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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风雪载途 ...

  •   伴随着那一声轰然的巨响,横跨于两侧陡峭崖壁上的塔台中央,像是落下幕布一样垂下巨型铁门,紧紧嵌入地下,拦得滴水不漏。

      火浔大喝了一声,却已经来不及,所有的人马都已经进了这么一片狭窄的山道,遥遥能见到进来前那座好似荒废的空旷塔台上出现了些许人迹,又是一扇铁门,将她们前后夹击,彻底堵死在这一片峡谷中。

      火沛紧紧拧着眉,对方好整以暇地放过了那五百先锋军,就是为了引大军入局,想那五百先锋军,便是真的入了雁门关,又能成什么大气候,只怕,已经被人在半道伏击全军覆没了。她竟会如此大意。

      “这就是你不甚清楚的两座塔台?”她肃厉的眉眼扫过沈默,他避开了她的视线,微仰起的脸看向前方的塔台,只留给她紧抿的唇和瘦削的下颌。

      青砖墙上共有四个炮孔,他很清楚塔台上并没有火药储备,那些炮孔外强中干根本没有真正的用处。不过就算是没有火药也无妨,这里缺水缺粮,那两扇铁门坚不可摧,仅凭这些士兵手中现有的冷兵器根本不可能破山门而出。

      问题是,他自己该如何脱身?

      塔台上慢慢步出好几个银甲女子,为首那个年岁尚轻,想来该是十四将中排行最末的赵屏,“火大帅,怎么样?准备好归降了吗?”

      火浔怒不可遏,“他爷爷的,敢给我玩阴招,有种下来真刀真枪地跟我打一场。”

      赵屏嗤笑了一声,“免了,我更喜欢在这里等着。”

      火沛一直沉着眉眼,这时终于慢慢抬起了眼,拉转马头在原地转了一圈,回身对着峡谷内依旧整齐的士兵,“弃马,布阵。”

      她一字一顿,声声高扬,在峡谷中传来朗朗回声,沈默催了催马,朝后退了好几步,离那塔台铁门靠得更近,就站在地势稍高的一角,放眼就能够看得清峡谷内的全局。

      那些士兵的速度真的很快,整齐划一,从铁门落下至今都未曾有一人出现过惊惶无措的表现,难怪火渊会说新罗族的野战以一敌五都没有问题,他一手紧紧握着缰绳,就见第一排士兵单膝跪在地上,后背弯曲,第二排紧跟着踏上,叠罗汉一般,堆起了三人高的人屏。

      火浔一声喝下,沈默心头一跳,就见到箭如飞雨,密密射向塔台。

      赵屏身后冲出来十余名银甲女子,面上都罩着银甲,以人肉障围挡在塔台前方,可奇怪的是,她们只守不攻,仿佛投鼠忌器,一直都没有回箭,更没有下砸巨石让底下人烟俱焚。

      如此不合常理,如果还猜不透其中缘故,火沛这个军师就真的不用当了,不等箭雨停下,她唇角翻起一个厉色笑容,身子从马背上飞起,右手成爪伸出,直攻向沈默。

      塔台上传来赵屏一声惊呼,她未曾见过沈默,却被火渊千叮咛万嘱咐,却不能让主君伤到一丝一毫,情急之下,竟然脱口而出,“主君。”

      沈默暗自叹气,果然是年纪尚轻,竟然这么沉不住气,火沛的手临到他颈项间,突然转而向下,将他从马背上提了起来,甩手一挥,沈默重重摔在地上,那箭雨,也停了下来。

      “主君?”火沛冷笑了一声,“真是没想到,堂堂佑王君竟然深入虎穴来诱敌,”她摇着头,面上一层拧色,“你还真是骗得我够惨。”

      “兵不厌诈,不是吗?”他一手撑着地慢慢抬了抬右手,手肘一阵剧痛传来,几乎让他泪意涌出,却发现右手竟然一点都使不得力,刚刚那么落地一砸,他的右手手骨,似乎是伤了,也不知道是错了位还是断了骨。

      “好一个兵不厌诈。”她突然笑出声来,笑声在峡谷中回声不绝,她笑了许久,直到火浔不耐出声,“老二,别跟他废话了,害的我们如此境地,一刀结果了。”

      “大姐,只要有他在这里,那上头,就不敢放箭,如此好用的盾牌,你舍得废了去?”她缓缓伸出手去,朝后落在后背上,晃眼间,那把瑶琴已经落在她手上,她看了火浔一眼,后者了然地带着已经撤了阵的士兵齐齐后退,全都退到她身后三丈开外

      她的右手已经按上了琴弦,低眉看向沈默,“既然佑王君这么看得起在下,竟然亲自前来,我也不能怠慢了你,这一曲,就当是礼尚往来。”

      沈默痛苦地闭上了眼,手肘的疼痛刺骨地阵阵传来,他的额上已经布满了汗滴,只听得一串悠扬深远的乐音传入耳中,他心神恍惚,那乐音仿佛远在天边飘飘忽忽,绵绵如在云端。

      他似乎已经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脑海中仅剩下的所有意识,都随着那乐音忽高忽低,突然间,那乐音一转,调子带上了七分哀戚,呜咽之声隐隐传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境也沉入了谷底。

      仿佛尘世间的所有快乐都被抽离,只余下让人窒息的痛苦,侵袭过全身,手脚冰凉,四肢百骸都像浸泡在刺骨的冰水中,一丝丝扎进骨血的疼痛封住了肌肤的所有感官。

      他究竟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地活着?

