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似狐》上官鸦九

1、第 1 章

　　永和十二年，腊月二十八。

　　雪花纷纷扬扬飘落，覆盖了整个皇宫，真是瑞雪兆丰年。

　　空气中吹着着阵阵冷风，宫道上的宫女太监们都纷纷走快了脚步。

　　皇宫大牢内，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血腥味。

　　“说，太子是否通敌？温家是否暗中扶持太子？”腰间别着一把长刀，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端坐在椅子上，眼里竟是狠厉之色。

　　温疏玉双手被高高吊起，白色里衫破破烂烂被血水浸染，头发不知被多少人撕扯，嘴里也尽是血沫，眼睛□□涸的血浆糊住看不清眼前人：“太子没有通敌，温家也没有通敌，没有通敌……”

　　“咻——咻——咻——”鞭子再次一道道甩在温疏玉的身上，她嗓子喊坏了，喊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了。

　　不知过了多久，鞭子停下了。

　　那人将食指抵在温疏玉鼻下，随后抱拳回禀，“指挥使，人已断气。”

　　“把她处理干净了。”

　　——

　　永和十七年。

　　“啊——”温疏玉再次睁开了眼睛，身上的疼痛还若隐若现。

　　“青玉！”屋外一道甜腻的声音响起。

　　现在她不叫温疏玉了，叫青玉。刚刚的梦境让她有些分不清现实，打开房门一看，是个穿着翡翠绿衫的小美人儿，“雪容姐姐怎么来我这里了？”

　　“青玉，这青天白日的，你怎么睡起了觉？是身体不舒服吗？”雪容侧挽着的发髻上缀着花，些许发丝垂在脸颊边，带着关切的眼睛微微睁大，显得格外柔弱风情。

　　“雪容姐姐莫担心，我只是昨晚未歇息好。”青玉轻轻安抚着，“姐姐来可是有什么事？”

　　雪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性，杜妈妈让你快些去找她，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的。”

　　“劳烦姐姐传话了，我马上去。”青玉赶忙回到屋里，照了照镜子，脸色红润，发丝整齐。

　　青玉的房间离杜娘的房间不远，没几步路就到了杜妈妈的房间，青玉敲了敲门，“杜妈妈？”

　　“进来！”

　　得杜妈妈允许，青玉推开了门，见杜妈妈正坐在梳妆台前描眉。

　　“青玉，你该去接客了，我也不能白白养着你吧。”杜妈妈仔细对着镜子描眉，正眼都不给青玉。

　　青玉局促地站在一旁，“杜妈妈，你之前说，我可以当清伶唱曲的。”

　　“我总不能白白养着你，好说得让妈妈赚点银子，你说是不是？”杜妈妈仍旧不屑地描眉。

　　青玉攥紧手里的衣袖，最终泄了气一般吐出一个字，“好。”

　　杜妈妈听见青玉终于答应接客了，起身走到青玉面前，轻手抚摸面前的脸庞，“瞧瞧，真不愧是我养大的，多标志的人儿。”

　　青玉闭了闭眼，对杜妈妈说，“杜妈妈，青玉还有事，先离开了。”

　　杜妈妈识趣，眼前摇钱树终于松口了，想必能大赚一笔，便让青玉走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青玉翻开了桌上的书，书上写满了批注，浅显易懂，字迹匀称工整。

　　青玉抚摸着这已经有些泛黄的书页，书角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已经五年了啊，自从被当今圣上一道圣旨打入大牢，被狱卒严刑逼供致死，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青玉用丝制手帕细细擦拭装这些书籍的木箱，这是不久前让暗卫从贴着封条的温府老宅里偷出来的。

　　青玉是在一年前醒来的，醒后发现自己竟借尸还魂，穿到了一位名为青玉的伶人身上，她飞鸽传信，找到了当年父亲为自己培养的那一只隐藏于世的暗卫。

　　温府全家老小都被流放至西北苦寒之地，不知道父亲母亲怎么样了，他们知道自己死后魂穿到一个伶人身上，如今还要去接客，会不会觉得温家百年清誉都被毁了，青玉嗤笑，大概五年前就毁了罢。

