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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回家 ...

  •   01 归来
      “妙因,妙因……”
      陆妙因好像听见陆覆因在喊她,有些费力地想睁开眼。
      睁眼的瞬间便失了神,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身边站着一身狼狈的李氏和浑身湿透的毕叶。
      “母亲,阿生……”陆妙因觉得浑身上下都痛,说话间喉咙也带着血味,可她迫切地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都怪我,都怪我非要去那指月寺祈福,今日明明是这般不好的日子。”
      李氏在一旁哭得不能自已,只要想到女儿从山上滚下去的模样心就如同刀割一样痛。
      但毕叶却听出来不一样的东西,不顾李氏就在旁边,轻牵她的手问道:“妙因,你刚刚唤我什么?”
      “阿生……”
      在陆妙因用尽最后一口气唤出他的名字后便昏睡过去,她知道,自己回家了。
      再次醒来是第二日清晨,李氏将身上的湿漉漉的衣物换了下来,守在陆妙因的床边,见她醒来,便将热好的药喂到她的嘴边。
      “母亲,您不必……”
      “你如今最要紧的事就是好好休养,要不是我昨日……”
      昨日是上山祈福的日子,明明是昨日,但陆妙因恍惚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您不要将此事怪罪到自己身上,是我时运不济才不慎坠落山崖,如今我也没什么事,您放心好了。”
      “谁说没事的,你身上青青紫紫都是撞伤,要不是昨日毕少爷派毕家的人一起在山下寻你,我都不知还能不能见到活生生的……”
      李氏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陆妙因连声安慰。
      在床上躺着休养身体的这段时间,所有事情和记忆都在脑中回放。
      她和毕叶相识相知相爱,接着她被毕士安推下湖后便失去记忆,再往下她和毕叶订婚,并对自己多有照顾。
      在她落水后失忆后,毕叶一直都是毕家少爷,可先前她还记得被毕士安推入湖中之时,毕家上下都是只听毕士安的话。
      毕士安呢?
      还有一件事!
      “母亲,你还记不得当初我说给城南的一个夫人做的缠花凤冠,在我落水后有人将定金之后的钱给你吗?”
      当初她落水失忆,不记得自己做过凤冠缠花,更是不知道还有人没将钱款结清。
      “你说的是什么胡话,给城南毕家做的缠花凤冠,不就相当于是给你自己做的吗?毕少爷这一年内给我们的银钱和粮食都够多了。”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我……”
      陆妙因想起,这单生意缠花凤冠的生意是毕叶介绍给她的,可她从未见过订单真正的主人。虽然什么城南毕家的夫人是当初随口编来骗母亲的,但如果,那订单的主人就是毕叶呢?
      还在心里想着,毕叶便进了她的里屋。
      如今李氏对毕叶喜欢得紧,再加上他几次三番地救了陆妙因的命,更是觉得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所以在陆妙因说出想单独和毕叶待一会的时候,李氏竟然丝毫不认为所谓“男女大防”有什么,甚至将门带上,专门留给他们私密的空间。
      “阿生,我都记起来了,”陆妙因直接向毕叶坦白,同时也希望他能说清楚所有事,“那缠花凤冠订单的主人是你吗?”
      毕叶垂眸,小心地说道:“是我,当时见你似乎很想赚钱,我便寻了个由头,不是故意想骗你的。”
      “无事,还是多谢你给的十两银子,那给那么多订金都足以我三个缠花凤冠了,就是不知那日我落水后,凤冠可有损伤?”
      “自是没有,我还先想看你戴上那凤冠嫁给我。”
      “你……原来你存的是这样的心思……”
      两人说完后都有些害羞起来。
      陆妙因接着又问了问毕士安的事,她是真的不知这个害她落水的人现在身居何处。
      陆妙因想听,毕叶便缓缓讲来。
      因幼时多受毕士安的照顾,毕叶对他一直都存着一份亲情在心中,虽然在毕父毕母去世后,毕士安在背后败坏了他们的名声,说他们不配继承毕家资产,死有余辜。
      毕叶听得很是气愤,可他总会回想起这个叔父在他幼时教他刻字的模样。
      就是这份情,让毕叶不忍。
      哪怕毕士安处处苛责针对他,毕叶依旧念着这份情。
      他不明白为何叔父会变成这样,或者只是他一直都没看懂这个叔父。
      直到毕叶亲眼看见,毕士安为了毁掉他做的胶泥,不惜将无辜的陆妙因推入水中。
      他们身上都留着毕家的血,为了一个胶泥,毕士安甚至要去害死他心爱的人,只为消除那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东西。
      毕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是愤怒,竟然叔父已经罔顾人伦,他又为何一直顾念着往日的温情?
