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孤星微光

3、似曾相识

　　出了酒店门口，江边吹来的晚风带着些夜晚独有的凉意以及暮春仅剩的料峭春寒，让仅穿一件白衬衫的魏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搓了搓胳膊，缓步走到路口等红绿灯。
　　商业街上大部分的商店都已经打烊了，除了少数像君懿那种酒吧和挨着江边那一排饮食店还有昼伏夜出的年轻人们聚集之外，马路上的行人也是稀稀拉拉，更多的像是这条街刚下班的人们。
　　红绿灯下，斑马线前，正望着空旷寂寥的马路发呆的魏翎突然听到有人喊他：“魏翎！”
　　那声音闷闷的，像闷了一层被子一样，却十分有力。
　　他猛一回头，看见一个一身黑的青年正对着他招手，他莫名其妙地望着这黑衣青年。声音是很熟悉，但这人头戴黑色头盔，身穿一整套的黑色休闲装，就连□□的小电驴都是黑得炫酷又拉风，在他仅有的记忆里没有哪个人这么纯粹地喜欢黑色。
　　黑衣青年似乎看出了他的迷茫，很果断地就掀起了头盔的护目镜外壳，露出一双含笑的丹凤眼。
　　“阿懿？”他无意识地叫出了这个称呼，也似乎他早该这么叫了，尽管他们只是第二次见面。他除了对这个称呼莫名的顺口外，还多了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了，从失去记忆来第一次听到眼前人的声音就觉得很熟悉，哪怕这个人长着一双有点凌厉得让人望而却步的丹凤眼，气场也是那么冷硬强悍，但还是让他觉得亲切。
　　这个人，也许他认识，或者说……他之前认识一个和他十分相似的人？
　　他在胡思乱想间没有注意到张懿那一抹凝固在脸上的笑容，等他发现了他们之间的沉默了，张懿已经低下头从工装裤里摸东西了。
　　“我这样叫你，你会不会不喜欢？”魏翎走到了他身边，敛去刚刚心头浮上的杂思。
　　“不会，我很喜欢，已经好多年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张懿从裤袋里掏出一物，递给了他。
　　魏翎接过来一看，是一瓶万花油和一小瓶精装药酒。
　　“这些给你，消肿化瘀的功效很棒的。”张懿一边歪下身子拉裤袋一边对他说道，“这次的事挺抱歉的，毕竟是我的管理出了问题，害得你……”
　　“可别这么说，我倒是觉得挺好的。”魏翎摆摆手，一脸的无所谓，“我还感谢这次相遇呢！嗯……我觉得哪怕挨顿打能换来一个智趣相合的朋友可谓是可遇不可求的。”
　　“你又知道我们智趣相合？”张懿莞尔一笑，“不过我也挺感谢今天的自己不偷懒，能遇到一个身手这么好又无惧无畏的朋友……确实是难得。”
　　“也就三脚猫功夫，不值一提。”魏翎把万花油揣进兜里，手里把玩着药酒，“不过你换了一身行头，我就认不出来了，他好像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其实这才是最舒服的搭配，西装皮鞋领带那些……不过是装个样子吓吓人罢了。”张懿下了车，推着车走到安全岛边缘，“没有人来接你吗？怎么一个人往这边走？”
　　过了这个红绿灯，基本上就是高楼林立的写字楼和一些政府办公大楼，这时已经十一点了，一座座高楼隐没在深黑的夜幕中，昏黄的路灯下马路那边的街道空无一人，与这边尚且有LED广告牌照明的商业街形成鲜明对比。
　　“我车停在那边，下午来这边谈生意就顺便借了他们的车位用。”魏翎跟上了他的步伐，一同等绿灯亮起。
　　“哦，原来是这样。”张懿了然。
　　魏翎看着红灯上的读秒还有30秒，然而这条马路上除了他们俩没有别人，也没有车辆经过，他不禁噗呲一笑：“……我觉得我们俩都有点呆。”
　　张懿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由得笑了笑。
　　“哎，现在像我们这样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可不算太多了。”魏翎伸了个懒腰，感慨了一下自己的感受。
　　“是的，好公民兄弟。上车，我载你一程。”张懿从坐垫底下递过来一个荧光绿的头盔给他，看他那一言难尽的眼神望着这个绿到发光的头盔，忍着笑意轻咳一声，“不好意思，我妹妹那淘气包选的，说是夜里有警示作用，你将就一下。”
　　魏翎在徒步走二十分钟和戴头盔之间权衡再三，还是选择了头盔。
　　绿灯亮起，不经意路过的行人只看到一片静谧的大马路上，路灯照不到的黑暗中一个荧光绿的东西平稳而匀速地前进。

