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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黄粱一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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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意春果真猜的没错。大妖从那静水中出来,似人样但却如同一具死尸,蓬头垢面,白到讶人。
许唯礼举着符纸的手略微一顿,随后上前走了两步,倾身,速度极快地把一张定身符贴在了大妖的额门。
他转过身,掩下眼底情绪,露出一抹得逞的微笑。可转瞬,身后土石开始震动起来,血红色的光束落在地面。
林意春看见赤红的妖气倾泻,换转成尖锐的利箭,向他们所处的地方刺来。
“公子当心。”她出口提醒一句,扯下荷包,里头的符纸尽数被倒出,她握住一把,两根手指凭空画了个符号,另一只手拿着符纸竖起,捏诀。
她嘴上闭合两下,符纸上顿时燃起一团火焰,由于抓了整整一把的缘故,火焰几近冲天之势。
这符咒所化的火,任凭静水也无法浇灭。
她双手捏成三角状,控制火焰向前,在利箭即将同许唯礼擦身的时候,迅速向外挡去。
好在,这般程度的攻击恰好与利箭相抵。
妖力化作的利箭凭空消失,而符纸消弭成了灰烬。
许唯礼偏头看向她。
林意春似乎是刚松一口气,紧蹙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将剩下没用完的符纸继续往香囊中塞。
一种道不明的情绪蔓延开来,许唯礼似乎对她“保护”了他这件事有些不理解。
明明都是各有目的,逢场作戏。为何还要救他?
何况,他方才就是故意引那妖力往身上去的。
林意春的声音响在他耳畔,如盈满的轻丝,
“许公子下次可要当心些。”
她将荷包重新别于腰际,头发上编着的发髻随她动作一晃一晃。
许唯礼看得有些出神,转瞬又若有所思将视线挪向别处。
“多谢林姑娘。”
他规矩地将剑柄握在手里,身子前倾,低头朝她一拜。
空中仿佛有一种急剧的气流,许唯礼的水蓝色衣摆擦过林意春的,衣袖翻飞,他往前看去,静水翻动,大妖并未退却,反倒是越挫越勇,控制着鲜血般赤红的妖力聚在一起,在湖中央形成一个巨大的波流漩涡。
四周的水都向那里流去,层层叠叠,里面的深洞黑魆魆,静水早已染成赤红色。
大妖笑着,慢慢往那漩涡里陷,四周的气流增强,从后方、从周身,将林意春和许唯礼往湖中心推。
最初林意春还想抵抗,一只手箍紧手中的剑,使其尖端对准地面,借力不让自己被推去,但终究是力量不敌,剑刃在地面留下一道雪白的划痕。
符纸……对,符纸。
林意春下意识去摸腰际上的荷包,可不知被妖力所生的气流刮到了哪去,她只摸到一手的锦绣腰带,和两块冰凉的玉佩。
玉佩还在咚咚碰撞,在这片生死相急的境地中显得格外违和。
她一咬牙,徒手捏了个诀,往湖中心去。
那是个雷诀,她下山前匆匆所学的,她知水能导电,那雷便随水流直通湖中心。
她等着大妖被刺痛出来所暴露的位置。
可惜这次她没赌对,这静水不是普通的水,对于此等法术,毫无反应。
林意春被气流摁住两臂,直直去向漩涡之中,旋即,一抹青绿色消失在了静水里。
反观许唯礼,他一声不响,也没有做丝毫动作,只是翘起嘴角,双手环胸,如同旁观者一般看着自己陷入漩涡。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是冰冷的,尽管知道大妖的厉害,却还是坦然直对。
甚至,在整个身体浸入静水时,他露出了一个等待许久的表情。
漩涡中漆黑一片,林意春衣裙却是未湿半分,她讶然发现里面没有水,脑海中一个念头越发清晰。
这或许是幻魇。
所谓幻魇,顾名思义,此妖能作虚幻之景,看透人一生中最害怕之事,不管是从前或是将来,都能出现在梦中,将人困在那个梦里,一次又一次重复当时的情景,此妖,是为幻魇。
幻魇能操控赤红妖力,常居静水中,以人的惧意为食,欲望亦能使他增长。
林意春扣住手中的剑,将它横斜过来,防备一般举在身前。
黑暗里,她什么都无法看见,甚至无法辨别身旁的景致。
方才的妖力强大,她不论如何做都无法留在密林里,不知许唯礼是否留下了。
不知在哪处,突然挑起一盏小灯,那渺弱的光线怎么也捉不住,丝丝缕缕从四处汇集起来,如萤火虫拖着尾巴,最终合在一起。
林意春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眼前不再是黑暗了,而是期安城旁的边陲小镇。她手持长剑,而剑身正在向下滴血。