      毕叶将毕士安告上了县衙。
      推陆妙因下水是杀人未遂,同时他还压榨刻字工人,拖欠工资,条条种种,让毕士安一共判了三十年的牢狱。
      不出意外,他的余生都将在狱中度过。
      在听完毕叶的话后,陆妙说道:“所以,你那一日给我的是胶泥?”
      毕叶点头。
      “你趴在地上看看我的床沿缝隙。”
      原本,陆妙因想先将那包裹藏在床底,等回来之后再另寻其他地方藏起来,但那天,她意外发现她的床沿处正好可以将包裹卡住,便将其藏在那处,没想到一藏就是这么久。
      毕叶顺着缝隙摸到包裹,打开来看,正是一块块拇指大小的胶泥。
      “要不是我恢复记忆了,可能一辈子也看不到这些胶泥。”
      “胶泥可以再做,只要你平安无事就行。”
      不知为何,陆妙因觉得毕叶好像变得油嘴滑舌起来,忍不住调侃道:“当初我还怕我母亲不喜你,但现在看她对你比我还亲,想必是你这些说话的本事见长。”
      “岳母喜我,自然是因为我对你的好她看在眼里,便愿意承认我这个女婿。”
      “花言巧语!”
      两人说着说着又羞红了脸。

      02 兄长
      在成婚前一个月,兄长快马加鞭从京城归来。
      他高中状元,被封为蕲州通判,金银财宝成箱成箱地堆入陆妙因的嫁妆。
      街坊四邻皆夸李氏教子有方,陆家文曲星下凡。
      原本说陆妙因高嫁毕家少爷的说法也都一并消失,反倒改口说毕家高攀了通判的妹妹。
      陆妙因听着外面对陆家的赞叹羡慕,心中也很是得意,她就知道兄长定会高中归来,光耀门楣。
      虽然陆妙因很高兴,可兄长在听说了英山闹了一年的旱灾后,脸上也多了几分懊悔之色。
      “我该早些回来的,或者晚一年科考也不至于让你和母亲受这么多难。”
      “兄长可别这么说,我们如今都挺好的,你去蕲州做通判是天大的喜事,再者我们这一年也没受什么苦。”
      “可我听闻旱灾……”
      陆妙因连忙打断兄长的话,“毕家少爷将我从湖中救起后便对我和母亲多有照拂,旱灾之时我们过得不算艰难,甚至是比街坊邻里都好上很多。”
      “毕家少爷人品确实不错,不过你对那毕家少爷究竟是何种想法,若只是感恩救你一命,害怕还不起这些恩情,我便帮你去辞了婚事,届时你和母亲一同随我搬到蕲州。”
      陆妙因明白兄长对自己的爱护,如果她真的对毕叶无意,真的会帮她上门辞亲,可她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了他。
      “兄长,毕少爷那人还挺好的,待我也是情真意切,不离不弃,在我落山后还四处寻我,我对他是有情谊的。”
      在兄长的几番询问确定下,这门婚事才报下来。
      他虽然觉得毕叶人还不错,可配自己的妹妹还是差了些,打算过两日去敲打毕叶一番。
      也许是毕叶巧言令色的本领又见长了,某天兄长竟也对她说毕叶是个不错的夫君。
      于是,陆妙因和毕叶的婚礼如期举行。
      陆妙因很早就起来梳妆打扮,李氏也一直守着女儿身旁。
      李氏知道,将女儿送嫁后,她便要和自己的儿子去往蕲州,更不知什么时候母女再次相见。
      陆覆因推开门,看见陆妙因身着霞帔,缠花凤冠放在梳妆台旁,红唇明眉,艳丽无边。
      “母亲,可否让我和妙因交代几句。”
