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春秋》天才小辣椒

7、第七章 黄巢开山入福建 郑畋奏议失广州

　　初，巢军攻入福建，俘虏民众中有儒生者，多半杀之。福建建阳郡中些许儒生，颇为机警，知巢军多庶民，不通识，唯恐被杀，乃私自编童谣，令建阳人传唱，童谣曰：“福建天佑，儒生魁首，逢儒若戮，其师必覆。”巢兵掳掠福建庶民后，军中始传其谣言，人报巢，巢颇问计于尚让，让曰：“恐此言非虚，将军不曾闻始皇‘焚书坑儒’，二世而斩；江陵焚书，阖城随破，此皆不敬重圣贤之祸也。”巢信之，自始巢乃下令，凡俘虏福建居民，有儒者皆释之，不得加刑诛戮。

　　巢军夜间行军，过莆田县崇文馆校书郎黄璞家。黄璞，大顺年间进士，生八子，其四子皆入朝为官，号“一门五学士”，其庶子仁泽，乃大唐首位武举状元。巢军见璞屋舍精美宏大，欲劫之，忽左右曰：“此福建之大儒者，劫之不祥矣！”让亦曰：“吾闻，古之欲成大事者，必集四海贤良之才；尊儒敬圣，礼贤下士，四方有识之士尽投之，则霸业乃固。”巢深以为然，乃下令部将，敢扰动黄璞府第者斩，并亲自下马挛辔，蹑足闭口而行。众人见状，皆灭炬弗焚，轻声蹑足，越过黄宅府。

　　巢率众儳路围福州，兵趋福州城下，先令军士招降，福州观察使韦岫拒降，亲率部出城与巢战，不胜，弃城遁走。先黄巢在闽地攻城略地，州郡多望风而逃，或举城投降，不曾遇抵敌者，因福州拒敌，巢大怒，乃下令焚室毁庐，杀戮疑抵御者。巢攻入府邸，围别驾贺敬贤等州府官员，各官吏皆战栗觳觫，乞求请降，唯敬贤昂首自若，巢奇之，乃闻：“汝何不乞降？”敬贤曰：“吾只知上奉天子，下安黎庶，不曾闻乞降贼寇也！”巢大怒，呵斥推出斩首。巢又问曰：“吾闻福建多才俊，汝等可否？”一官吏站出曰：“吾等皆朽木驽马，不可为大王所用，此地往南六十余里出，长乐乌石山寺庙有位隐士，周朴者，颇具才华，极能文辞，大王可招用之？”黄巢闻言大笑曰：“汝乃识时务者。”乃尽释州府官吏，令人到乌石山寻周朴。

　　且说这周朴，福州长乐人，颇具才华，不以功名为念，性喜游山玩水，食则山林野果，宿则寄食寺庙，常与山僧钓叟相往还。善吟诗作赋，曾有“晓来山鸟闹，雨过杏花稀”名句。其《董岭水》有“禹力不到处，河声流向西”之句。一士人路遇周朴，故作“河声流向东”逗他，吟罢跨驴而走。周朴急行数里方追及，对士人曰：“朴诗‘河声流向西’，汝何得言‘流向东’耶？”时为闽中传为笑谈，其执拗颟顸至此。

　　巢遣人至乌石山寺求周朴，时周朴正与寺庙众僧对弈，见巢兵来招，众僧皆惶恐，唯周朴不以为然，巢兵曰：“那位是周处士？”朴不言，自顾下棋，士兵愤怒，握刀复问：“那位是周处士？”众僧恐被戮，乃指周朴曰：“这位便是。”士兵曰：“我家将军有请。”周朴奚落曰：“汝家将军何人？”士兵曰：“黄王，黄将军。”朴又曰：“黄将军其谁？”士兵即拔刀怒曰：“汝觑吾刀锋将军者谁？”

　　众僧见不谐，乃劝周朴曰：“处士，岂不闻‘识时务者为俊杰’，且随之一赴又何妨？”周朴乃随巢兵下山，至福州州府，黄巢亲自出府迎迓，周朴背手而已，并不拜黄巢，巢心中不悦。乃谓之曰："吾闻君乃闽地高士，地理天文，纵横之术，无所不通，可否一试？”周朴昂然曰：“一介布衣，何敢烦劳大王高看！”巢心中愤怒亦甚，曰：“目今帐下缺人，恳请高士为某出谋划策，能屈身从乎？"周朴哂笑答曰："我尚不仕天子，安能从贼耶？"巢大怒而骂曰：“田舍汉安敢如此！”遂令左右执之，押赴市曹杀之。