　　“他们都管你叫哥，怎么你下班了一点大佬的样子都没有了？”魏翎没有把护目镜的罩子放下，任由凉风吹刮他的脸庞。
　　“你也知道是下班了，平时那西装穿着其实也就光鲜，还没这一套舒服呢。”张懿的声音闷闷的，但语气里的骄傲却穿透了头盔响在魏翎耳中，“再说了，大佬……那不仅仅是气质，更是符号象征，只有自己斤两够，其实这些头衔也就不重要了。”
　　魏翎忍不住附和，又忍不住赞叹：“这才是真大佬的气场。”
　　他突然想起了公司的人事小姐姐们经常窝在一起聊天，讨论本地人的随和，哪怕是白背心大□□配一双人字拖你也不能小瞧他，说不定人家行事低调，实则家财万贯呢！
　　想到这，他问：“阿懿，你是本地人吗？”
　　“不是，但也算在这边生活很久了。”张懿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轻笑道，“我可比不了本地那些深藏不露的大爷们，我呀，也就一贫穷青年，不过也很快就变穷酸中年人了。”
　　“按你这么算，那遍地都得是贫困户了。”魏翎轻拍了一下他的背，“不过你看起来很年轻呀，应该和我差不多年纪？”
　　“快奔三了还年轻呢？”张懿摇了摇头，“按照现在的小孩的说法，九零后都叫大叔阿姨了，像我这种，他们得喊一声爷爷。”
　　“嗐，你和那些小屁孩较什么劲，那种肯定是平日里管教少了。”魏翎不敢苟同，并以身作则，“像我小时候，年纪只要看起来很年轻的喊哥哥姐姐，和我父亲或者和爷爷差不多大的都喊一声阿叔，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习惯也就刻入骨髓了，人人都夸我嘴甜……”
　　不知怎的，魏翎突然沉默了，他的脑子里随着不经意的调侃蓦地闪过一个脸圆圆的长得特别可爱的小男孩被一群妇女围着捏小脸蛋的场面，这段从未出现过的画面让他有点懵。
　　这到底是他曾经的过往还是曼德拉效应产生的错觉，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那个圆脸小男孩是他自己吗？
　　他想拨开那层隔在那画面上的迷雾，却始终触不到那真实。阵阵赤痛向太阳穴袭来，他慢慢松开了抓着坐垫的手，隔着头盔捂住自己脑袋。
　　“你怎么了？”张懿原本在等着他的下文，迟迟没等到，反而感到了后面一股力量在控制着小电驴的平衡，他不禁降低了车速。忽然间后面这个人突然向马路那一边栽倒，张懿哪怕反应再迅速也还是护不住身后的人。
　　两个人连人带车一块摔倒在地上，但好在半夜三更的这条路实在是荒凉，所以没有任何一辆车经过。魏翎摔下去的时候张懿用手稍微挡了他一下，现在整个人晕乎乎地压在张懿身上。
　　张懿连忙借着小电驴的车灯看他的情况，发现他只是捂着头哼哼唧唧，便立马半扶半背地把他弄到马路牙子上，再去把小电驴推到一边，才一边给他摘下头盔一边询问他到底怎么了。
　　魏翎头痛欲裂，声音里都带着颤抖：“头疼，等会儿就好了。”
　　漆黑的环境里张懿看不清他那疼得嘴唇都有点泛白的样子，但还是听出了他的极度难受。
　　张懿默不作声地拉过他的手，给他掐住了虎口的位置，又空出一只手从裤兜里掏东西。
　　虎口传来的刺激让魏翎的头痛头晕都有所减缓，接着他又闻到一股让人醒神又刺激的味道，然后一只微凉的手就覆上他的额头。
　　“别动，我先给你揉揉。”张懿按住他的肩膀，力度适中地按揉着他额角的穴位。
　　魏翎缓了几分钟，感到额头的皮肤火辣辣又凉丝丝的，却意外地舒缓了他的头疼脑热。
　　“好啦好啦，可以了。”魏翎拉下了他的手，声音里带着些疲惫，但眼神却充满了感激，“阿懿，谢谢你。”
　　他回忆着刚刚那惊险的一幕，要不是张懿察觉到他的异样，估计他会摔得很惨，到时候可能就不是头疼这么简单了。想到这，他抓住了张懿的手腕，担心地问：“阿懿，刚刚那一摔有没有压到你哪里？”
　　“没有，我放慢了速度，没事。”张懿经他一提才觉得右手手背上火辣辣地疼，和魏翎那肿起来的左手手背刚好成了一对，但他还是否认了，并且不动声色地把手腕抽了出来。
　　“那就好，这次真是多亏了你。”魏翎没察觉他的异样，大咧咧地像是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
　　“你这种情况家里人知道吗？”张懿收起手上的小瓶子，有点担忧地看着他，“总是这样很危险的。”
　　“他们知道的，你放心，我也有分寸。”魏翎没有打算把自己失忆的事情告诉眼前这个感官上很熟悉，却只是第一次见面的人，毕竟就算告诉他，事情也不会有任何的转变。“吓到你了吧，真抱歉。”
　　“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算得了什么？”张懿嗤笑，但隐藏在黑暗里的目光却很晦涩。
　　魏翎笑着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又揶揄道：“你该不会揣着个百宝袋吧，怎么能连驱风油都拿得出来？”说完又忍着头痛的余韵低声轻笑。
　　张懿看了看手里的驱风油，虽然幽暗中看不见它：“这不是锦城必备良药吗？虽然味道很多人受不了，但是在我这却真的无可替代。”
　　魏翎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确实，涂上它我感觉头疼好像减轻了不少。”
　　张懿收起驱风油，又问他：“要不要回去给你转发个链接，这个老牌子挺好用的。”
　　魏翎点点头，又有点惋惜：“可以，这种宝贝我怎么现在才遇到？”
　　“相逢即是缘。”张懿答道。