      “你们兄妹俩说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你妹妹的妆发还未完成,耽误了可不好。”
      无奈之下,陆覆因从袖中拿出一块用布,再缓缓打开,是一枚泥字,上面是百家姓中的“陆”姓。
      陆妙因连忙用布将泥字盖上,因为那“陆”字是简体字,是她在“现代”见过的字。
      “母亲,我突然想起有一要紧事要和兄长说,这妆发也不是很打紧,我自己弄弄也行的。”
      李氏见两个孩子都赶她出去,便自行走出,让他们兄妹说事。
      “哥,你怎么在这……”
      陆妙因说话间声音微微颤抖,她知道这是谁,原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
      “没想到小丫头不记得我呢,还以为你会忘得一干二净。”陆覆因顺势坐在椅子与陆妙因闲聊。
      “怎么会,我都记得的。”
      陆妙因说着眼眶便红了些,许是被母亲传染的,她怎么也突然开始流泪。
      “唉!你别哭啊,脸上的妆这么好看,哭花了可不好。”
      种种场景都如同第一次在那医院见面般,陆妙因镇定情绪,问道,“你是怎么来这儿的?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她去现代的时候不是落入湖水或是坠落山崖,就连回来都是一场车祸,所以现在陆覆因出现在这里,不免想到是不是现代的他发生了意外。
      “没有,只是我睡着之后就来了,”陆覆因手中捏着泥字,“可能等我梦醒之后就回去了。”
      说完便将“陆”字递给陆妙因。
      “你的毕郎已经为你刻‘妙因’二字,想来我这个哥哥只能送你‘陆’姓了。其实我那天拜托师傅多做了一个‘陆’字,只是藏着没告诉你,现在送给你当新婚礼物也挺好的。”
      陆妙因还记得当时做泥字的时候,她只是随口说了句,“可惜陆在百家姓的一百九十八位,没有位居前百,我们做的胶泥竟没有自己的姓氏。”
      但没想到陆覆因还留了这么一手。
      陆妙因有很多话想问他,最想知道的是她之前占用身体的主人是否安好。
      “你妹妹怎么样?”
      “我妹妹挺好的,而且她现在也很喜欢做缠花,对于你用了几个月她身体的事她也并不在意。”
      “那就好,那就好。”
      陆妙因咬了咬唇,这是她最在意的事,如今那身体的主人不怪她就好。
      “程姐呢?她,她还好吗?”
      陆妙因原本想问程姐还记得她吗?但他们本就不会再见,不记得才是好事。
      “程姐也不错,她还是开着民宿,做做缠花。”
      “那你呢?”
      “我当然是最好的,每天都生龙活虎好不惬意。”
      陆妙因点点头,她原本还以为自己有很多话要问,但其实也就只有这些,只要大家都开开心心地就好。
      “历史上说毕叶对你挺好的,你们也能长命百岁,白头到老,我也没什么好叮嘱你的,别忘了我就行,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说罢,陆覆因起身,还拍了拍身上褶皱,在准备推门而走的那一刻,陆妙因说道,“哥,一路多注意安全,道路千万……”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陆覆因满含笑意地看着她,“我知道的,妹妹珍重。”
      很多年后,陆妙因对自己将要出门游学的孩子说了同样的话。
      孩子问道:“母亲说此话是何意?”
