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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年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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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飘飘,又近年关,清韵阁仍旧被人包着全场,银子进得那爹爹乐得合不拢嘴。
北疆有半路多是茫茫草原,西荒以临丘关为界,越近腹地,便越是黄沙满目,城池都建在绿洲地带,不同于东南北三路,年味很淡,不见桃符。临丘城正在交界地段,小年夜的夜半,倒是爆竹声声不歇,响了大半夜。
城墙边的角楼内不断升起白烟,大年初一的清晨,一个挎着篮子的年迈男子来到左边的角楼前,两个执长枪的士兵把人拦了下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那老人笑得一脸慈祥,指了指城内不远处,“我就住在那里,整日看你们这些孩子忙进忙出,连年三十都没得歇,老人家看着心疼,知道你们回不了家,特地带了些糖水糕八宝饭过来,就当老人家一点心意。”
那两个士兵点了下头,“老人家的好意谢过了,不过军有军规,我们不得收受,还是请回吧。”
那老人好说歹说,也未曾说动,慢慢走了回去,转进了一个胡同,把篮子递到等在那里的一个女人手里,“宋小姐,我没办法了,那些士兵怎么都不肯松口放我进去。”
宋子玉提着篮子,板着脸,那老人看了她一眼,“宋小姐,其实你要这护城湖结冰,并不是非得放倒角楼的士兵。而且你放倒了士兵,很快便会被人发现,不用多久就会有别的士兵来接替,湖水冻不得牢固,若要冻得扎扎实实,那非得过上一天一夜,到时候连湖底都冻起来,天又这么冷,就是想化冻,只怕也得费上几天的功夫不可。”
宋子玉面上一喜,“你有办法?”
“不敢说一定成,但可以试一试。”
“你说。”
“宋小姐…”
宋子玉伸出三根手指,“三位数。”
“宋小姐果然爽快。这角楼下面的管道一直通到护城湖下面,左右各六个管道,一共十二道,只要把这十二条管道堵上,那这冰可是想化都化不开,非得等到开春天回暖不可。”
宋子玉一拍脑袋,“果然有你的。不过天寒地冻,一般人下水就冻得无法动弹了,怎么还能堵住管道?”
“这就是宋小姐需要操心的事了,老人家可不管这些。”
***
白烟从屋顶的烟囱袅袅升起,午时刚过,年初上迎过财神,家家酒楼都开始开门做生意,大寒才过没多久,正是三九天里最冷的时候,一张张桌上都是沸腾着暖锅,烫热的花雕。
近城门的一家酒楼来客熙攘,甚是热闹,楼梯口背面靠着窗的桌上也是如此,桌上碗碟里生食菜色不多,那男子一点点烫熟了往嘴里送,吃得很慢,边上一小壶花雕酒也在沸水里烫着,梅花碟内各色酱料他都沾了些,唯一一味漂着辣油的没有碰过。
“公子,添点水?”
“好。”
热气腾起,慢慢在他眼前形成一道白色的雾障,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夹着烫熟的肉片,朝酱料内一沾就往嘴里塞。
才入口嚼了两下就发现不正常,他居然去沾了辣酱。
他张着嘴,端起酒杯就朝嘴里倒,可是热酒一下去,一点没好,反而辣得他眼泪都下来了。
鼻尖酸涩,他已经分不清这些泪是不是因为那些辣酱,或许,辣酱只是给了他一个哭的理由。天下之大,他却不知道何处可以容身,城门口徘徊了三次,却终究还是没有离开。
他依旧恨着风氏皇族,他可以自欺欺人地挥挥衣袖,说要离开,却骗不过自己内心深处的不舍。
那个他第一次在栖凤山树林外见到的大开杀戒的女人,那个他捡回来的丢了半条命还要一个劲死撑的女人,那个阴沉着脸却幼稚地要他吹鼓纸兔子的女人,那个在飒飒夜风中救他离开皇宫的女人,那个在淮南渡江雷震震中让他满心挂念的女人,那个在年关时陪他一起用这红泥小火炉的女人,那个因为他在栖凤山又差点没命的女人,那个掀起红巾轻唤他名字的女人,那个因为宁炽一句主子让他身心欲裂的女人。
那个,他曾经决定要一起离开所有纷扰的女人。
最可笑的是他压根分不清曾经种种,都是与谁一路走来,就好像他理不清自己的情意,到底是落在谁的身上?还是说…他的身子颤了颤,若他以前所遇的女人,一直是她二人不时交换,时而是一人,时而是另一人,只是他一直都当成了同一个人,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喜欢上的女人,压根就不是一个人。
暖锅里的热气依旧在升起,熏得眼前雾蒙蒙一片,一道脚步声又停在他身后,他以为还是那伙计,“不用再添了。”
身后的人没有动,身边的椅子却被人拉开,他不想见到的女人的眉,眼,从上到下,蓦然出现在面前,他偏过头,果然最危险的地方永远还是最危险的地方。
“为什么?”