　　福建诸州皆没，朝廷为之寝食难安，急诏高骈南下追贼。高骈见巢以瞒天过海之计，突入福建，知以一己之力，无力尽剿矣，乃上奏曰："臣高骈谨奏阙以闻，惜者王仙芝之乱，不过关东十县，朝廷数出数道兵马，未能尽除；今黄巢贼乱，亦复如是，何也。贼寇掠夺四境，无一统御将帅，州府之军，各自为战，用心不一，来则拒之，往则听之任之，贼寇他县，则本县观望，贼寇本县，无以为救援矣！故臣斗胆，请以权舒州刺史郎幼复充留后，领两浙兵马，守浙西，防贼复返；遣都知兵马使张璘将兵五千赴郴州，防贼兵西掠，令兵马留后王重任将兵八千于循、潮二州邀遮，拒贼南下岭南，臣将万人自大庾岭趣广州，以击黄。巢闻臣往，必当向桂林遁逃，乞敕王铎以所部兵三万屯梧、昭、桂、永四州，则巢贼可尽殄灭矣。"

　　僖宗召集文武百官商议，卢携因高骈乃其举荐，又素知高骈之才非宋威、曾元裕等人可比，遂曰：“臣以高骈之议可行，贼寇反复作乱，灭而复活，死灰复燃，皆因州府不相闻，官兵各自为政，互不通讯所致。向者王仙芝寇乱关东，朝令旦夕可至，将官易调遣；巢寇两浙，已是鞭长莫及，如今巢贼祸乱福建，书信往返月余，战机贻误。高骈乃文武兼备将领，可令其统领诸将，许其便宜从事，则贼乱可定矣。”

　　僖宗问曰：“众卿以为若何？”百官中多有附议卢携之言者，宰相郑畋驳曰：“圣上，此策万万不可！”僖宗曰：“郑公有何良策？”郑畋曰：“黄巢不过山野小贼，何需诸道兵马围之，今其已入岭南，只需诏令荆南、江淮、两浙之地官将守住隘口，防贼北返，更遣一大将追袭，则贼自灭矣。”卢携闻之，大为愤懑，驳斥曰：“郑相公此言何意，今黄巢贼众十万，剽掠江南、岭南二道，祸延千里，公言小贼，言何谬之。”郑畋款言曰：“卢相公独不闻朱滔倒戈、李振武父子之祸焉，今高骈功高盖世，才华卓越，兵强马壮，又令其统诸道兵马，巢贼高骈可御之，然高骈谁人可御之，唯圣上裁之。”

　　僖宗凛然，卢携亦不敢复言，朝廷乃降敕高骈，制曰：“巢贼部将李罕之、秦彦等众头目已为使君所招降，今黄巢孤身一人，又入岭南烟瘴之地，纵朝廷不击之，其亦自生自灭，以使君之才，破贼不难，望使君驽力向前，勿负朕躬。”高骈得制，仰天惜叹而已。

　　却说黄巢率部自福州往岭南，月旬，兵临广州城东东莞县，时巢军已达十万之众，辎重钱帛无数，然因岭南溽暑蒸人，军中不少头将卒皆病倒，余众皆有北归之意。一日，巢升帐计议曰：“前乃广州，当以何策攻之？”尚让曰：“今吾军盛大，拥兵十万之众，岭南州郡尽皆在手，正可据此坐邀朝廷，图官加爵，以逸待劳矣！”巢外甥林言亦曰：“舅父，尚将军所言极是，圣人言‘适可而止，过犹不及’，舅父不闻李将军、毕将军、秦将军等人，皆归顺朝廷，朝廷亦给予官职俸禄，此数人者，其功何及舅父，朝廷尚且重用，何况舅父今拥十万大军，占地千里乎？”

　　巢忆及当初，亦屡试不第，怨谤朝廷，会关东大旱，盗贼蜂起，其就乱起义兵，以乱胁官，坐邀朝廷而已。且有秦彦、李罕之等人事迹，自转战南北以来，夙兴夜寐，枕戈待旦，亦困乏矣。闻让等劝言，亦曰：“汝等之言，吾亦思之，恨无人为某表奏朝廷矣。”林言急曰：“不然，人物近在眉睫，舅父可就忘却，越州使君崔璆尚在吾等军中矣！”巢佯装大惊曰：“汝不言，吾几忘却矣。”巢乃令人请崔璆入帐，为其表奏朝廷，请求官爵。