      不受控制的画面在眼前一幕幕闪过,历历在目,清晰地仿佛就发生在眼前,娘亲合上眼时的脸,硝水泼在脸上带起的那一阵焦味白烟,安玥插着长剑滴着血的胸口,风承远看得见白骨的身子伴随着那刺耳的刮骨声,淮江上被炸得血肉模糊的一个个鲜活人影,司南死不瞑目倒下时眼中刻下的他的倒映,一张张临死的,惊恐的,狰狞的面容侵占了他眼前所有的画面。

      不要看,不要再看,他不要再看了,就在他几近崩溃时,一道悦耳的女声突然悠悠传来,“把门打开。”

      他根本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他只知道这道声音就像是九天甘霖,将他从那一片痛苦中带了出来,所以,他愿意无条件地照做。

      无条件地照做。

      乐音歇去,手肘上的疼痛又在慢慢回来,沈默恍恍惚惚依旧如在云端,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像是铁器撞击的声音。

      轰然作响。

      这是什么声音?

      他闭上的眼睁了几睁终于张了开来,突然间如雷击般清醒过来,铁门,她用媚曲迷惑了塔台上的人,让她们打开了铁门。

      不,不行,可是他之前因为有火渊细细解说过几首媚曲的曲理,今日遇上这一首新曲他也还能这么快醒过来,塔台上的人就没这么容易了,铁门已经打开了一半,几乎已经能够容人进出了。

      不,他不要功亏一篑,沈默起不了身,完好的那只手紧紧握在身侧,心如乱麻,却无计可施。

      火沛勾起了唇,她身后的人马仍旧尚在三丈开外,她伸手将沈默捞上了马背,率先催马动身,眼见着已经到了铁门前不足十步之遥。

      咔,似是什么东西断裂的声响,从头顶上来传来,沈默讶然抬眼,那开到一半的铁门突然又轰然下落,依旧是那速度,火沛面色大变,飞身下马,一个旋身落地,带着沈默一起紧贴着地面在那铁门落地前滚出了峡谷。

      身后传来火浔不甘的怒吼声,沈默却安心地闭上了眼,因为就在他在地上翻滚而出的那一瞬间,惊鸿一瞥,峭壁上那道长衫飞舞的身影,太过熟悉。

      可惜,短短一眼,他没看见她气息不稳的胸口上下起伏,可见她赶得有多急,也看不见她眉间时而收起时而散开,神情倏忽即变,却只有一种不曾变化,那是强忍着头痛欲裂的狰狞。

      ***

      所有大军都被困在峡谷内,有她在,不管是哪一个,他都一点不再担心新罗族之患。

      只是右手的疼痛越发难捱,火沛夺了绑在塔台下的马,将他甩上马背一路向北狂奔,山间小道错综复杂,别说是后面有人想追赶,便是她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走了什么路。

      火沛像是不要命一样骑着马,沈默只觉得双耳畔刮过的风越来越冷,终于,那马不支地朝前翻倒,口吐白沫,将两人全都从马背上抛了出去。

      火沛堪堪站直了身,过来提着他的手想将人拉起来,却正好拉在他受伤的那只手,扎心的疼痛。

      “你既然逃了出来,就走吧。”他喘着气,好不容易说完了一句话,她却笑出声来,“哈哈,你害我全军覆没,现在还敢用这种恩赐的口气对我说话?”她一把扯着沈默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我倒要看看,她会不会找到你,就算她没有寻来,有佑王君陪葬,也总比我自己一个人死来得好,你说是不是?”

      “你想做什么?”她一路朝着崎岖偏僻的山道走去,渐渐入了阴山境内,冷风阵阵刺骨刮来,天色越来越暗,沈默无力地被她扯着,“你别上阴山,山上这时节都是积雪,你这是在自找死路。”

      “全军覆没,你以为,我现在还有脸回去吗?”她突然回过头来,“倒不如赌一把,若是她真的能寻来…”

      沈默心里一凉,她面上的神情,分明就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

      脚下由黑变白,抬眼已经能看得到绵延山巅盖满了皎皎白茫茫一片,在渐暗的夜幕下如同笼罩在蒙蒙沙尘中,寒风已经麻木了他右手的疼痛,他现在真的希望自己只是骨节错位,否则的话,这只手只怕就要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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