
　　你不也是？
　　“……别提了，”叶由叹了口气，语气里有种“能拿她怎么办”的意思，“几乎没怎么睡，我表妹她身体不太舒服，半夜送她去医务室来着。”

　　“不舒服？”余安然愣了下，担心道：“是晕船吗？我有带……”她忽然收声，拍了下脑袋，“看我这记性，医务室里肯定有药，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没，没事，谢谢你的好意，已经睡下了，应该没什么事了，”叶由笑笑，视线往她身后扫了眼，自然而然地移开话题，“余小姐也是睡不着，一大早出来散步的吗？”

　　之前绫红鱼说她还没染上执法人员的习惯，但实际上不过短短一周，那些套路她都背了个七七八八，其中一项——误导性发问。

　　“哦……不是的，我以前没坐过船，有点好奇机舱的结构，”余安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是想挑空闲的时候慢慢看，才特地起了个大早的。”
　　“空闲？”叶由不太理解，“白天不行吗？”

　　听她这么问，余安然露出为难的表情，过了会儿才小声道：“再过半小时，兰先生也该起床了。”
　　“……”叶由忍住了——这是助手吗？贴身仆人啊。
　　“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工作？”她斟酌着问，“陈先生不是说想跳槽可以找他，说不定换个环境会好一点？”
　　余安然安静地听她说着，然后宽和地笑道：“路教授在研究所里地位应该不低吧？”
　　设定上来说，研究所就是她开的，叶由含糊道：“算是吧。”

　　对方露出了然的目光。
　　“那您应该是习惯给予他人帮助的人，”余安然轻声细语道，“但对于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被照顾的人来说，分清楚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帮你的，这一点很重要，那些嘴上说帮你的人未必是真心实意的。”
　　陈玉不是真心的？

　　她眉头刚刚皱起来一点，余安然已经急匆匆低下头，有点不安地盯着脚尖：“抱歉，我是不是仗着辈分在说教了……路教授应该不会碰到这样的情况，请不要放在心上！”

　　“没什么，”叶由摇摇头，她爸是个文绉绉的知识分子，脾气温和，动手能力为零但满嘴大道理，这种程度的说教远比她听过的轻多了。

　　见她不在意，余安然松了口气，她抬起头，冲她友善地笑道：“时间差不多了，路教授要去餐厅吗？”
　　也确实快到早餐时间了，两个人顺着楼梯返回一楼，踏上走廊就看见有个脑袋从医务室里探出来，左转右转看见她，眼睛一亮，“表姐！”

　　银蛇推开门欢呼着向她跑来。
　　“慢点儿！”叶由赶忙往前几步接住她，仔细打量了会儿，看起来生龙活虎的，“没事了？”
　　“没事了！”银蛇精神焕发了没一秒钟，又可怜巴巴地抓着她，“我好饿。”
　　叶由想翻白眼，拉着她往餐厅走去。

　　后面的人也安静地跟上来，她存在感真的太微弱了，这一动银蛇都惊了一下，“余姐姐！”
　　余安然冲她笑笑。

　　大概是觉得自己刚才的道歉很失礼，银蛇一路上都在拉着她的手畅谈人生，她嘴甜得不得了，一口一个姐姐，一口一个如果我有你那么厉害表姐就不会嫌弃我派不上用处了。
　　把脸皮本就薄的女子夸得红温了。

　　“没有的事情，那么多年我还是个助理，”余安然连忙摆摆手止住她的滔滔不绝，“要说厉害应该是路教授……您是专攻海洋生物方面的吧？”

　　叶由点点头。
　　“那您应该是很出名的专家吧，”余安然说，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两分犹豫，难为情地笑了笑，“这次科考项目的公开招聘才招三个人，说实话，如果不是恰好有内招的名额落到我们公司，我肯定是上不了这艘船的。”

　　不是、而且是靠走后门，叶由心情有点微妙。
　　“您别笑我，”她的沉默被误解了，余安然不好意思地挽了下头发：“平时很难碰到您这样厉害的人，偶尔碰到一个有种在路上遇见名人的感觉。”

　　叶由干巴巴地笑笑：“需要签名吗？”
　　余安然扑哧笑起来，低头翻了下包，还真的找了本米色封皮的笔记本出来，翻到空白的一页，和圆珠笔一起递给她，“只有这个。”

　　做戏做全套，她想着万一有签到打卡什么的，连路洋两个字也练了一下，叶由接过来，笔记本还挺厚的，她单手抱着，揭开笔盖。
　　刚签完一个字，又听对方认真道：“等回去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拜读下您的论文的。”
　　“……”
　　手一抖，三点水变成四点水了。