　　按如今大渊国律法，伶人是考不了科举的，青玉很苦恼，除了考科举，没有其他办能为温氏一族翻案，为……那人翻案了，可是眼下，根本就没有人能帮自己脱了奴籍。

　　“小姐，您真的要去接客？”一道甜蜜如糖的嗓音从屋顶传来。

　　青玉吓了一跳，连忙合上手中的书籍。

　　“阿意！”青玉羞恼地指着屋顶横梁上的人，“都说了好多次了，不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名叫阿意的小女孩从屋顶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在青玉面前，双手绞着手帕，低着脑袋。

　　“小姐，对不起嘛。”阿意嘟嘟囔囔地朝青玉撒娇。

　　青玉双手抱胸不予理会。

　　“小姐，谁让你不学武功的嘛，像良哥哥和闫哥哥，即便我屏住呼吸他们都知道我在哪里。”阿意说完学着青玉抱着胳膊转身背对着青玉。

　　青玉看着眼前只到自己腰这么高的小女孩，忍不住笑出声，掐着胳肢窝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小时父亲说，即使是女儿家，也可以习武保护自己，母亲却是心疼地护在女儿身前，“女儿家就该被人捧在心尖尖上的，哪能在烈日下练武！”父亲无奈叹口气，将这母女二人搂在怀里。

　　等温疏玉六岁了，皇帝将她请到宫里做客，“疏玉，喊声皇舅舅，就给你当公主如何？”

　　温家夫妇听言吓得从宾客位置上站起，跪在皇帝面前：“皇上不可！”

　　温疏玉哪里懂这些，只知道自己要当公主了，“谢谢皇舅舅。”

　　于是，温疏玉再也没能天天见着父亲母亲了，每次回家，母亲总是以泪洗面。

　　在宫里，温疏玉被人捧在天上，要月亮有月亮，要星星有星星，可唯独一人，总是拒绝陪自己玩，他说，“你该读些书。”

　　温疏玉趴在那个瘦弱的人身上，“你该多吃些饭。”

　　李守年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同你说读书，你怎么让我多吃饭呢？”

　　温疏玉嘟囔着粉嫩的小嘴，“我饿了。”

　　瘦弱的少年将背上的小姑娘背到属于她的宫殿里，因为他的宫殿里，向来是吃不饱饭的。

　　温疏玉开心得吃着点心，院里的海棠树下，那个少年又在练功，她说她不会，也想学，少年说，你多读些书，别被人忽悠，我练武保护你。

　　别的没记住，温疏玉只记得他说会保护自己。

　　青玉没多和阿意解释，将她放下，“去找你的良哥哥吧。”

　　阿意撇了撇嘴，“主上，我想和你在一起呆着。”

　　青玉毫无眷恋：“快去。”

　　阿意朝窗外一跃而下，青玉惊得连忙跑向窗子，“……”

　　老忘记这孩子轻功绝佳。

　　青玉坐在椅子上刚拿起书，准备开始读书。

　　“青玉青玉，瑜王殿下来了，妈妈让你上场弹曲子！”

　　青玉：“……”到底还能不能让我读书了。

　　“好嘞好嘞，雪容姐姐我马上就来！”

　　青玉走到后台，杜妈妈见青玉还是穿着素白的衣衫，皱了皱眉，“雪容，带青玉重新梳妆打扮一下。”

　　“好的，妈妈。”雪容一脸兴奋地拉着青玉往屏后走，目光灼灼地盯着青玉。

　　“雪容姐姐？”

　　“咳咳，那什么，我一定将你打扮的天下第一美。”

　　青玉闭了嘴。

　　瑜王是大渊最年轻的将军，青玉等他等了一年了。

　　雪容为青玉穿上红色纱裙，无需敷粉，仅仅用口脂轻轻点在唇上，那双桃花眼似多情又似凉薄，美的无瑕。

　　花楼名叫醉春阁，是上京有名的花天酒地之所，京都上流人和下层人听闻今夜醉春阁的宠儿即将登场，为瑜王助兴，众人纷纷推了琐事挤到醉春阁，以求瞧上一眼到底是何等的美人。

　　琴声如流水般潺潺流过众人的胸膛，众人露出享受的神情，当曲子达到高潮，薄纱掀起，映入眼帘的是神仙般的人儿。

　　所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高台上的美人。

　　“果真是美人，不知得多少银子能买她回家呢……”

