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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虞连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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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是爸爸取的。
秋日农田里散发阵阵苞谷与小麦的香味,大雁在我们头顶掠过,发出好听的鸣叫声,四周的叔叔婶婶都开着自家的收割机在农田里忙碌,时不时地还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爸爸下车扯下手套把我抱下车,坐在遍地是苞谷叶的庄稼地上,拿起我背上的水壶,大口咕咚咕咚地灌着水。秋日凉风簌簌吹拂爸爸额上的汗珠,
我咬一口妈妈烙的葱油饼,口齿不清地问:“爸,我为什么叫连昇。”
爸爸慈祥地摸着我的头,眼神透着澄澈与无限憧憬,早已遍布伤痕苍老的手指着太阳隐落的方向:“日出东方,日落西山,这是自然规律。日出东方为升,而你又是在早上六点出生,第一缕太阳光照在产房,所以在‘升的上边加了一个‘日’,你妈和我都希望你在以后节节高升,所以叫连昇。”
我当时只有6岁,什么也没听懂,但是爸爸说的这句话我却一直记在心里。
“连昇,这是你第一天上小学,你别害怕,老师同学都很好,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问老师。”妈妈帮我拉紧书包肩带,半是担忧半是开心地看着我。
“我知道了,妈。”我转头挥手,妈妈一直在校门口看着我,久久不肯离开。
教室里坐满了和我一样大的小孩子,大家都很快地熟悉起来,只有我傻傻地站在原地,不敢和他们交流,老师在身后推了我一下,不耐烦地叫我找个位置坐下,我被吓到,几秒后才悻悻地坐在了最后一排。其他的同学时不时地回头看我窃窃私语。
我能听清的只有那一句,“他不会是个傻子吧。”
我假装没有看见没有听见,低头抚摸蓝色贴着小人的书包,抱紧它,仿佛在求它给我一点安全感。
我有点想哭,这样的环境不是我喜欢的。可是爸妈说男孩子不能哭,没出息。但是这一刻我真的受不了同学们的目光,老师的推搡,还有那一句如魔咒般的‘他不会是个傻子吧。’
我浑浑噩噩低度过了一个上午,老师讲的什么我没听懂,坐在最后一拍看不清黑板,也不敢开口和老师说出自己的需求,只好低着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虞连昇,这段话什么意思?”我在发呆之际,书本旁突然多了一节粉笔头,我站起来,大脑一阵嗡鸣:“这....这句话是....”
“第一天上学不认真听讲,你以后能有什么出息,前面有位置不坐,坐在最后一排。就你这样的孩子,我以后都不会提问,你自己不争气,指望我帮你读书写作业吗?”
同学们大声地笑,让我更觉无地自容,心里有一阵委屈从心脏融入大脑,冲击我的泪腺,我控制不住情绪,啜泣着,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书本上。
老师不耐烦地叫我坐下,我捂着嘴躲在后边哭着。
“哭什么哭!”老师扔过板擦,砸在我的头上,众人回头,老师走下讲台,薅着我的耳朵:“滚出去哭!”
剩下的两节课,我一个人站在教室外罚站,老师和其他班级的学生都在议论我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学生,把老师惹生气了才会罚站。
“我没有调皮!我没有!”
我脸上挂满了泪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别人争辩。老师走出教室,狠狠地踢了我一脚,我直接滚下台阶,手肘擦出了血,头直接装在石头砌成的乒乓球台。
老师头也不回地走进教室,我能听到她的声音,像是示威像是威胁:“以后在我的课上再有这种不听话爱调皮的学生,直接滚回家,不要在学校学习了。”
周围霎时聚满了人,只是可怜地看着我,下课铃声响,作鸟兽状散去。
这是我第一天上学,宛如经历噩梦般,手臂和头还隐隐作痛。中午放学后我看着妈妈蹲在榆树下抽烟,脚下都是烟头,我下意识地背过手。
“连昇!”妈妈看到了我的伤口:“这怎么弄的。”
“不小心摔的。”“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我胆小又怯懦,害怕还会被老师惩罚,摇头:“没有,妈妈,和小朋友玩,不小心弄的。”
妈妈显然看穿了我的谎话,下午送我来上学,她牵着我的手直接走进了教室,却不想,一下午那位老师都没有来。
反倒是穿着农作装扮的妈妈一下午陪着我坐在教室里,得知我坐在最后一排,也没有小朋友陪我玩,她就知道我是被人欺负孤立了。
小朋友下课都走了出去,留下我和我妈坐在教室里,我有些羞愧:“妈,你先回去吧,我没事。”
隔壁班的老师看着我和我妈,她叫走我妈,我像是失去了依靠,满心的恐惧也跟在妈妈身后走出去。
“你还不知道你的孩子为什么被孤立吧?”一脸利益至上的老师推推眼镜,她做了一个手势,妈妈眼神一惊,显然明白手势的含义。我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低下头,一阵羞愧。
“你们还真是单纯,又单纯又傻,没有这个。”老师又做了一次刚才的手势:“你想你的孩子被老师放在眼里,开玩笑呢?”老师笑:“这不是过去。学校又怎么样?无外乎是套了个为孩子好的名义做实质上的聚众敛财的行为。你们得圆滑。”
妈妈没说话。
第二天妈妈照旧送我,我害怕遇见那个老师,妈妈和老师去办公室交涉了很久,我趴在窗外,看着妈妈从破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红色的纸,递给老师,老师的表情从不耐烦变得喜笑颜开。
那之后,我的位置也被调到第二排,老师也不会训斥我,反而对我关怀备至。
“见钱眼开。”成艾打断了我的思路,“你起码是个男生,当时老师让你出去罚站,你就不能反抗一下?你怎么那么听话?”
