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你好，李想念 ...
-
那女人没有任何反应，依然在弯腰低头与袖子上那几点油渍作斗争。
直到院子里跑进另一个女孩，她白色的小皮鞋在踏进院子里后又往后退了几步，很是嫌弃洗衣服水流下来可能会沾到她的鞋子。
“阿姨好!我来找想念，她在家吗？”
女人听到声音后连忙停下手上洗衣服的动作转身站起来，冻红的手指收进手心中暖暖，面上亲切热情地回应:“是彩月来啦，想念在呢，在屋子里，你去找她一起玩吧，屋子里有好多吃的你们自己吃哈。”
向彩月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迈着大步子迫不及待地进入房子里找李想念，她们又想到一个好玩的事，正好找李想念当替身鬼。
11岁的李想念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球被踢进陌生人家里后捡球的人，每次被派去故意敲门的人，每次当替补队员的人都是她。
她只是听妈妈的话，想让妈妈少担心些，努力与她们处成好朋友。
但18岁的李想念来到这里就是想告诉她，勇敢点。
嘈杂的世界一直都存在各种各样的声音，只是对从前没装助听器的她来说，声音被藏起来她听不见，能看懂人们一次又一次失望的眼神不是她的错。
请别害怕，要知道她一样能奔跑，一样可以拽着墙上的爬山虎爬出心底恐惧的围墙。
就现在，乘着上坡的风，感受树叶刮过地面摩擦声。
脚踩自行车踏板，别着急踩刹车。
在这十几分钟内，李想念哪里也没去，只是坐在院子的花栏上安安静静地陪在妈妈身边，想要记住年轻时候妈妈的模样。
过了十分钟，向彩月先跑下楼对后面的小李想念喊着:“你快点啊，怎么总是慢吞吞的。”
小李想念跑的很小心，她不确定昨晚自己的人工耳蜗有没有充满电了，更怕自己跑得急促撞到什么后磁吸耳蜗滑落。
她也无数次埋怨妈妈，为什么偏偏就是她生下来就是先天性听障。
即使3岁时家里人凑钱为她装上人工耳蜗后她还是很不适应，学东西还是很慢，一开始根本就不会说话，接受各种不同的声音很痛苦。
出门前还是对妈妈小声地说:“妈妈我出去玩了，会早点回来的。”
“好，路上慢点跑注意安全，多交点朋友多与她们讲话，记住一定要多说话啊。”妈妈正在晒衣服回头及时回应小李想念。
看到跑出去的向彩月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小李想念便止住了想要问妈妈旁边这个漂亮小姐姐是谁？妈妈认识的新朋友吗？
李想念对小女孩眨眨眼，温柔地挥挥手打招呼。
向彩月已经等不住了，再一次踏进院子门抓住李想念就想要把她往外带:“快点，快点，不然她们该等着急了。”
小李想念被拽得酿跄了一下，最后边抚平自己袖子边跟着向彩月走出去，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一下。
那个漂亮姐姐还是蹲在妈妈身边，不说话也不动手帮忙，真奇怪。
“喂，李想念，这个是不是你掉的东西。”向彩月在墙下捡起一个牌子回头询问李想念。
“什么东西？”
“喏，就是这个，丢三拉四的。”向彩月捡着着块硬牌子往她手里一塞。
还没等小李想念看清手里的牌子到底是什么时，向彩月突然叫了一声：“糟糕，都怪你开始叫你半天都不出来，我们已经晚了，再不快点王胖子他们又要生气了。”
“别看了，赶快跑过去！”向彩月比李想念还要大一岁，力气也大不少，拉起李想念的胳膊就往前跑。
跑到一半又嫌弃李想念跑得太慢拖累她，向彩月松手：“不管你了，你待会马上跟过来，你不在到时候谁去捡球啊。”
没办法，匆忙中小李想念只好将牌子往口袋一塞，努力跟上向彩月。
终于跑到了踢球的空院子门口，听到院子里王杨的声音：“那个小平房的李什么，哦哦李想念啊，她怎么还没来啊，今天我都计划好了要怎么玩。”
小李想念叹了口气，再一次将自己袖子上皱痕抚平：他们所谓的好玩的，就是故意将球或是石头抛进平常白天没什么人会在家的院子里，再由李想念去捡回来。
运气好的时候，球刚好在院子里直接捡回来就好，运气不好的时候球上树了或是砸碎玻璃后，李想念被迫背锅去道歉，人家看到李想念带着助听器知道她是个听障儿童，也不好计较什么。
正是因为这样王阳他们才敢总是这样做，今天也是。
人家怜悯的目光欲言又止的动作，一次又一次不断提醒她，她是个可怜的残疾小孩。
小李想念还在门口拖延着进门的时间，却意外在看见之前的那个漂亮姐姐走进了前面的院子里。
那里住的好像是上次在公交车上遇到的哥哥。