那张纸送到他面前,沈默一把抓过来,“那么,现在问我话的人,是风承远,还是风承佑?”
身边的人安静了许久,“你知道了。”
“我知道,可我分不清。”他抬起眼看着她,四目相对,心头又是一阵绞痛。
“你会分清的。”
沈默摇着头,嘴角勾起淡淡苦笑,他根本什么都分不清,下巴被人扣住,“别摇头,你是我娶进门的男人。”
他看向她的双眸,没有一丝笑意,连那些水色流光也全都消失了,和他之前遇上那个判若两人,隐约间,他似乎抓住了一些什么,“你们,变过了?”
“看到你那张纸的时候。”
“你,能不能笑一下?”
一双眼横过来,阴沉地怒视着他,沈默伸出两手的食指,在她嘴角往上提,手腕被人重重扣住,低沉的嗓音怒意不浅,“干什么?你就这么想见她。”
不会笑,还有这臭脾气,果然是熟悉得很,“承远?”
手腕松开,她偏过了脸,单手抓过他桌上那壶烫热的花雕酒,留给他一个仰起的侧脸,一口饮尽,“我不会以那场婚事逼你。”喉口微热,话音是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地变调,“我会给你时间,在你自己分清楚之前,我不会…”
“不会什么?”
风承远偏脸看了他一眼,闷闷地不再说话,抓过他的筷子,还没伸出去就被沈默挡了下来,“这是我的,自己要让小二添去。”
***
饭点已经过了,客人渐渐都下了楼离开,暖锅里的水也快烧干了,沈默已经停了筷,她还在吃,像是饿了很久。
“你怎么找到我的?”
“是人总要吃饭,一家家找。”
“你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她刚刚话说得不多,可也不算少,一时哪里知道他在指哪句。
“你说,给我时间。”
“我会等你,不过…”她放下了筷子,“别扭头,我在跟你说话。”
“不是,你看那些人。”
风承远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去,楼梯上走上了几个女人,其中一个面色青紫,还在打着喷嚏,另一人拍着她的背,“你说说看,钱也不是这么挣得,把命玩没了值得吗?来,吃个暖锅给你热热身子。”
“我哪,哪里知道那,那湖里的水冷得,跟个冰,冰,阿嚏——窟窿一样。”
沈默转过了身,“你刚说什么?”
“不许喜欢上她,你是我的男人。”
他又扭开了头,这还叫给他时间分清楚?
***
自己的性子不讨男人喜欢,其实这点觉悟风承远还是有的,莫林和她说过很多次,再这么凶神恶煞地对他,小心他红杏出墙不要她。
可她生来就是这副样子,好声好气地说话,从来就不会。
但是他都见过风承佑了,刚才还拉着她的嘴角想让她笑,风承佑那个家伙才会整天笑不离脸。她终究有些急了。
怎么样抢这个身子是其次的,若是丢了他,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她放低了声音,“我们去樊城。”
沈默看了她一眼,她们两个现在倒是同一阵线了,不过也难怪,脸皮都已经全撕破了,风承志容不得她两人,开战是早晚的事情。
“不,呆在临丘城。”
他下了酒楼,风承远跟了上去,倒是没问他为什么要留下来,“你之前住在哪里?”
“原来那里。”
她一怔,自己翻遍了临丘城,却不曾想他居然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你,赔我桌子。”
不管他是不是仍旧一团乱麻,至少有一件事,他现在可以很确定,眼前的女人,他不想她出事。
“这里买得到石灰吗?”
“窑场会有。”
“我前面就到了,你住客栈去。”
“我打地铺。”
“没铺盖。”
“不用铺盖。”她捂住了他的嘴没让他再说下去,“你我都清楚这地方不安全。”她还在说着话,视线越过他看向了不远处,眉头拧了起来,沈默扭过了脑袋,“怎么了?”
“我见过那个女人,风承志的人。”
“轩辕靳都在临丘城,有她的人一点不奇怪。”
“不,是她的一路暗卫队长,一向跟在她身边。”
“看样子近了,不过也是该差不多了,毕竟得趁着冰结牢的时候。”不过人马应该不多,估计也就是个攻城的先行队伍,不然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微微仰起头看着她继续道,“我之前出去打水的时候有看过城门士兵换岗的频率,临丘城兵不多,这座城本来确实难攻,若要攻城的士兵只能走长堤的话,她们在城墙头集中歼灭倒是没有问题,只不过…”
“风承佑太相信她那条护城湖了。”
沈默抬眼看了她一眼,她低下眉,“你写的,小心护城湖的水。”