我苦笑:“成艾,我和其他男生不一样。或者说我没有其他男生那样刚强的性格,我不喜欢挑起事端,我认为这个世界时处处充满善意的,我喜欢唯命是从,不喜欢做多余的争辩。”
成艾不知如何回答。
“妈妈生我的时候已经30多岁了,我一直在爸妈的爱与呵护里长大,我没有经历过暴风雨,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非黑即白,表面即本质。”
“我从小就同学嘲笑娘娘腔,用很多难听的话骂我。”我无奈地笑,过去的伤疤还未痊愈,表面愈合其实内地里早已溃烂腐蚀着我的灵魂。
我借着由头,回忆起小学六年里的记忆,居然找不到一丝美好:“你能想象吗,当时只有11岁的我,逆来顺受的我,因为不敢反抗,嘴里,脖子上,手臂上挂了十多个书包,只为了在公交车上得到一个座位。”
成艾的表情柔和,我摇头示意她不用安慰:“这就是我,从小就是这样的我。”
“我刚才的话有些重,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被有区别对待。”
“没关系,习惯了。”
没关系,习惯了。这也是我着二十四年来对待世界与周遭人事物的态度。
“那你是怎么进娱乐圈的,你的家庭在农村,你的父母应该会阻止你吧?”成艾转移话题。
我点头:“是啊,这样的我被校园霸凌了很久,学校待不下去,我的成绩不温不火,数学一塌糊涂,只有外语还好些。可是我不是小说的主人公,我没有逆袭,没有得到神的帮助,所以最后我决定辍学。”
成艾:“你很勇敢。”
“可是在农村,辍学是一件令人唾弃的事情。”我暗暗垂泪,却发觉自己无法碰触到泪滴,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因为父母努力干活,累得浑身是病,都是为了我能有一个好前程。”我暗暗念着:“为了我,为了我,希望我有好前程,希望我出人头地,希望我一辈子不干庄稼活。”
“他们的心是好的,只是有些时候说得太多,反而会让你难受。”
“我为了他们的希望强忍着读完了高中,他们不知道我已经用尽了我的力气,我已经竭尽所能。在走出考场的那天,我脱水晕倒,被人搀出考场,住了一个星期的院。”
成艾默默听着。
“我记得我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妈,我不念了。’”
当时,我被我爸我妈失望的表情吓到,我的心像被凌迟一般难受,可是我真的受够了校园生活。市侩的老师,恶毒不怀好意的同学,还有时不时的所谓期望让我难以呼吸,难以正常地去学习,去社交,去接触。
所以,我决定不读书了。
我爸我妈劝我继续读下去,说男孩儿就要多经历磨炼,多努力,不要让我娘们唧唧,不要让我没出息,不要让我白白浪费他们的苦心。
我期待着父母对我安慰,哪怕是假话我也会很温暖,可是没有。他们此刻褪去了和善的外衣,与那些老师同学一样恶心。
所以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他们起冲突,我说:“我受够了,又不是我愿意出生的。你们为了自己才生的我,既然知道我不会达成你们的期望,你们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说完这句话,我回到房间,拿走了身份证,离家出走。
“之后再也没有回去?”
“回去过,一次。”我缓缓说着,过往的痛苦让我快要窒息,明明已经死了我却还能感受到来自骨髓的刺痛。
“在他们的葬礼上。”
我当时走投无路,一直在做快递员和外卖员,但是大城市的物价让我望而却步,就在我走投无路之际,我看到了招收练习生的公告,我打算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报了名。
站在我身边的都是高个子帅哥,化着精致的妆,身材很棒。他们背后都有公司支持,而我站在他们之列,穿着很土,人很黑,而且满脸沧桑,一点儿也不像18岁的男生。
但是我想是老天眷顾我。虽然没有做成偶像,但是我做临时演员被导演看中,拉去做反派配角。我化着很丑的妆容,戏份不多也算混个脸熟。
我犹豫再三,决定拿着第一笔工资回家看看爸妈,结果脚刚踏进村子,遍地飘着纸钱和白花。
我问坐在桥头的老爷子,老爷子是个盲人,他捋着胡子,嗓音沙哑:“老虞家的夫妻俩喝农药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