　　两人又原地休息了十分钟才又起身赶路，一路上魏翎讲了很多话，大多讲的都是这几年在生意场上的听闻，倒是张懿变得有些寡言少语，不过魏翎性子原本就很外向，一个人都能演完一出戏，所以这场倾向于独角戏的交谈倒也融洽。
　　等魏翎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
　　魏翎摘下荧光绿的头盔，一双桃花眼在灯光的掩映下闪闪发亮：“真没想到我们居然住同一个小区，这真是太巧了！”
　　本来张懿只是把他送到他停车的地方，又想到他刚刚厥过去的样子，终究不太放心，便顺口问了一下他的地址，才知道原来他们住在同一个地方。于是他就开着魏翎的车，载着喝了点啤酒的魏翎和自己受了些刮擦伤的小电驴回了家。
　　张懿拿过他捧在怀里的头盔，一边附和他的说辞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这不正说明我们缘分挺深的。”
　　“嗯嗯对！”魏翎强烈同意，欢欣雀跃的心情致使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找朋友那样冲动又热诚，“我住在A栋七层A701，你可以经常来我家里玩，小宝一定会很喜欢你。”
　　小宝是他刚满两岁的女儿，长得精致可爱，模样像极了他那举止有点怪异的妻子，但性格却特别活泼开朗，是个很爱捣蛋的小可爱。
　　张懿不知怎的觉得他有点聒噪了，于是含糊地点点头：“嗯，有空我会去的。现在太晚了，赶紧回家吧。下次见。”
　　说完他也不等魏翎的反应，骑着小电驴风驰电掣地就走了。魏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嗅着让人清醒的驱风油味，他思考着今晚发生的种种。
　　那个圆脸小男孩居然能让他久未犯过头痛的脑袋又一次疼得这么厉害，那这到底是不是小时候的他？
　　那群高中同学……除了张川这几年和他时常聚一聚之外，其他人应该是这么多年来都没见几面了，可是为什么没能激起自己内心的涟漪？是那时候的他太冷漠了吗？还是别的原因？
　　还有张懿这个人……他有一种预感，这个人他们应该曾经相互认识，至于哪里来的第六感，他也说不上来。
　　魏翎脑子里塞满了一大堆问题，不知不觉间就到家了。打开门他没有开灯，打算摸黑在客房里把澡洗了，结果冷不防看见客厅沙发上正坐着个人。

　　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