一、二、三……直至将地上躺着的人的雪白衣衫浸透,让它不复从前的光鲜,由血色裹着,掩没在漫山尸野里。
林意春垂头看,她身上不再是那件青绿色衣衫,而是一条明紫的襦裙。
紫色的边缘晕染开来,那块颜色骤然加重,分明不是渐变的衣服,却是层层地不同深浅的紫色。
她用手一抹,遗留在指尖的血迹淌下,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整座镇上,除她以外,再无其他活物。
定是幻魇编织的幻境,不可信。
林意春迅速冷静下来,此般场景不存在于她的记忆中,要么就是将来所发生的,
要么就是,
这只是幻魇为了困住她,构造的一个幻境。
幻魇可以编织假的梦,甚至可以用别人的回忆使她慌乱共情。
可她没有过多的怜悯之心,这不是她的过错,尸山下掩埋的也不是她包藏不住的邪心。
她举剑,将剑身横斩,玄色剑光落于山野,飞鸟震动,扑哧逃于树荫,风起林摇,血色漫天,划出一道弧线。
空中出现一道裂缝,她又是一剑斩去,两剑出现的裂隙呈现交叉状,很快,它扩大起来,从林间出现一片星空,林意春合上眼睛,将剑锋一转,凭轻功跃向前。
眼前景物却并没有回到密林,而是一个装潢亮丽,气宇轩昂的门派。
林意春站在了门派前,她疑惑地抬头看,三个字跃在她的眼前:
清虚门。
她为何会到此?莫非,她到了他人的幻境?
目前只有这一种可能颇为可信。
她不再犹豫,三两步走进了清虚门。
入眼便是偌大的正殿,殿前却是空旷一片,林意春刚想抬脚进去,却意外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水蓝色衣袍,翠色发带随风吹拂而扬起,高身挺立,佩剑在手中被攥紧了。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紧绷的视线,面前人竟是缓缓转身,抬起一双空洞的眼睛,看向她。
眸子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情绪。
在无边幻境里,她看见了许唯礼。
见到他,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
或许,这是许唯礼的梦境。
他的眼神转而看向殿前的空地上,明明什么也没有,可他却突然向中心的位置靠去,单膝跪地,像受重伤一般,嘴上张合,不知在喃喃什么。
林意春并非局中人,这也并非她的记忆,她什么也看不见,却看到那个自她遇上便充满势在必行的少年,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的记忆中,究竟有什么?
许唯礼如愿进了这幻境。只有将这段记忆熬过,他就能见到幻魇了。
为了这段,他苦等了整整一月,终于是有一个小姑娘愿意同他一起进这密林。
如果独他一人,幻魇便不会现身。
唯一超出他预料的,便是他以为他对于自己曾经那段记忆早已不甚在意。
可是再次如临真景时,他还是一再惊惧,明明是抗拒的姿态,却被命运迫使着喝下那碗热汤,被驱动着去殿前等待典礼的开始。
比妖力更艳红的阵法启动,铁链贴合在他的手腕上,汤碗里的药性发作,他全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靠近,他们用符纸定住他,使他无法动弹。
可他不想死啊。
他用尽全力,想拼个鱼死网破,可却是连这精力也没了。只对大妖使用的阵法加到他的身上,再回神,只剩下因为挣扎而勒出的血印,血迹斑斑地砸在地面。
他像欲翱翔于九天,却被猎人生生折断翅翼的雏鹰,只能落在地上,望着那不远但又再也触不到的蔚蓝。
许唯礼想要摆脱这抹不可控的力量,可越想抛之脑后,却越像一根刺钻入心口。
他死咬唇瓣,直到血色蔓延,他勉强回醒了一些意识。他用剑法狠狠向前一劈,带了十足的力劲。
空间微微碎了一些,可那鲜红的锁链,轻渺的笑容,锁妖却用于他身的阵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幻魇。
许唯礼像是被气到,生生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
待他砍破这幻境,定让它亲自死在那阵中。
他用手肘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剑伸直于胸前,利刃抛去,凛冽的剑光一道道刮下。
唇瓣已经被许唯礼咬得伤口支离,可他似乎也是觉得这样不够,再次闭上眼睛又睁开,强使着自己脱离那狠劣的幻境,眼神才勉强恢复清明。
他像气急了,又向虚空中连砍了好几剑,最后似乎是察觉到了某处,将尖利的剑锋对准那里。
“不想死就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