      陆妙因摸了摸自己手腕佛珠间的“陆”字,说道:“望你多珍重。”

      03 之后
      毕家原本就是商户人家,做着印刷生意,并不缺钱,陆妙因的兄长当初也是给了不少嫁妆。
      婚后第一年,陆妙因便开设了缠花坊,专招女工做缠花。
      一开始没有人看好缠花坊的生意,觉得区区女子,能做成什么生意,估计折腾不了两天就会取下缠花坊的牌匾。
      然后流言越传越怪,甚至到最后,只要有人一提到缠花坊便不自觉地摇头。
      缠花坊名声差便招不到女工,但陆妙因并不放弃,她从街上带回两名女乞丐,教他们做缠花,看店铺,每个月还给他们发五百文作为工资。
      渐渐地,城东那家小小的缠花店面竟真的让两名女乞丐撑了起来,他们一人做缠花,一人看店铺,相得益彰。
      于是,人们开始正色看那缠花坊,渐渐地,有些家中困难的女子便想主动加入缠花坊,因为无论会不会做缠花,都可以来缠花坊学做缠花,还从不拖欠银钱,如果干的久了还能涨工资。
      只是人们依旧不觉得这是陆妙因的功劳,他们觉得这些肯定是毕叶在陆妙因身后为她出谋划策。
      那是婚后第三年的初春,陆妙因生下他和毕叶的孩子。
      他们十分恩爱,可陆妙因对那些流言烦不胜烦。
      “阿生,你知道的,我将缠花坊做成现今的样子,没有靠任何人。”
      毕叶也知道外人非要说缠花坊越来越好是他的功劳,他也很苦恼。
      无论毕叶怎么与外人说,缠花坊走到今日与他没有一点关系,大家也只会用一脸“我知道”的表情看着他。
      直到有一天毕家的印刷生意渐渐式微,甚至到了快要倒闭的情形。
      因为毕家的刻字技术远近闻名,甚至刻字工坊中十个有八个都会认字。
      会刻字,会印刷的工人很好找,但会认字的可不多。
      人人都知道,最好的刻字工坊在临安城,当临安城来英山这个小地方抢夺刻字工人,并许诺他们去更大的城市,给更高的工资时,工人们很难不心动,于是他们纷纷前往临安,刻字工坊内会认字的工人几乎都被其他人撬走了,只剩下堪堪一些工人每日印上几本。
      可在那些工人离开前,刻字工坊就接下了一千本书的大单子,定金已经收了,现如今才还有八百多本没有印刷,如果届时没有将订单完成的话,毕家要赔上天价的违约金。
      虽然毕家从商多年,本金深厚,违约金也赔得起,可之后定不会有人再找毕家的刻字工坊做生意。
      碰巧,缠花坊新招了五十几名女子,人手十分充足。
      陆妙因瞧着毕叶每日在家愁眉苦脸,便想着帮他一把。
      于是在缠花坊内询问是否有人愿意去刻字工坊帮忙,薪酬是缠花坊的三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三十名做缠花的女子说是愿意去刻字工坊帮忙。
      三十个人虽然不多,但应急也是够用了,陆妙因教他们如何刷墨,如何印字,如何将书装订成册。
      幸好,赶在违约之前,一千本书的单子完成了。
      至此,再没有人说缠花坊的老板陆妙因是靠着毕叶才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说缠花坊的女子冰雪聪明,就连刻字工坊里的技术活都能学会做成。
      再往后,缠花的生意越做越大,甚至开封府的贵人们也来找她定制缠花。
      缠花坊里的人自然是越来越多,到最后整个英山的女子都会做缠花,都在缠花坊工作过。
      随着陆妙因越来越厉害,毕叶倒是有些自卑起来,他说:“我只是有着一个小小的刻字工坊,可夫人这么厉害,不仅是蕲州判官的亲妹妹,还能将生意做到开封府,夫人不会有一日不要我了吧。”
      听到此话有些好笑,他们成婚十年,膝下一儿一女,平日也几乎从不吵架,结果当初那个身形修长的少年问她会不会抛下他。
      “怎么会呢阿生,你很厉害,发明了胶泥活字那样厉害的东西,后世都会记得你。”
      “可用活字也不及雕版便利,大部分工人都不识字,一个雕版可以印很久,活字倒显得有些麻烦。”
      毕叶说得落寞,不似作假。
      陆妙因不知怎么安慰,因为在她所见的未来,活字印刷确实是最伟大的发明之一,远在西洋,他们只有二十六个拉丁字母,所以活字印刷格外好用,她还记得当时那个讲解员在毕叶纪念馆说:“为传播知识和促进世界文明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那时候的她很羡慕毕叶,羡慕他能够发明出世界的东西。
      可现在毕叶羡慕她能将缠花带出英山,走向更远的地方。
      陆妙因没办法对毕叶说,等百年过后,后世会宣扬你的作为与成就,为你修建铜人像,将你写进课本,甚至专门为你修建一个纪念馆。
      而我,只是一个与你葬在的普通妻子。
      又过了几年,陆妙因和毕叶都年过半百,渐渐不愿应付那些生意,他们便将手中的缠花坊和刻字工坊都交给自己的孩子们去做。
      他们在大别山的山脚下修建了一个学堂,附近的孩子都可以免费来读书。
