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花町的旧书店》砰砰厨子

1、梅钵堂

　　从钱包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五元硬币投入赛钱箱里，拉动上方的摇铃，叮铃叮铃，召唤神灵从天而降。

　　鞠躬两次，用力拍手两次，然后双手合十，进行祈祷。

　　萩原研二深呼一口气，他的愿望是：希望以后的日子一切顺利，家人、朋友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顺带一提，警察学校的入学考试也要完美通过。

　　在心中默念完自己的所愿，他睁开双目，再一次对着前方深深鞠躬，然后按照秩序走到另一边。

　　在熹微的阳光下，能看到一条长长的排队队伍，人群中不论男女、年龄、衣着，所有人都心怀着对新年的祈愿而来到米花神社，即便面对新年是多么激动，在走过一道道鸟居之后，也只剩下虔诚的宁静。

　　萩原研二没想着抽签求运，便一边安静地跟在离开的队伍末尾，一边握着小巧的便携电话，低头查看起里面新收到的邮件。在东京住了四年，头一回没回老家跨年，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远离家乡、独自参拜的心情是如此复杂。

　　萩原千速：研二，这么快又过了一年，自己在东京过年也要开心，新年快乐！这是我和爸爸和妈妈三个人共同想说的话。

　　想到家人开心的脸，萩原研二不自觉地勾起一个笑容，飞快按着键盘：我知道了，老姐和爸妈也新年快乐！

　　打完字，还附上了一张自己在清晨中迎着太阳呼白气的照片，半长的头发被围巾和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整张脸也就只露出了眼睛和口鼻，标致英俊，但看起来有股不知如何解释的傻气。

　　他往下翻，是发小松田阵平的邮件，只是一句很简单的“新年快乐”，但也附着张照片：两个人围着一个桌子，桌子上摆有寿司、荞麦面等食物。

　　放假松田阵平就回了老家，他毕竟家里的亲人只有父亲一个，哪怕心中依然存有芥蒂，也不忍心放对方一个孤零零的。

　　萩原研二刻意活泼地回复：小阵平，新年快乐！我也想吃叔叔做的寿司！

　　再翻了翻，剩下的来信全是大学和高中的一些同学发来的，左右关系只是一般，他也就单单礼貌地群回了短短的祝贺。

　　一一回复完，抬头一看，自己已经走出最后一个鸟居，神社的影子被葱葱郁郁的树木挡在身后。

　　即使已经不用排队，也耐不住这里人太多，尤其是结伴而行的人。情侣、朋友、家庭，不同的关系一同交织于此，萩原研二却像个落网之鱼，孤身一人慢慢地在人的浪潮里涌动，最后被人潮推到了角落里。

　　停下脚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走反了方向，转身想要回去，看到满街黑压压的人头，终究是心累地叹了口气。

　　新年取个彩头的人也太多了——早知道就早一个小时出门了。

　　他想着，手顺势搭在一旁的栏杆上，也算是休息休息。视线落在手上，又顺着手往前看，赫然出现一个树立的牌子，汉字写着“梅钵堂”三个字。

　　梅钵堂的外观十分古朴，或许是坐落于米花神社山下的缘故，外表看来整座小店都是用某种木头建造的，建造出来的模样就如同上世纪的古宅。店面门口空荡荡的，但一旁的窗台上却摆着好几盆盛开的花，粉色和黄色缠在一起，不禁让人感叹：原来这么冷的天也是有花可开的。不走到店里，根本不知道这梅钵堂究竟是卖什么东西的。

　　这种古老的建筑和周围不断行走的穿着和服的人，难免让人想到了时空错乱。

　　萩原研二只是看着那扇门，心里头有些好奇。

　　不为别的，就为这新年第一天大早上就开门营业，而且明知不会有任何收入的老板。

　　他的手有点冷了，有点僵硬了。萩原研二慢吞吞拉开木门，惊讶地发现意外的沉重。对于他一个成年男人来说，都已经有明显的感觉了，更何况是力气比较小的其他人呢？

　　门缓缓关闭，只剩下不细听就听不到的嘈杂人声，和门边的一座坐地钟传来的滴答滴答的指针声。

　　梅钵堂内，是一排排塞得满满的书架，书架与书架之间的距离不是很宽，暖黄的灯光从顶上投射下来，也会有不少的阴暗死角，但莫名给人一种温馨的错觉。一众书架的最中间，相对其他地方更加宽敞，所以直接就能看到那边尽头的一个小小的书桌。

