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随成

4、4 作茧自缚

　　湛蓝的天空慢慢暗下去，深蓝的幽暗一点点盖住碧绿的原野。旅店的灯亮起来，暖黄的灯光照到左岩的脸上。客人看了看时间，起身提议去吃饭。左岩拿出烟盒，道：“你们先去吧，我在外面再坐会，晚点再吃。”
　　客人欲再邀请，那赫支揽住客人的肩膀，笑着道：“别管他，让他自己待会吧。今天聊得高兴，晚上一起喝点？”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左岩缓缓靠到椅背上。即将入夜，风从四下而来，比白日更加沁凉。左岩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他侧头看向天际，手上的烟头明灭，旁人看不清他的神情。面前的烟前一秒还是聚拢在一起的，下一秒就变得轻薄如细纱。
　　他被吸引，将目光投到烟上。烟继续散开，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左岩安安静静地坐在旅社的院子里，给自己倒了最后一杯茶。茶尽，他起身，准备进屋。
　　见他站起来，一个女声叫住了他：“左岩。”
　　左岩回头，见车黎黎在他身后的桌子上，于是灭了烟。
　　车黎黎迟疑片刻，还是笑道：“一起吃饭吗？”
　　左岩点点头：“走吧。”
　　进了餐厅，没看见那赫支，他们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车黎黎笑：“今天晚上竟然还有海鲜，难得。”
　　左岩点点头：“前两天那赫支说馋海鲜了，我让厨房有条件就做一点。”
　　车黎黎拿起餐盘，夹了两只蟹、几只虾，还有一些扇贝、生蚝和其他饭菜。
　　两人重新坐下，车黎黎取过筷子，笑道：“好久没吃海鲜，我也馋了。今天就满足一下我的食欲。”
　　左岩一笑。
　　车黎黎剥了一只虾，沾酱后丢到自己嘴里。她抽出一张纸，一边擦手一边对左岩道：“我......过一段时间可能要离开。”
　　她抬眼看左岩的神情。
　　左岩闻言，“唔”了一声，点点头：“待了五个月，要走了么。”
　　车黎黎继续说：“工作上有一些事情，需要我去厦门出个差。我喜欢这里，看出差之后还回不回来。”
　　左岩点点头：“嗯。刚好厦门沿海，这里没法比。去散散心、换个心情也好。路上注意安全。”
　　车黎黎垂眸，没接话。
　　过了一阵，她才微笑道：“那赫支不是说最近有新品，都不让我们尝尝。”
　　左岩点点头正欲回答，想到什么，转头看了看周围的座位，拿出手机。
　　车黎黎问：“怎么了？”
　　左岩说：“没看到沙泽。我叫她下来吃饭。”
　　车黎黎笑道：“不用，她来了。”
　　左岩放下手机，疑惑地看了车黎黎一眼。车黎黎抬抬下巴，示意人在左岩后面。他回头，见沙泽从门外进来。
　　见状，左岩把手机搁在桌子上，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车黎黎道：“沙泽......我越看她，越觉得她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左岩看向车黎黎：“什么感觉？”
　　车黎黎拧了拧眉，思忖片刻才道：“我说不太清楚......我感觉不到她的情绪，好像她没有什么真正在意的东西。”
　　左岩听罢，一笑。
　　车黎黎看着左岩，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忍。她迟疑片刻，才缓缓道：“左岩......我感觉，你好像也没有真正想要的东西。”
　　左岩顿了顿，没有动作。片刻，他才勾勾嘴角，给出一个笑容。
　　两人吃完饭，车黎黎回了房间，左岩沉默地看了看她的背影。随后，他走出热闹明亮的餐厅，到了院子的僻静处。
　　夜晚的凉风再次吹拂到他的脸上，他扶住栏杆。
　　晚风轻柔、沁凉。
　　没有真正想要的东西......
　　遥远的记忆再次回到左岩眼前，地平线已经黑透，左岩自嘲地笑笑。
　　他哪里是没有真正想要的东西。相反，他太想要了。他太想要莫然回来、太想要平凡的幸福了。
　　可是那一场车祸，把他的过去撞得粉碎。
　　他闭上双眼，镇定了一下心神，才取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烟，他抬起手看了看正在燃烧的火光。
　　他其实从来都不喜欢抽烟，但当那种巨大痛苦之后的虚无感像阴影一样笼罩他的时候，他必须抽烟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
　　周围终于安静了，左岩靠在墙壁上，掸掸烟灰，看向深沉的黑夜。
　　过去、现在、未来，他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在这具躯体里面苟活。
　　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注定要失去，为什么一开始还要给他幸福的妄想呢？
　　是那些幸福的瞬间把他困住了。
　　是他作茧自缚。
　　一支烟燃尽，他灭了烟头，在原地立了片刻，转身准备离去。餐厅隐约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照到左岩脸上。这扇窗户在餐厅的角落，一般很少有人过来。他向窗户里瞟了一眼，却在墙边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
　　沙泽靠在窗边，正看着远处。她隐没在阴影里，脸上没有表情，眼神淡漠而警觉。仿佛感受到左岩的目光，她朝他这边看过来。
　　见是左岩，她直直地盯着他，片刻，她勾起嘴角一笑，带着某种寡淡的蛊惑。
　　随后，她转身离开了。
　　窗帘被沙泽带得左右摇晃。左岩望着沙泽刚刚站的地方，皱起眉头。
　　他也往屋内的方向走，走了两步却不由回头又望了一眼。
　　夜风从窗户吹进来，幽暗的角落空无一人。

　　晚上七点一刻，左岩到酒吧，那赫支翘着二郎腿在吧台后面玩手机。听见开门的声音，那赫支抬眼瞅了瞅，顺口道：“来啦。”
　　左岩应了一声“嗯”，坐到吧台边。
　　玩了一会，没听见动静，那赫支抬头看向左岩。左岩看起来和以前一样，风轻云淡、眼神平静。那赫支却感觉有些不对。
　　他拍拍左岩的肩，起了个话头：“你还记得之前我说要研发的新品吗？”他转身去橱柜拿原料，道，“我做给你尝尝。”
　　左岩点点头：“好。”
　　刚做好酒，车黎黎和沙泽也先后进来了。沙泽自顾进了吧台，套上围裙，给自己倒了半杯水。左岩看了她一眼。
　　车黎黎坐到了左岩旁边，见他在喝新酒，笑着问：“这是什么酒啊？那赫支的新品永远都先给好兄弟喝。”
　　那赫支哈哈笑着：“都有份都有份！这款名字叫，‘草原新雾’。”
　　左岩看向那赫支，又举起杯子认真地看了看，笑了：“我还记得你刚见到草原的时候，周围都是大雾。说的是那次吗？”
　　那赫支耸了耸肩，一脸无辜的表情，最后笑道：“是，做新品的时候想到了。怎么样？酒不错，灵感也不错吧？”
　　左岩笑着，眼里的寂冷化开了一些：“几年前的事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车黎黎看着左岩的样子，眉眼也柔和下来，带了些暖意。
　　她不忍心看他难过。她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走到这一步，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愈合。
　　现在看到他快乐一些了，她也跟着快乐了。
　　沙泽在一旁，这一幕映在了她的眸中。
　　她低头喝水，没有表情。

---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好多地方都要改，要不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