      毕叶教他们读书认字,陆妙因教他们心性端正。
      有时也会教他们做做缠花,刻刻字。
      最终,两人寿终正寝,共同葬在英山的某条小溪旁。

      04 往事
      毕士安出生的时候,家里就有了一个哥哥。
      那时,他的父亲母亲总是说,“士安,你是次子,家中产业无须你来继承,只要学好刻字技术,到时候在刻字工坊好好帮衬长兄即可。”
      当时毕士安小,并不明白父母话中意思,直到他那几乎什么都不会的长兄继承了毕家的一切,而毕士安只是刻字工坊中的一名小管事时,他明白了什么是次子。
      毕士安心有不甘,但毫无办法。
      突然有一日,毕叶被送到毕士安手中,说是让他好好教导这个孩子。
      毕士安没想到那样愚笨又蠢善的兄长,倒是生出了个聪明的孩子,总是跟在他身后,叔父,叔父的叫着,见毕叶实在可爱,毕士安便耐心教了他几年。
      许是老天开眼,毕叶的母亲病逝,长兄不久也撒手人寰,只剩下那个十一二岁的毕叶。
      毕叶眼巴巴地看着毕士安,似乎在渴望自己的叔父能帮帮他希望他。
      可毕士安只想要毕家的一切,明明是他的能力更强,却一直位于兄长之下,现在得了这么好的机会,如果留着那个兄长的孩子,日后毕家的一切还会是他的吗?
      毕士安不敢赌。
      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挡他步伐,包括这个一直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毕士安一直记得那天,毕叶有些倔强地看着他,问道:“叔父,为何你变成这般模样?”
      “什么模样?”
      毕士安觉得自己还留着毕叶一条命就已经是心慈手软。
      毕士安向来以为毕叶在他的教导下是聪明的,没想到和他兄长一样蠢善。毕士安毫不留情地将毕叶赶出家门。
      父母都死了,作为叔父的毕士安更没有什么义务管他,难不成将他养大之后继承毕家的家产吗?
      但没想到毕叶还真的在外面活了下来,毕士安听说毕叶去了他外祖父的家,现在那外祖父也死了,便只能回来。
      当然,没有毕士安的允许,毕叶是不可能进毕家的门。
      毕士安现在是一家之主,所有人都听他的。
      直到毕叶去应聘刻字工人,一步步走到毕士安面前,甚至和那群宗族长老说,他是毕家嫡孙,理应住回毕家。
      毕叶以强硬的态度回到毕家,毕士安没有让他好过。
      毕府最破的一间房被分给毕叶,毕士安甚至当着毕叶的面将他母亲心爱的瓷器砸碎。
      很多次,毕士安明明看见了毕叶看见眼中的恨意,但恨意又很快消失不见。
      毕士安更加气愤,凭什么毕叶和他父亲一样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明明自己才是毕家的家主!
      毕士安决心让毕叶看看,他的叔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知道自己手段有些狠毒,但从未想要置自己的侄子于死地。
      可他听说,毕叶最近不仅偷偷摸摸地刻字,还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一堆泥巴。
      整个毕家都是毕士安的,毕叶住的那间破落到漏雨的房间,毕士安自然是想进就进。
      可惜他没看到什么泥巴,只见毕叶手中宝贝似的拿着什么东西,在看到毕士安进来之后就将其藏在身后。
      毕士安的好奇心一下拉满,他的好侄子什么时候对一个物件那么上心,于是瞬间起了捉弄毕叶的心思。
      “把你身后的东西给我。”毕士安先是没有感情的说道。
      然后我见毕叶不看他,甚至将那物藏得更紧了,毕士安便放低音调,学着他兄长的语调说道:“阿生,你给叔父看看,那是何物,我又不会将你怎样。”
      看来那物对毕叶来说确实很重要,软硬兼施都没有作用。
      毕叶不给,毕士安也有办法,他随口唤来两个平日砍柴烧水的男仆,将毕叶压在一旁。
      不过是个缠花,毕士安并不感兴趣,觉得无趣想要离开的时候,他看见了毕叶眼中波澜的恨意。
      毕士安笑了,现在这般模样和他当初倒是有些像,毕竟是亲手教过的孩子。
      于是毕士安改变主意,当着毕叶的面将那枫叶缠花用火烧了一干二净。
      毕士安说,“就这么个小玩意,玩物丧志。”
      然后很长一段时间毕士安都没有在毕府看见毕叶。
      挺好的,算他识趣,知道不能和家主硬碰硬,毕士安在心中想着。
      某一日,毕士安去刻字工坊,竟听见一个工人说,他的好侄子发明了活字印刷术。
      工人还说什么,以后毕叶肯定是要继承毕家产业的。
      毕士安怒不可遏,毕家的所有都是他的,这些人说闲话他不喜欢听,随即将这两名工人辞退,接着十分生气去找毕叶。
      什么活字印刷,胆敢和他对着干?