　　空气里弥漫着书的味道。萩原研二看到最近的书架上标着“近代文学”，再往里是“古代文学”，另一边则是“外国文学”和“漫画图集”。他随手从高处取下一本，理所应当的是常年的话题，推理小说家工藤优作的作品。

　　这本《暗夜男爵》第一部，他在刚上大学的时候就看过了，但只是粗略浏览，现在也记不清内容了。将书打开，一张书签就被翻了出来，上面是细如蚊蝇的字，仔细一看居然是手写的读后感和笔记，落款是一个小小的爪印。

　　居然用小狗的爪印当落款，未免太有童心，或者说落款者非常喜欢小狗了。

　　萩原研二几乎是反射性地思考起来，反应过来之后不禁无奈地笑了笑，真是备考备魔怔了，又把书推了回去。

　　“不满意吗？”

　　一个纤细的声音从身侧响了起来。

　　“不，不是这样的。”萩原研二说。

　　透过不算明亮的光，他这才发现原来在尽头的小书桌里坐着一个青年男人。

　　“这里是……旧书店吗？”

　　虽然有眼睛就能看出来，他还是没忍住再确认了一遍。

　　“没错，这里是一家名叫梅钵堂的旧书店。这条街很久以前是一条专门的旧书店街，但随着时日变迁，只剩下了这里。”那人平淡地述说这一段过往，好像什么情绪都听不出来。

　　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淡的语气，比博物馆里的介绍员还要官方的口吻。

　　“那真是有很长的历史了呢。”萩原研二并不介意对方的态度，“你是这里的店员吗？”

　　光凭外表，对面的青年人和自己的年龄相仿，留着一头刺猬似的短发，长相普通，鼻子上架着一个黑框眼镜。他坐在椅子里，手里正捏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或许是他整个人躲在高高叠起来的书本后面，萩原研二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

　　青年推了推眼镜，说：“不，我是店长。老板一个月之前离世了，把梅钵堂交给我打理。”

　　也就是遗产的意思。

　　“抱歉。”

　　旧书店回归了安静。

　　过了一会儿，萩原研二拿着那本《暗夜男爵》走了过来，将其放到桌面上推过去。

　　青年老板抬头看了一眼，用机器扫了二维码。

　　“承惠，400日元。”

　　推开门重新走进那寒冷的晚冬，萩原研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梅钵堂里的温度多么宜人，有些遗憾地夹着书走远。

　　他望着已经彻底亮起来的天空，打了个哈欠。

　　干脆回去补补觉吧？

　　警察学校入学考试什么的，可以先放到一边不去管吧？

　　留出一点时间来重温《暗夜男爵》怎么样？

　　这么想着，脚步就越发飞快，到了最后，几乎是踩着慢跑的速度乘上了回家的地铁。

　　被冷意刺激的大脑又进入温暖的空气内，不自觉地浮现出了梅钵堂的形象。

　　以及那个冷淡又奇怪的店长。

　　梅泽巧对着笔记本打了个喷嚏，默默拿纸巾擦掉喷溅出来的鼻水，一只手指压在纸面上，正好遮住了日期。

　　日记是这么写的：

　　“奶奶把花买回来但放着不管，最后还是我看不下去把花盆移到一楼。还好只需要隔几天浇一次水，不然可真是麻烦了。”

　　“奶奶说我该出门逛逛，至少得有几个能一起出去玩的朋友，可是我觉得只要呆在书店里看书就行了，和柯南·道尔、爱伦·坡、阿加莎·克里斯蒂做朋友也很好啊。”

　　“今天店里来了个老熟人，明明小学之后就没见过了，为什么看到我那么惊讶？”

　　“我根本不想上大学，去学校里也只是换个地方看书而已。”

　　“说起来，佐藤同学好厉害，总是能很快回想起来某条条例的内容，如果毕业之后去做律师肯定不久就能成为大律师了吧？不过没想到她的愿望是成为一名警察呢。”

　　“我的话，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啊，完全没有头绪呢……”

　　日记到这句话就结束了，再往后翻也只是空白的页面。

　　梅泽巧把笔记本合上，又翻到第一页，纯白的纸页上只有三个汉字和一个小小的爪印印章。

　　他面无表情地把本子塞进桌洞，站起来走到大门，轻轻把门拉开固定好，好让顾客光临，又走到窗台边，用自制的水壶给花浇水。

　　日记里说，每隔两天浇一次水，水量不必过多，只要喷洒覆盖整个土面两次即可。

　　——至于脑海里莫名其妙的诡异的浇花技巧，就当它不存在好了。

　　他这么想着，视野里渐渐出现了一个熟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