听妈妈说那个哥哥以前是这一片人都羡慕的围棋天才，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不下棋，也不怎么出门了。
“李想念，你都到了怎么还不进来啊。”向彩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哦，就来了。”小李想念手刚摸到口袋里放的硬铁片还没拿出来，马上又草草收回手赶快进去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已经是第三次李想念来到他的家。
今天天气特别好，阳光穿过松针被分成无数分之的玻璃碎片，四处溅落藏进被翻新的泥土中。
沿着碎石子铺的小路，李想念惊喜明显可以看出院子被他打理过，原本漫过小路的野草堆被清走了，原本放在亭子里的杂物被移开，一桶刚打开的油漆桶放在亭子下。
李想念想起还没冷战前，他们两人聊天才聊到，他果然动手做了。
[我跟你说，上次我去爬山路过一个亭子好多人都在那里休息，那个木头架的亭子好漂亮，我记得去之前我去爬山都不长这个样子，应该是今年重新刷了油漆。]
[什么样子的，你喜欢亭子。]
[嗯！感觉坐在亭子里看风景休息什么的超级舒服，我想想啊，红棕色的，里面要有可以下棋的石桌和椅子。]
碰——门被推开，李想念浑身一颤转身看过去，蓝丞於用脚勾开虚掩上的门后走出来，手上端着一盆清水，走到亭子下。
两人的目光措不及防短暂相交，李想念却先忍不住低下了头，这些日子里他好像越来越习惯这个发型了。
抹布浸在水盆里，拎出拧干摊开在布满灰尘污渍的石桌上，蓝丞於沉默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一点点清走石板上灰，直到最后一次进屋换水，石桌原本的模样才渐渐显露。
这原来是围棋棋谱，李想念拿出她借走的黑棋，现在物归原主。
黑子落在棋盘上。
古时有说，白子为阳，黑子为阴。
圆了最后一个心愿，这场时空旅行就到这里吧，李想念在心底说。
“你终于回来了，老板说“胶片”已经洗好了，可以观看了。”高糕坐在塑料篮板凳上听见推门的声音，抬头看见是李想念回来了，惊喜地说。
“怎么还怕我不回来了，走吧。”
高糕见李想念回来，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终于放心了：“走，我们直接进去就可以。”
撩开黑色丝绒门帘，李想念和高糕走进了一个类似私人影院的小房间，前面只有两排位置，外加一个超大投影幕布。
一进房间坐下，房间内的灯光立马消失，李想念意想不到：“啊，不用等我们先坐下吗？”
老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不用不用，准备好了是吧，那我们开始就是了哇！”
身后袭来一道刺人的白光，转瞬间李想念马上就感觉自己被吸入这道白光，紧接着手脚被冰冻住无法挣脱，冷气从脚腕上沿着血管不断往上冒，勒住的胸口喘不过气来。
心好像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灌满了犹豫，怀疑，以及灰暗的自我否定后，刺痛的不甘心情绪。
“李幽！你又跑出去了，一天到晚搞这些没用的东西，你就是这样子学习。”耳边尖锐的嗓音像门缝里藏着的斜木刺，狠狠地在划过身体每一处。
“一天天的，就你这个天天与这些泥巴木头待在一起，你去全市里找，也就只有你脑子坏掉了，把这些当做宝贝一样的垒着，哪里像我的女儿。”
“当初真是昏头，才想要生孩子，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你还不知足。”高处的女人狰狞的人脸看不清楚五官，只记得红唇撕张得很大，雪白的牙齿随着口腔开合咧开又闭紧，黑暗的阴影还在不断扩大。
面前红色的高跟鞋踩在冷感的铁皮上，一下又一下，李想念感觉此刻的自己像是一颗被她踩在脚下的不断膨胀的气球，高跟鞋距离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气球胀不下了，往上冒，又被尖锐手指甲牢牢巴住。
“我只是喜欢，我只是喜欢用瓷土捏陶瓷，不不不，我再也不喜欢了，不会了……”
李想念感觉自己的身体，错了，她已经进入胶片中。
现在是李幽的身体，当然也是李幽在说话。
“什么捏瓷土，现在工业这么发达要什么没有，电子科技人才都多的泛滥，你做这个怎么对得起我在你身上的付出。”