      毕士安定要那所谓“活字”飞灰湮灭。
      他将毕叶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找到。
      但他不相信,毕叶一辈子都不回来,
      毕士安大门锁死,坐在毕叶常出入的后门等他回来。
      等到天快亮透的时候,毕叶和一个女孩一起来了。怪不得最近毕叶的行为和往常不同,总是脱离他的预期和掌控。
      原来是有喜欢的人了。
      毕士安看毕叶的怀中抱着什么东西,想必那应该就是所谓活字。
      他忍不住想,都怪当初自己心软留下这个小子,现在竟然想着和他作对。
      毕士安面上不显,但心中依然火气翻腾。
      他没想到毕叶身旁的那个小姑娘这般不识好歹,几次三番阻止他。
      心下一烦,毕士安将陆妙因推入湖中。
      只是毕士安没想到那布中包的是一个凤冠并不是那所谓“活字”,算了,也是无趣。
      眼看着毕叶跳入湖中去救他心爱的女子,毕士安便觉得更加无趣,在门口快等了毕叶一夜,现下好戏结束,也没看到那“活字”。
      毕士安回去了睡一觉,想等之后再好好盘问毕叶“活字”的事。
      可当他醒来的时候,官府的人将毕府团团围住,为首站着的便是毕叶。
      毕士安仰天大笑,“真是好样的,竟敢报官抓我!”
      “我还要让你在牢里蹲一辈子,你这种人简直死不足惜。”
      “我斗了一辈子竟输给了长兄的孩子?罢了,我心服口服。”
      大约,毕士安对毕叶也有几分亲情吧。

      05 传承
      当陆妙因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陆覆因正在被爸妈骂。
      爸爸坐在她的病床左边,生气地指着陆覆因说道:“你是怎么开车的!还瞒着我们出了二次车祸!要是你妹妹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打死你!”
      妈妈在陆妙因的右边,面容上带着疲倦,像是几天没合过眼的样子。
      “妈妈。”
      然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回到了陆妙因的身上。
      他们兄妹二人出了两次车祸,还都是在英山发生的,而每次陆覆因都是毫发无损,陆妙因则是伤到脑子。
      医生说她部分记忆缺失,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所有人都说,过段时间就好了。
      但是陆妙因莫名感觉自己的身体曾经有另外一个人来过,虽然听起来十分不可思议,但直觉告诉她就是这样。
      那个人还留下了一些痕迹。
      新的手机中有一个百万粉丝的账号,名叫“因因做缠花”,视频中的人全程没有露脸,但画面中手和视频里的声音,又不得不证明那个人就是她本人。
      手机的通讯录中只有两个人的联系方式,一个是她哥陆覆因,另一个则是备注叫“程姐”的人,出于好奇,陆妙因偷偷给“程姐”打了电话。
      电话几乎是瞬间接通。
      “是妙因吗?”
      电话那头温柔又亲昵地叫着她的名字。
      陆妙因不知道说什么,因为她脑中没有任何关于电话那头女声的记忆,但她轻声应和道:“程姐。”
      “你是记起我了吗?”
      “嗯。”
      陆妙因撒了个谎,她想知道一些那个人的事。
      温柔的声音立马激动起来,激动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想起我的,你哥说你忘记了在英山的事,还说什么不要联系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是不是云雾茶喝完了,有空了就来看看我这个孤寡老人吧。”
      “等有时间了,就让我哥带我去英山。”
      “你这个小丫头少骗我,我们现在就定个确定的日期,到时候要是不来我就天天打电话烦你。”
      “我肯定会来的。”
      “好吧,那你到时候提前联系我,看在老客户的份上,住宿都免费!”