　　“赵兄，别做梦了，这等美人铁定会入了瑜王府的！”穿着绛红长袍的男子拍了拍身旁痴迷得的人的肩膀，“咱们就趁现在饱饱眼福咯！”

　　刚刚还神魂颠倒的人似是泄了气，“兄台你说的对，何况她还是个伶人，若是领回家，指不定我那恶婆娘怎么教训我！”

　　“哈哈哈哈哈……”着绛红长袍的男子大笑，边笑边拍赵氏的肩膀。

　　醉春阁二楼。

　　人人都知这首曲是为瑜王弹的，却不见瑜王人影，精美的隔间是杜妈妈特地为瑜王准备的，此阁间赏曲最佳，且不被外人瞧见。

　　瑜王斜倚在椅子靠背上，一双丹凤眼睨着身旁的人，语调懒散疏离，“柳先生，你瞧这人是不是有些眼熟，嗯？”

　　身旁人低着头：“不曾认识。”

　　“哈哈哈哈哈……”瑜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既然如此，就由你去把她买来，送到瑜王府。”

　　瑜王李原景起身准备回府，身后的人终于出声了，“瑜王殿下，戏子怎可入府，岂非白白污了殿下的声名。”

　　瑜王停下了脚步，转身似笑，“呵，是么？”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醉春阁。

　　柳辙攥紧手中的衣袖，跟着瑜王出了隔间，却并未随瑜王回府。

　　“姑娘可知这醉春阁的杜妈妈在哪里？”

　　雪容手里端着盆热水，想端去给青玉洗漱，却被一面容俊美，眼神像是要杀人的男人叫住，“在在在……在往前走两间屋子，就是杜妈妈的住处了。”

　　柳辙撇了眼害怕的头都不敢抬起来的姑娘，没有多说话，向姑娘指的方向走去。

　　“青玉，你不知道，我刚刚遇到一个好阴森的人！”雪容敲开青玉的房间，放下手里的铜盆，嫩白素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屋内有些凌乱，红色纱裙整齐挂在屏风上，却没有人。

　　雪容有些奇怪，再次出声呼喊，“青玉？”

　　还是无人应答，雪容便将盆放下，轻轻合上门，出了青玉的门。

　　“瑜王殿下，求您留了我。”青玉跪在地上。

　　抚完一曲《红绡断》，青玉朝二楼隔间瞧去，刚刚还倚在榻上的瑜王早已不见身影，只留下白色薄纱微微飘扬。

　　青玉急忙下了高台，不顾杜妈妈的呼叫回到自己房屋里，换上常穿的白色长衫，往窗外一看，竟刚好看见瑜王即将登上马车离去。她匆匆下楼，拼了命似的朝马车跑去。

　　“瑜王殿下！瑜王殿下留步！”青玉跑得气喘呼呼，街上的人惊恐不已，瑜王可是出了名的暴戾无常，怎有人敢在大街上高声呼喊瑜王殿下！

　　“殿下？”赶马车的人往后掀开帘子，瞧见瑜王的示意后将车停在了路边。

　　青玉见马车停下，加速跑到车旁，扶着马车窗口，大口大口喘气。

　　不料帘子掀开，漏出瑜王那张阴美的有些邪肆的脸，“怎么，想去我的府上？”

　　青玉头伏在地上，回道：“是。”

　　“那还得看你够不够格。”话音落下，原本停下的马车开始缓缓启动，赶马的侍卫手起鞭落，马车飞快驶离，消失在了青玉眼前。

　　街上的百姓驻足于青玉身前，纷纷议论不休。

　　“又是一个想攀高枝的戏子，当真是没有脸皮！”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朝青玉啐了一口，一脸瞧不上伶人的样子。

　　青玉拍了拍身上的灰，脸上堆着笑，“大爷大婶，劳烦让让。”她拨开人群，回到了醉春阁。

　　瑜王府果然不是那么好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