　　要命！她连忙把两点连起来，水拉长着脸，像是不情不愿地从窗上滑下来一样。

　　再夸下去回头知道真相的时候可就难堪了，叶由合上本子，微微侧脸，一个眼神过去，接收到信号的银蛇一秒切换专业模式，立刻笑着接道：“那恐怕要让余姐姐失望了，表姐她没参与过公共学术交流，也没有公开发表过论文，会建立研究所完全是出于个人兴趣！”

　　“啊……”余安然微微睁大眼睛，下一秒，从脖子到脸都红起来，局促地低下头，“我以为不了解路教授是因为自己脱离这个圈子太久了，抱歉，是我自作聪明了……”
　　她看起来羞愧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叶由连忙摇摇头安慰她：“没有的事情，是我一直不怎么和这个圈子打交道，不了解也很正常。”

　　在她解围的话语说完以后，余安然面色上的潮红慢慢淡下去，她蹭蹭脚尖，感激地笑了笑，又顺着道：“希望以后我也能像路教授这样，有一个独立的研究室……真好啊……”语气里带着感慨和艳羡。

　　要是这个富婆身份是真的，她大手一挥，那好办，违约金多少，我付，你来给我打工吧，可实际上口袋里的钱只有最上面一层是真的，能拿出来做做样子，叶由还能怎么办，她只能微笑着点点头，然后把笔夹进本子里。

　　一起递回去的时候余光瞥到侧面有一个图案，像凸起来的浮雕，只有合上时才能看见，是个很奇怪的形状，下面像是3和0的组合，上面则是横过来的半括号盛着一个小方块。

　　她顺口问了句：“余小姐有宗教信仰吗？”
　　“没有的，”余安然把笔记本收回包里。

　　*

　　船上二层。
　　不需要进食的生化动物无所事事地独自待在船员宿舍里。

　　叶由早上出门的时候替它留了灯，天亮起来以后小鬼就把它关掉了，猫头鹰的习性更喜欢夜晚，尽管是机械构造体，但本身是作为宠物出售的，为了卖出更高的价格，制造商力求以最接近天然猫头鹰的方式一比一复刻。
　　不过他还是很开心，因为有人记得他是一个人。

　　猫头鹰的眼珠在黑暗里很亮，亮而清澈，似圆滚剔透的玻璃弹珠。

　　它站了两小时的岗了，没有信号，用尽各种方法仍然没有联系上蜘蛛，但没关系，它还有很多时间。
　　有人告诉过他：如果他有永恒的时间，就意味着要学会如何打发时间、忍受孤寂。

　　他想不太明白，总觉得这话最后四个字是假的，因为在他小时候——在还拥有有限生命的时候，他时常感到自己像是空屋子里一只在打开以后就被遗忘的水龙头，等不到离家的大人回来，就会惶然一直流一直流。

　　但如今并不，因为蜘蛛会来，隐者会回来，银蛇也会回来。等任务结束，他们就会一起回去。
　　想到这个，小鬼就会很开心。

　　它想着回去以后设计个什么样的新机器人——会游泳的？或许像巨大的鳐鱼一样，轻而易举地把所有人都托起，小鬼静静地停驻在壁架上，稍微分点心神，能清晰地听见走廊上鞋底摩擦过地板的声音。

　　毕竟是船上，房间隔音算不上好，说话的音量比正常高一点就会传出去，经过改良的猫头鹰五感又比普通的更加敏锐。

　　差不多是早餐时间，应该是下楼去吃饭的吧。
　　小鬼想着。

　　哒——脚步声停了。
　　那人停在了一门之隔的地方。

　　*

　　叶由眼皮突然一跳，手跟着一顿，勺子斜下去磕在碗边，不轻不重的一声。

　　“不合口味？”对面的林知致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停顿，抬起头看过来，餐桌是四人一张，他这么一说，银蛇和任小池也跟着看过来。
　　后者体型结实，盘子里的菜分量也是其他人的两倍。

　　“没，挺好吃的，可能是没睡好，”叶由揉了揉眼睛，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她一晚上就睡了三四个小时，刚起那会儿还好，现在天色亮起来了就犯困。
　　银蛇啊了一声，看起来有点心虚：“一会儿吃完回去补个觉吧。”
　　叶由嗯了一声，环视了圈，又问：“K先生呢？”

　　陈玉不出现不奇怪，整个餐厅加起来说不定都没他那间卧房大，大少爷专厨专供，吃的估计也和他们不一样。

　　“我去问过了，还没起。”林知致无奈。

　　说曹操曹操到，角落里的广播响起来，轻快张扬的男声在狭窄的就餐区回荡：“哈喽哈喽？有人在餐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