      一共打了三十多分钟的电话,陆妙因全程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听程姐听着说各种各样的事情,只是偶尔回应一下。
      也是这通电话,让陆妙因知道了那个人在英山做了什么。
      做缠花,复刻胶泥活字印刷。
      无论是哪个,都是陆妙因从未想过会去做的事。
      于是陆妙因直去问陆覆因寻求答案。
      “哥,我知道去英山的那个人不是我,你和我讲讲她吧。”
      陆覆因并没有瞒着或是直接掩盖什么,他几乎事无巨细地将所有事都告诉了陆妙因。
      那人也叫陆妙因,她在现代的时候不敢做出太过分的行为,害怕日后由他人承担她做事情的后果。
      所以,哪怕那个陆妙因真的复刻成功出胶泥,也只是将过程通过视频的形式拍摄下来,寄给了印刷博物馆,希望由更专业和更好的人将其保存下来。
      陆覆因说那个人对占用身体的事感到很抱歉,她知道自己迟早会离开,于是留了一份视频。
      一开始陆妙因还觉得有些别扭,毕竟那人用过自己的身体,可是听着那份视频,陆妙因渐渐感受到视频那头想要表达的深深歉意。
      那人说,谢谢现代的一切让她看到了更大的世界
      那人还说,总觉得现代的一切都很不真实,每天都很担心自己不能回家,占用着别人的身体她也感到不安。
      其实陆妙因感觉还好,毕竟那人对自己之后的生活没有造成什么影响,顶多是交了一个名叫“程姐”的朋友,她觉得可以理解。
      那人在身体里的那段时间,陆妙因觉得自己像是睡了个好觉,一觉醒来多了一些故事而已。
      陆妙因让陆覆因带她去了英山,去了指月寺,去了毕叶纪念馆,去了程姐家的民宿。
      自从车祸后,陆妙因手腕处多了一串佛珠,陆覆因说那是在指月寺求的。
      陆覆因这人虽然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也会时不时摆出一副哥哥的“架子”,美其名曰,照顾妹妹。
      这十二颗淡棕色的佛珠正好戴在手腕上正好,不大也不小。
      陆妙因也在指月寺拜了拜,没有像那人一样遇到些奇怪的僧人。
      接着又去了毕叶纪念馆,将那人为数不多的生平看了看,也实在没看出什么,关于她的事记载的内容少之又少。
      大多是关于她的夫君毕叶,还有毕叶发明的胶泥活字印刷,她只存在于纪念馆的角落处。
      当陆妙因第一眼看到程姐的时候就莫名喜欢她,觉得她十分亲切。
      事实也确实如此。
      因为陆妙因的“失忆”,所以程姐格外地关心和照顾,甚至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不知怎么的,陆妙因也想学缠花,可是她不会,就连需要用什么工具也不知道。
      但程姐说,作为她的学生,即使全不记得了,也会从头开始教。
      如何设计一朵花,设计每片花瓣,如何仔细地缠线……
      因为手笨,陆妙因将每一个步骤都学了很久,她从小连折纸都有些困难,更别说这么难的缠花。
      程姐说等陆妙因能像之前一样做出完美的缠花时,也可以重新更新“因因做缠花”的内容。
      陆妙因上次还在后台看到很多人私信感谢那人无私分享做缠花的技巧。
      这是那人留下的账号,是她在这里留存过的证明。
      她来到我的身体并不是主观意愿,陆妙因不怪她,也不想随便动她留下的东西。
      于是陆妙因新开了个账号,每天都直播自己作为初学者做缠花的过程,从笨拙到认真学了很多天后,她竟然真的做出了一个梅花样式的缠花主体,同时也在网上收获了一些粉丝。
      陆妙因将其做成胸针,送给了一名网友。
      之后陆妙因也常常一个人去英山,喝喝云雾茶,做做缠花,和程姐越来越熟,总是借由失忆盘问那人。
      想知道更多和那人有关的事。
      那人以过去的视角看着这个未来,带着小心和探究,留下了她所有能够放着这里的东西。
      她还有遗憾吗?
      她喜欢我们这个时代吗?
      电视中,古装剧的女演员,头戴缠花凤冠,身着霞帔,步步生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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