　　崔璆乃为巢致书李迢，请其表奏朝廷，为巢请官。迢恐巢攻城，又同僚崔璆恳请，乃不得已为巢书，遣人星夜赍往中枢。时僖宗等正议高骈上奏灭巢之策，忽闻广南节度使李迢奏疏到，僖宗即命人拆视，李迢奏疏中言贼势难图，宜因授之，以绝北顾之患，奏疏言巢乞天平军节度使，假节钺。僖宗诏公卿议其可否，群臣多有请假节以纾一时之患者，宰相郑畋亦采群议，奏对曰：“圣上，臣以为，李使军之言可行，其一、天平军乃关东之地，南有平卢、徐州、忠武三大方镇，西有义成、魏博等方镇，北有成德、义昌方镇，东临渤海，乃易于监视之地；其二、天平军乃巢之桑梓，其意欲还故梓，允其归来，正安其心；其三、天平军较之岭南，其路途近，易于调戍军防；其四、目今四海纷争，内外交困，兵马不息，致府库空虚，用度匮乏，军民嗟怨不已，不若许之，以纾一时之患。”僖宗许之，乃欲遣散正集结江淮一带诸道兵马。

　　宰相卢携始用高骈，骈又方招降巢军数十员大将，驱黄巢逃至岭南，其欲立奇功以增军功威名，乃驳奏曰："圣上，臣以为李迢之言不可，前者，高骈已殄灭黄巢部众，降其头目十余人，杀死贼寇数万人，今黄巢所部趋岭南者，不过区区万余人，惶惶如丧家之犬，乃穷途末路矣。其固请于朝廷，不过虚张声势，以增其资益而已。且黄巢之流，如王仙芝之徒，朝梁暮周，刁滑奸诈，其势微则请降，势盛则劫官掳民，坐邀朝廷，若给使君职位，假节钺，此乃示怯于贼，以我朝中无人，后有来者，将何以制之？今高骈将略无双，淮士甲兵甚锐，诸道之师方集，蕞尔纤寇，流窜岭南烟瘴之地，不足平殄。何事舍之示怯，而令诸军解体，事繁军乏民困，以损天威耶！"

　　畋闻之，愤懑曰："巢贼之乱，本因饥岁。人以利合，乃至实繁。江、淮以南，荐食殆半；且国家久不用兵，官服忘危，士皆忘战，闭门自守，尚不能枝，相公何言贼不足平；公独不闻宋威、崔季康之难乎；况黄巢之请，所在节将，虚名而已，于朝廷有益无损；不如释咎包容，权降恩泽。彼本以饥年利合，一遇丰岁，孰不怀思乡土？其众一离，则巢贼几上肉耳，此所谓不战而屈人兵也！若此际不以计攻，全恃兵力，恐天下之忧未艾复兴也。"群议然之，然卢携固请，中使田令孜欲立功勋，亦从携言，僖宗亦不欲示弱于黄巢，乃降敕拒巢之请。

　　黄巢得制，问计于尚让等人，让曰：“且另请命，天平虽为乡梓，终究比邻京都，且受制于南北各方镇，不若且请广州府职，天高地远，市舶之利，富商巨贾极多，正可得富贵春秋。”巢以为然，乃命崔璆复书李迢，为其复表求广州节度使。僖宗命大臣议之，众皆以岭南烟瘴之地，鞭长莫及，岁供卑微，不若弃之给巢，以求宁靖，宰相郑畋从众议，意欲以南海节制縻之。然左仆射于琮曰："圣上，臣以为此计不妥，南海有市舶之利，乃我朝通南洋商埠，四海交集，民众百万，富商巨贾无数，岁贡珠玑，道途盈余，今若舍弃，一旦为妖贼所有，如纸鸢断线，其终不复为朝廷所有矣，望圣上裁之。"

　　卢携亦附言曰：“贼三番四复表奏，足见其疲敝气馁，急图利安，朝廷何必示怯，而今正当集兵而进，贼可破矣！”僖宗亦不喜示弱于外，更望骈成功，以壮朝廷威仪，乃依携议，欲令骈讨巢。畋即奏对曰："卢相公何作谎言耶，今妖贼兵将百万，遗祸诸道，纵横千里，高骈追敌，从关东至淮南，从淮南至两浙，今贼寇兵临广州，破敌何在？以臣观之，此乃高骈迁延玩寇，无意翦除，今相公又从而保之，使彼得计，忘国祚安危，在我辈三四人画度。高骈倚淮南用兵，吾不知税驾之所矣！"携怒极而起，曰：“相公不见洪州、南陵杀贼数万人，招降贼寇头目十数人之胜，独见贼人之求，屈己从人，懦弱于外，坏朝廷纲纪，损天子威仪，不知意欲何为？”遂拂衣而起，袂染于砚，愤然拾起而投之，郑畋亦怒发冲冠，揎拳捋袖，欲殴卢携。僖宗大怒，曰："朝堂之上，大臣相诟，甚至殴打，成何体统！"乃罢二人政事，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又令中书商量制敕，议别除官爵，或曰请除巢率府率，僖宗从之。