气球压抑到极点，噗哒的一声，气球爆炸了，明黄色的气球碎片开始慢慢变暗成灰色。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别放弃我，别放弃我好不好，我会听话的……”李幽跪在地上，感觉有些滚烫某种东西从她灵魂里被抽走。
她颤抖地抱住自己，她现在只剩下自己了。
再接下来的片段如幻灯片式播放在眼前，只开了一盏灯的房间里，桌面上摆满了《机器视觉技术》《机械设计手册》《冷感智能时代先锋》。
每天都生活重复，睡觉，上课，摄入均衡的食物营养剂。
直到李幽成功获得YH学院入学资格，获得电子机器人操纵生身份，妈妈的控制电子眼才转移走。
李幽原本以为这样黑暗空洞的生活会继续下去，如程序设好一样重复叠加下去。
直到那天偶然的一次，她在校外接受惩罚“捡垃圾”时还是不忍心，捡回那个朱红色陶瓷罐子并藏进了自己的房间。
冲洗干净后，根据它的外观查阅了许多资料，内心隐隐约约有了答案，这应该是100多年前人们下围棋时用来装棋子的围棋罐。
从捡回来的那天起，李幽就在害怕被妈妈发现她藏起来的罐子。
上次的恐惧不安的阴影仍然在她心中没有消散，这种新的害怕因素在此基础上还在不断加深，像拿木棒在地面钻洞，起初一两天坚持下来，挠出来的洞也许不深。
一秒，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洞口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心口失去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也无法剔除空虚。
那就吞噬掉自己好了。
“反正也没人在乎，也没人记得我。”李幽自愿跳入吞噬自己的空洞。
眼前画面被冲淡开，急促的呼吸加快心跳的频率，李想念捂住胸口，努力睁开眼睛辨别周围的一切，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啪嗒——小房间的所有灯被打开。
及时地直视明晃晃的灯，李想念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很不适应，想吐的冲动一直在。
“唉唉！回来，电影结束，不要迷失在过去中，生活是自己在过，都给我抬头挺胸朝前看。”老板拍拍手大声吼斥。
李想念清醒过来，胶片里的朱红色陶瓷罐她记得，果然是它。
“高糕快来，我需要你帮忙。”李想念一边卸下自己的背包，拉开拉链拿出那个朱红色陶瓷罐。
“想念，你怎么有这个，这不是……”
高糕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想念打断:“没时间了，高糕你待会，听我说完。”
高糕手收回，一时间还不想接过她递来的陶瓷罐子。
那就你是不是马上就要消失了的话，他没能问出。
“李幽回来了，记得帮我告诉她，我很喜欢她，这个世界仍然有许多人爱着她，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义，包括她捏的陶瓷，她是个特别可爱的人。”
李想念又不着急了，无比珍重一字一句地述说着。
“还有高糕，我很很开心这段时间里能与你认识。我的朋友，你机智果断又善良，所以请勇敢一点多去主动交些朋友，相信我，这很正常一点也不奇怪。最后别忘了告诉你爱的人，你爱她这件事，我指的是李幽哈哈。”
李想念说完松开手，还没等高糕反应推了他一把。
朱红色陶瓷罐从李想念手里传给高糕手上时滑了下来。
同时，时空的另一端，2016年，同一时间蓝丞淤家窗户玻璃飞进来一颗坚硬的足球。
陶瓷／玻璃化为碎片，时空裂缝悄悄被缝合。
“再见。”
“李想念。”
————
一刻钟前，2016年蓝丞淤家中的院子。
李想念黑色的长发散在肩下，那也不去就站亭子下，看见蓝丞於停住步伐站在她面前叫住她的名字。
是的，在这一秒宇宙信号不稳定电波发射失败，他能看见她了。
“再见，我们在未来相见。”在这个快要过去的冬天里，李想念一直在与他告别。
一次又一次，昼短夜长，仍然记得每一次收到你消息时发自内心的快乐带来的悸动。
泪水模糊眼前的画面，第一见面的记忆开始慢慢重合。
“你好，李想念。”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你好，李想念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