　　且说黄巢于军帐商议，预攻广州，忽闻朝廷告身至，制授其率府率官职，克日赴任。巢闻之大怒，骂曰：“獠汉奈何欺辱吾等？”巢乃下令，驱兵攻广州，一日陷之，执节度使李迢。巢破广州城后，因怒州城官民拒之，愤然纵兵肆虐州城。旬日间，城中火光盈月，尸堆如山，哀鸿遍野，惨绝人寰。尚让见闻，心甚惶惶，乃入府见巢，曰：“都统，今番已肆虐州城旬日，杀戮太甚，恐不祥。况吾等起义兵，乃为民请命，均贫富，今若尽戮州城，则官民闻之，必定不敢降，若皆死战，何以图中原？”林言亦劝曰：“舅父，尚将军所言极是，吾等起义军，乃为百姓平均赋，惩治贪官酷吏，今番所为，恐失人望。”巢乃下令止之。

　　且说巢攻广州时，城内多有外国者，大食、波斯人为甚。内中有趁机劫掠者，亦有番人随官军拒巢入城者，巢军入城后，大食、波斯昆仑奴亦结集与巢军巷战，巢军陷成后。部将擒获番邦魁首，巢问曰：“汝等番人，乃蛮夷胡虏，闻吾义军而来，当举旗纳降，何而拒吾等入城耶？”番邦魁首曰：“吾不识大王也。”巢冷笑曰：“汝可识吾刀锋否？”即砍下番邦魁首首级，又令兵士满城追捕番坊居民，尽戮之，广州近十万外国者为之一空，巢肃清广州境内外夷。

　　巢入城月旬，乃召集部将商议，尚让曰：“今岭南诸地，尽被我军占据，宜发榜安民，以图长远之计。”巢下亦多部将附让言，巢然之，乃令让起草安民公告。一日，巢同外甥林言于广州城垣漫步，巢望南海之滨，远去万里，碧空如洗，海风吹拂，温润如玉。巢忆往昔，感慨万千，乃对言曰：“吾欲据南海之地，永为巢穴，子以为若何？”

　　林言闻之，默然良久，乃曰：“舅父之言甚是也，今吾等尽克岭南，距国千里，广州之地，市舶便利，利于通商，四海巨富商贾往来，更兼外国者云集，乃岭南第一繁华富庶之所。唯一不足者，太过溽暑酷热矣！”巢望着林言，知其欲归中土，乃曰：“吾亦知之，当慎抉择。”二人乃归府邸。

　　不过月旬，林言即重病，尚让等部将亦溽暑患病。巢军中疟疾横行，每日皆有病死者闻报府中，城中巢军将卒，罹瘴疫死者十之三四。巢问检校病儿官，将何以计之，检校病儿官曰：“军中士卒，多北方人，不习岭南烟瘴酷暑，故而病死。”巢乃召集将官商议，部将多议北还以图大事。巢问计于让，让时亦重病在身，乃曰：“可先令李迢上书朝廷，且看计策？”

　　巢乃请迢为其草表，奏闻朝廷，应允其请。李迢曰："予代受国恩，亲戚满朝，腕可断，表不可草。"巢怒发冲冠，大骂曰：“鼠狗辈，留之何用？”乃令左右推出杀之。巢知朝廷欲使“壮士断腕”之计，尽弃岭南以求自保，巢于是召集部将曰：“今朝廷拒吾等之请，欲令吾等自灭于岭南，吾辈当戮力向前，北进中原，图谋霸业，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众将卒闻可北归，大为振奋，将卒何顾皇图霸业，只图速北还。巢乃令让草檄文，以正起兵之名，其书略曰：“目今四海纷争，而朝廷昏厥无状，佞臣柄朝，垢蠹纪纲，诸臣与阉宦赂遗交构，沆瀣一气，铨贡失才，刺史贪殖财产，县令犯赃者族。致百姓凋敝，涂炭生灵，某等切齿。今黄某谨以义师南出，讨伐奸邪，诛戮佞臣，以服伪绅，以定方垒，以抚众民，以宁国安。愿诸君宁肩担大任，惟心胆肝火，天下万死，莫辞劳苦！昔日星河，四海同父，今驱军千里，乘风破浪，攘旗齐备，入关叩问，斩妖除魔，班师可期！”巢乃自号"义军都统"，率部五万余人，自广州往北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